三十
三十 回到市局之后,嬴亮把收集來的零散信息做了詳細的整理。 “1號受害人,真名叫吳毅,之后四個受害人分別叫邵文志、劉偉毅、代翔飛、王鴻振,均為漢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是來自‘邊外’?!壁髧矒Q掉了那身用來偽裝的衣服,又變回地中海大叔了。 “邊外,是對這些山中原住民的分類說法。生活在山區腹地的叫‘邊內’,處于中段的叫‘邊中’,最外側的叫‘邊外’。這些人常年跟外界接觸,‘邊外’的居民相對來說性格要更加精明?!辟量偨Y道。 “c區,由吳毅所在的邊外幫掌控。有意思的是,另外四人,也是邊外幫的幫眾?!眳五R菜闳虆⑴cc區調查,所以這個時候也沒必要將他徹底排除在外。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收保護費的地頭蛇,有二三十號人,居民補償金的40%被邊外幫收走,外人鬧事的時候他們會主動幫忙解決?!辟翐u頭,“這群人生于斯長于斯,派出所都不知道這個團體的存在?!?/br> “主事人是誰?”展峰問。 “幫主叫廖飛良,綽號飛狼,70大壽都過了,還不服老,熟悉他的人喊他狼叔?!眳五T缇兔靡磺宥?,連忙給出答案。 “傳喚這個飛狼……客氣一點,道九,想辦法‘請’他來一趟,這種事情沒必要驚動居民?!?/br> “了解!”呂瀚海知道展峰的意思,公安機關不便直接傳喚,畢竟山民桀驁不馴,要是產生誤會的話就麻煩大了,“這事簡單,我就說,我們劇組要確定拍戲的人選,想盤盤跟腳,要干凈的人,找他咨詢一下?!?/br> 這種人情面上的事情呂瀚海果然拿捏精準,廖飛良當天下午就走進了詢問室。 他通體上下身著中山裝,看起來精神矍鑠,倒像是只有60歲的人。在識破了是警察在找他時,他神情自若地說:“明人不說暗話,全國都在‘掃黑除惡’,我之前就覺得你們來頭不尋常,看著不是普通人,就一直在家里候著?!?/br> 廖飛良淺淺幾句話一聊,嬴亮也忍不住挑眉凝視這個相貌粗獷的老頭。本來以為這些山民毫無上進心,里面帶頭的也眼界小,誰知倒是被人家一直看在眼里。 “廖飛良,我知道你們邊外幫也沒做什么太過分的事,咱們今天一碼歸一碼,只要你肯給個面子,今天咱們特事特辦?!闭狗逶捓锊劁h,飛狼眼角猛烈地抽動了一下,心知這就是威脅上了,有一句謊話,自己那個小幫會就要被掃個清澈見底。 “一碼歸一碼”,擺明了以后警察還要跟他們明算賬。想明白了后,這位嘆了一口氣,氣勢一軟?!澳銈兿胫朗裁次叶颊f,不過先聲明,幫里的那些事,都是我一人做主,跟其他人無關?!?/br> 展峰走到廖飛良面前,給了他一根“樹松”。廖飛良眼神一愣,緩緩接過去插進嘴里,展峰抬手用打火機給他點上。 “樹松”是一種手工卷煙,因煙絲內含有松膠,所以抽起來有一股松枝的清香。這種卷煙只在c區流通,貨源牢牢地控制在邊外幫的手中。 當看到對方掏出樹松時,廖飛良便知道,自家老底只怕早就落在了人家手里。 詢問室內萬籟俱寂,展峰很有耐心地站在他面前,看著煙卷一點點地燃燒。直到飛狼用指尖掐著煙屁股,用力抽完最后一口后,壓抑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展峰回到位置上坐下,直奔主題:“吳毅、邵文志、劉偉毅、代翔飛、王鴻振五個人的具體情況,說說看吧!” 廖飛良唰地抬起頭來,眼神閃爍地說:“這位領導,你說的這幾個人之前是邊外幫的沒錯,可他們壞了規矩早就被逐出了幫派,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沒見過他們了。咱事先聲明,如果他們犯了事,那絕對跟邊外幫沒有任何關系?!?/br> 展峰心中有數,安撫道:“他們做什么壞了規矩的事?你不要隱瞞實情,我們自然會酌情處理?!?/br> “能再來一根嗎?”廖飛良的眼神落在桌上那包“樹松”上。 展峰一個眼神,嬴亮起身把煙遞了過去,廖飛良瞇著眼睛吸了一大口,開始回憶?!皡且闶俏彝逵H戚,當年我們搬來安置區,有人將他引薦給我。那時我在籌建幫派,最缺人手,就同意他入伙了。你們說的另外四個人,其實都是吳毅帶進幫的?!?/br> “他們五個人是一起的?”嬴亮問。 “是,是一起的。我們這個幫也就收點攤位費、介紹費什么的,再或者,就是我們自己卷點煙草,賣些生活副食品。