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天外黑暗將息未息,天邊晨光將熹未熹。 祁爽側過身子,天上將至的雨水都浸泡進了眼里。 “還要繼續聽嗎?” “...不必了?!?/br> 雨水開始洗刷所有的疑惑和難懷。 金錢被翻牌毫不意外,只怪江山代有才人出,新局面翻掉了一張舊牌。 肖郎看著玻璃上的水波,“我后來想了想,為什么你要給我打那通電話。你可以選擇不告而別也不至于無意中留了個自己的把柄給我。原因在于那時的你被安排離開的太急,根本就放不下我?!?/br> “只是當時已惘然?!逼钏谛睦锬J他的自大。 他繼續說:“不過浪費了你的暗示,也怪我沒有那份敏感和智慧。以至于我爸的事情傳到我耳邊時,在崩裂中唯一能尋到的蛛絲馬跡,便是你那時提到的關于一無所有的假設?!?/br> 祁爽承認,那也是她在離開前無意中聽到的消息,“你后來去看過你爸嗎?” “結婚后半年一次?!?/br> 言外之意,囹圄的探望已經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他爸心得多寒。也不怪他,至少在那幾年他也背負著眾人看樓起眾人看樓塌的戲謔心酸。 祁爽只是嘆息他父母是背鍋棋子的命罷了,“看來是現在的婚姻給了你底氣。你mama呢?” “有空就去坐坐?!?/br> “看來她生活的很好?!?/br> “那還得虧你的照料?!?/br> 肖郎知道,每年定期體檢身心俱健,無緣無故發瘋幾率太小。他當時根本沒有機會見他母親一面,因為精神失常而斷了他母親調查。有人從中作護已經很明顯。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伸出憐憫之手。有的話,只有不知道天涯何處還放不下的祁思瞳了。 祁爽想到以前交稿后老師總是會提出同一種意見給她,來來回回她都聽煩了:人物塑造需要一體多面,客觀冷靜總是你捏造出來的理想假象,適當的沖突應突破在愚蠢之上。 后來她知道了,她做不到臨危不懼方寸不亂,她也無法鐵石心腸。確鑿跟她寫的那些人,相差甚遠。 “很想知道,你對我存在過感激之情嗎?” “不止感激,可謂復雜?!?/br> “不惜奮力一搏,最后投進蛇鼠一窩?!逼钏谄詈迫恍褋碇伴]眼趕人,“天亮了,你該走了?!?/br> 感激左右著受過恩惠的人,他關上房門走在雨聲中,遐想接下來的一天。 雨是雨,水是水,夢是夢,人是人。 大雨天,提前計劃好的遠足計劃泡在了雨水里。 祁爽正在監督Andy自己刷牙時,她收到了最新的安排:去“瞬”美術館。 肖郎和孟妍的天合之作,一個負責設計外表,一個負責填充內容。美術館不大,前些日子剛開館排場卻很大。展出只實行邀請制,對外完全不公開。 孟妍歸國后勤奮耕耘并沒有放過國內時尚發展的每一個風口,從最開始的時尚買手店到后來扶持國內設計師計劃再到現在跨界做藝術。對比現在的祁爽,她還真像電視劇里面那些不成氣候的私生子,吃喝拉撒全靠著家里,坐等山空的那一天。 從開館至今,目前只做了一場展出,一個非班科出身投入熔爐家居制造的工人ZHONG。ZHONG的成品這兩年在市場價格突飛猛漲,一下子就有了所謂的收藏價值。 現場的家長們聽到這個消息后,驚訝不已。大多數都不是ZHONG的客戶,自然而然之前都沒有收到過展出邀請。破天荒的,珍貴的邀請函因為一場雨東道主親自送到自己面前,眾人紛紛換上得體華服前往親眼一探其價值。 站在曾經剪彩臺中央的肖郎抱著肖熹悅祝大家此程愉快。肖熹悅小小年紀說體面話已經爐火純青般,謝謝叔叔阿姨的到來,我mama的藝術館蓬蓽生輝。 祁爽實在是聽不下這滿堂的大雅之詞。即便是肖郎還在提醒餐廳旁有陶瓷屋可供安排接下來的親子時間。她撐到掌聲混亂時抱著Andy先行一步。 祁爽看中了一把椅子,在拿下與不拿下之間搖擺不定。拿下,其實意味著她喜歡,不拿下,只因為椅子并不符合祁利萍的價值觀,她私下只愛珠光和寶器。 “這個看起來好像恐龍的尾巴?!盇ndy把自己的不解都抱怨在遮臉的手冊下面。 祁爽皺了皺眉,偏頭表示此刻兩人統一戰線,“被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挺像?!?/br> “有點恐怖?!?/br> “那我們不要他了?!?/br> 祁爽環視一周,哎,大家都在這里排隊付款,她空手而歸是不是有損她們祁家的顏面。祁爽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件展品,同樣是把椅子,同樣的熔凝手工,和自己面前這件輕柔度相差甚遠。 