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二十八 第二天中午,專案組在省廳跟掃黑辦的劉海峰大隊長碰了面。 “黃牢這幫人,在ly市是宗族勢力,關系錯綜復雜,當地警方很難把其連根拔掉,省廳為此事多次召開調度會,最終由廳黨委拍板決定,由刑警總隊牽頭,采取異地用警的方式才徹底進行了查處?!?/br> 劉海峰大隊長直率地介紹了一下情況:“這群人不但違法煉制輪胎油,還把這些劣質油在當地各個停車場強行兜售,只要司機稍有反抗,就會棍棒相加?!?/br> 展峰跟著劉隊翻閱了全部紙質卷宗,發現其中沒有他想要的線索——輪胎油賣到什么地方,必然是油廠工人才知道??蛇@些人是黃牢花錢雇用的,沒有參與違法犯罪,案卷中根本找不到具體的人。 “看來,只能麻煩劉隊了,我們要去監獄提審黃牢?!闭狗鍖㈥犔岢隽艘?,“我們要查的事情,跟黃牢集團的案子沒關系,希望不要給他太大壓力,讓他好好配合?!?/br> “行,我來安排?!眲⒑7妩c了點頭。 詢問被安排在了會見區,這里并不像提審區那樣安裝有金屬欄桿和審訊椅,它的布局倒是跟港片中的場景有些類似:一張橢圓形木桌、幾把皮椅。天氣炎熱時還有中央空調可以降溫,沒特殊安排,普通囚犯是不會到這里進行問話的。 辦完手續,戴著手鐐、腳鐐的黃牢在兩名獄警的嚴密監視下,走進了會見區。展峰指著面前尚有余溫的茶水,口氣溫和地說:“剛倒的,先喝口茶我們再聊?!?/br> 臨來前,嬴亮查過了黃牢的檔案,他今年五十有八,16歲時因涉嫌毆打他人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釋放后又因為故意傷害多次入獄,他的一生用“罪行累累”來總結也不為過??梢娏苏嫒?,嬴亮才發現,黃牢的面相跟潑皮無賴八竿子打不著邊,相對而言,他的氣質更像一位成功的商人。 黃牢已從獄警那里得知了展峰一行人的身份,坐在椅子上的他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用他那沙啞的嗓音夸贊:“不錯,是好茶?!?/br> 展峰又讓嬴亮給他續了一杯:“先給你吃顆定心丸,我們這次來,是想咨詢你幾個問題,但這些問題跟你的案件無關,希望你能如實回答。還有,我跟監獄的相關領導做了溝通,如果你提供的線索查證屬實,可以立功減刑?!?/br> 聽到“減刑”,黃牢微微一笑,然后輕輕搖了搖頭?!皽p刑就算了,我待在這里也挺好的?!?/br> 對服刑犯來說,減刑應該是極具誘惑的一件事,這也是展峰談判尋求案犯配合的撒手锏,可黃牢卻有如此反常表現,讓展峰感到有些意外。 展峰微微一笑?!笆菃??那如果還有什么需求,在情理之中的,我都可以滿足你?!?/br> 黃牢身子往后一仰,五根手指很有節奏地敲擊桌面,良久之后,他才端坐起來,雙眼緊緊地盯著展峰,咧嘴笑了笑?!鞍パ?,我還真想不出有什么需求。警官,你說這該怎么辦?” 展峰臉上仍然帶著笑意,這種時候,案犯就是在跟警方比氣勢,即便只是神色變得嚴肅,也會被對方占了上風。 黃牢所謂的無欲無求,其實就是一個下馬威,專案組代表的是公安部,是全國公安最高的權力機關,他現在落到這步田地都是拜公安所賜,有這么強烈的抵抗情緒,其實也在情理之中。但鳥都進了籠子,再撲騰也沒有用。展峰知道,黃牢這種行為,更多的是因為他心理上的情緒問題,還談不上真有反抗警方的意圖。 “我覺得擺政策、講道理,有些多此一舉。既然這樣,咱們就聊點實際的?!闭f著,展峰拿出平板電腦,逐一調取九處拋尸現場的照片,展示給黃牢看。 黃牢固然是黑社會組織頭目,但他也只謀財并不害命,活了五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殘忍的連環殺人現場。 幾十張照片被展峰在他面前翻完,黃牢已經翻江倒海,他抬眼盯住展峰,話語里面有了些怒意:“給我看這些干什么?我黃大仙雖然作惡多端,但也是為了帶著全村人活下去,殺人放火的事我從來不干!” 展峰收回平板電腦,平靜地說:“九起命案是一個人所為,時隔二十八年,至今未破,作案的是一名貨車司機,他就是用你煉制的輪胎油把這些人一個一個淹死的?!?/br> “又不是我做的,關我屁事?!秉S牢掃視著展峰的臉,目光惡狠狠的。 “拋開別的不提,咱中國人最講究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是本案的專案組組長,要是這起案件破不掉,我是沒法子跟這九具冤魂交代,不知道你黃大仙,又能不能跟他們交代得過去呢?” 展峰的話字字誅心,黃牢舔舔嘴,欠起身子壓低了嗓子:“你確定,這個貨車司機是我們市的?” “你沒資格問這個,我只問你,你的煉油廠是不是購買過一批300升的非標油桶?” 黃牢有些詫異了,“這你們都知道?” “那就是有了?” 黃牢郁悶地說:“是有,不過不是買的,是廠家跟我們有債務往來,抵賬抵過來的?!?/br> “那行,你再看看裝尸的油桶,是不是有些眼熟?” 黃牢深吸一口氣,朝翻過來的平板電腦又看了一眼,“是……” 隨后他苦笑道:“警官,我是小看了你,公安部的專案組組長水平確實不一般,我今天如果不說,可能到死的那天,都會惦記著這事?!?/br> 展峰乘勝追擊?!凹热稽S大仙愿意說,那就麻煩幫我們回憶回憶吧!” 黃牢搖搖頭?!翱丛诰艞l人命的分兒上,這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當年,承蒙村里的叔叔大伯看得起,我被選成了我們村的管事人。既然當了領頭羊,那就必須給村里干點事??晌覀兇甯F鄉僻壤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要想帶著老少爺們發家致富可不容易。 “年輕時我就吃過幾年牢飯,知道要想從正道賺錢是不可能了。于是我就想著撈點偏門。在我沒做輪胎油生意前我們市已有好幾個作坊,他們把廠子建在人煙稀少的村莊里。我一琢磨,我們村倒是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做這個利潤也不錯。我就找村里的人一合計,在村廣場上搭了個小窩棚。煉油的技術是我們跟人學來的,可油煉出來了,卻找不到銷路。 “一打聽才知道,干這個,玩的都是壟斷,誰都有地盤,外人很難打開局面。那時候我就想,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俗話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拳頭才是硬道理,我就帶著十來個弟兄,靠干仗殺出了一條渠道。 “當年柴油緊俏??!只要銷路打開,根本不愁賣。有了資金,我接連吞并了整個市的輪胎油市場。渠道通了,油廠就交給了村里的‘眼鏡’打理,他嘛,是鄉里讀書的狀元,本來可以上個中專、大學啥的,可他無權無勢,連續幾年被人頂了包,我看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為人也實在,廠子的事情,我就交給他了,沒想到,倒是把他給害了?!?/br> 說到這里,黃牢停了下來,似乎回憶著什么,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們說的那300升的大油桶,就是經他手弄回來的。具體細節,他知道得最清楚??蓮S子被你們警察抄掉以后,他就在家喝農藥自殺了。眼鏡其實真是個好人,我們干的那些壞事,他一點都沒參與,他把畢生的心血都放在了油廠,村里的老少爺們都指著他吃飯??傻筋^來,我們這幫惡人都還死皮賴臉地活著,他個善人卻先走一步?!?/br> 一直安靜聽著的展峰問道:“還有誰知道情況嗎?” 黃牢嘆了口氣:“你們這個案子,或許真的應了天道緣法,眼鏡他心善,雇了七八個聾啞人負責裝油、送貨、干干雜活,眼鏡雖說不在了,你們去找他們幾個,興許還能問出點情況?!?/br> “你知道他們的詳細信息?”展峰有些驚訝。 “這幫人最先是在路邊乞討,眼鏡覺得他們可憐,就想給他們條謀生路。我擔心他這個書呆子被人給騙了,就派人去查過他們的底。好在他們和眼鏡想的一樣,都是苦命人。我記得他們中為首的啞巴叫紀天,xt市人,我經常拿他的名字開玩笑,所以記得很清楚。他們幾個,我只對他有印象?!?/br> 嬴亮打開電腦,開始查詢紀天的相關信息。經檢索,xt市叫紀天的共有十人,黃牢對戶籍照片逐一辨認,最終鎖定了本尊。 紀天,男,1966年1月3日出生,xt市泉臨縣人,戶口目前仍在正常使用中。 這條線索,總算是被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