規矩我們立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們幫的幫規就是,只要有人敢做違法的事情,一律逐出幫派,絕不手軟?!?/br> 展峰心知廖飛良經驗老到,想乘機給自己的幫會求情,也不點破,而是問道:“他們五人到底犯了什么事被你們趕出去的?” “我記不清是幾幾年的事情,說起來,最少有十多年了。當時來了兩個外地口音的婦女,說是想在c區做些買賣,我起初也沒當回事,就派吳毅去對接。后來吳毅給我的回復是,她倆賣的是牙膏、牙刷這些小日用品,按照規矩,我們抽三成利潤。在這塊地方,像她們這種來做買賣的人很多。住戶身上沒有多少現金,可山民從不缺好東西,比如皮毛、古董、飾品等,可以以貨換貨。她們這種打著幌子做買賣的外來騙子也多,所以我們會派人走一步盯一步。吳毅跟了幾天后,交了幾十塊錢,就把兩人送走了?!?/br> “聽起來,沒有什么不正常的?!辟梁傻?,“后來發生了什么事嗎?” “這兩人隔三岔五就會來一趟,每次吳毅都會搶著接待,這可不是他的尋常做派?!绷物w良冷笑一聲,頗有幾分人老成精的味道,“于是我就派人暗中觀察,看看他們到底在干什么勾當。探子跟了三天,才鬧明白,原來那兩個女的是來抱孩子的?!?/br> 廖飛良咬牙切齒地抬眼看著面前的警察:“你們可能不清楚,咱這里沒有計劃生育,民風又很淳樸,哪兒經得起外面人的忽悠。吳毅和他的幾個兄弟都被那對婦女收買了,專找那些窮得養不活孩子的家庭下手。吳毅出面做擔保,許諾給孩子找個更好的歸宿,哄著他們把孩子交出去領養?!?/br> “就是他們五個?” “對?!绷物w良說,“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一次每人才分1000元。我發現以后,把他們打了五十杖,趕了出去?!?/br> “打一頓就算了?”展峰挑眉,“你們幫眾規矩,處罰不應該這么輕吧?” “吳毅當時告訴我,他們也不想這么做,只是幾個人身上都有病,要錢醫治,所以就干了這種事??粗麄冇械娜惩?,有的開過刀,我也不是不理解,但是他們做出這種事,我這兒是容不下了,就把他們趕走了事?!?/br> 聽到這里,展峰覺得此案越來越蹊蹺。 他沒想到七名死者,竟然是同屬一個拐賣團伙。這么一來,“祭祀”可能就是一個幌子,兇手真正的動機,反而跟“拐賣”有關,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拐家庭的報復行為。 展峰也覺得必須查探清楚這個疑問,連忙問道:“c區的居民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廖飛良搖搖頭,“這事不光彩,傳出去會影響幫里的聲譽,我明令禁止把這件事說出去。不過這年頭人心隔肚皮,到底有沒有傳出去,其實我也不清楚?!?/br> “邊外幫的幫眾有多少人?” 廖飛良數數手指?!敖◣蜁r候就三四十個,后來走的走,散的散,目前只有12個人?!?/br> 展峰說:“他們都還住在c區?” 廖飛良點頭?!岸荚?!只要外出的幫眾,都被我除了名?!?/br> “行了,如果你們幫會按你說的,沒有涉嫌犯罪,那么你們也不怕查。這件事,就讓市局掃黑辦做進一步跟進?!?/br> 展峰起身遞過去一份保密協議?!昂灹税?!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br> 廖飛良低頭簽字,抬眼看著展峰,表情有些復雜,但最終到離開,他也沒再說一個字。 “……真的沒有犯罪嗎?怎么說都搞了個幫會……”嬴亮看著廖飛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回頭問展峰。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做過的事,不會沒有一點痕跡。如果真的沒做過,倒也不用擔心?!闭狗逦⑽⒁恍?,心中想起的卻是那個坐在陰影中,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茍的男人。 要想完美隱藏犯罪痕跡,難度可比管理一個區區幫會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