祁爽額頭蹭了蹭祁浩然的rou臉,“像不像大象的臉?” Andy看了看椅背的對稱弧度,再連上椅架的形狀,抓耳撓腮,的確像一只大象?;⌒伍_張的椅背是大象的耳朵,好像稍不注意就會撲閃一下,那條金色的柱子由上及下由粗到細,挺像是大象的鼻子。 “要帶回家嗎?” “當然,這是禮物?!?/br> “我的?” “我說了你不可以隨便向家里的長輩要禮物,忘記了?” “我沒有?!逼詈迫挥X得這里實在無聊,“我只是不想呆在這里?!?/br> “再等等,Luna和肖叔叔是這里的主人,我們提前退場,是對他們的不尊重?!?/br> “好吧...呼呼...”Andy又埋進祁爽的肩膀。原來Luna是party queen。 祁爽看到了正在帶肖熹悅參觀的Vivian。Vivian是個什么角色? 祁爽已經朝著她們走去,“Andy,要不要和Luna打招呼?”祁浩然沉默著糾結著,等他抬頭時,自己就在Luna面前。 祁爽一臉好奇,“Vivian你深藏不露,你是Luna的親戚?!” “你誤會了...”Vivian拉著肖熹悅的手,面色僵持解釋著,“我是她的全職陪讀老師?!?/br> 肖熹悅在Vivian牽引下晃悠著小步子,邀請Andy和自己一起參觀,“Michelle阿姨,要和我們一起參觀嗎?” “不啦,Andy喜歡16號,我去辦下手續?!逼钏牧伺钠詈迫坏钠ㄆ?,“Vivian知道找誰嗎?” 祁浩然坐在祁爽的臂彎里,小手指蔫成一團跟肖熹悅說著再見。 “Ja,那位男士?!盫ivian給祁爽指明方向,并補充道,“你兒子真的好可愛?!?/br> “謝謝,就是害羞不太愛說話?!逼钏嘀詈迫恍⊥壬系膔ou,“Vivian阿姨,mama的朋友?!?/br> “Vivian阿姨?!逼詈迫粚W會了國內大人打招呼的那套,他軟糯糯的小手伸出想要跟Vivian握手。 祁爽笑出了聲,這招應該是祁盛言傳身教的。Vivian也舍不得這樣的小孩,大手自然是不能和小手相握,她就握著Andy的小手腕,“你好呀~Andy。等下要和我們一去玩泥塑嗎?” 祁爽把Andy放下暫時托付給Vivian,“跟著Vivian阿姨一起看看,我辦好事就來?!?/br> 山色空蒙雨亦奇。 四人剛用完餐,肖郎抽出時間來和肖熹悅匯合。不為別的,他答應和肖熹悅一起完成一件母親節禮物送給孟妍。對于親子活動Vivian無權參與,說自己在餐吧看書等肖熹悅分享自己成品的喜悅。 草地在濕潤中保留著一絲大地溫柔的質感。肖熹悅和祁浩然拉著手并排走,他們預定好,不偏不倚一步跨踩一個石板。小屁孩的約定就跟草尖上的露珠一般,圓潤晶瑩又簡單。 祁爽一步一個心眼,祁浩然腿短,又不想在女生面前丟臉,她只能時不時提醒,Andy你護著Luna一點。 倆小孩只求質量但沒有尋到速度的規律,步子把控實在是紊亂。夾在排列中間的祁爽進退兩難。她好幾次感覺到,因為倆小孩在前莫名急剎車,自己的后跟跟肖郎沖上的腳尖相遇。 肖郎每次都道歉,不好意思。 “Vivian為什么不跟著一起來?”祁爽放下追逐,等小孩走遠。 肖郎看著她腳踝上的小泥印,深淺不一的灰色質感,猶如剛被寫進肌膚的紋青,又像從腳開始滋蔓出的黑色裂痕。他說:“不打擾正常的親子時間,是職業素養?!?/br> 祁爽嘴角一松,邁出一步,“Vivian的通話記錄查了嗎?” “抱歉了,她還真沒打?!毙だ傻哪_印復刻在她留下的水痕之上。 Vivian連對做保姆這種事情自尊心都有待考證,孟妍的幾萬塊錢真的能打發她?祁爽想,這人要是真需要幾萬塊錢,生活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肖郎不等她繼續沉默,“不過,他老公的賬戶上倒是莫名多了很多錢?!?/br> 祁爽側身,“她老公怎么了?” “她老公是個兒科醫生,因為一場醫療事故,被激進的死者家屬砍了五刀,癱瘓在床?!毙だ杉缟线€背著肖熹悅面包超人水壺,照紅死亡和純真之間的那條誤解線,“他老公出事后她的確需要很多錢,所以她才辭去之前體面的工作,搏殺保姆圈?!?/br> 上帝是聽到了悲傷的故事,開始哭泣了嗎?天又開始打著小雨,落在青青的草尖上,曲打著他們的傲氣,還有下沉的腰脊。 祁爽手放在額頭上擋住打擾自己視線的雨珠子,“她老公賬戶上的錢來自哪里?”她白色的華紗襯衫上現出一條條雨水侵蝕的痕跡。 肖郎看了看遠處已經在屋檐下等到的兩小孩,手上的雨傘一撐開并排而行,“自己查,收獲意料之外的驚喜?!?/br> 祁爽指尖僵硬,莫非? 別刻意隱藏秘密,其實你們一直被庇護在透明的傘下。 Vivian在遠處拍下雨霧中的這對男女,遲遲沒有發送出這種照片。 Andy小屁股黏在板凳上,“我們做什么?” “杯子吧,杯子容易點?!逼钏缰p腿坐在他背后。她想了想,必須讓小怪物從頭到尾都參與,好好訓練一下他的專注力。還有控制力。既然是培養和訓練,那就論不上他人口中的揠苗助長。 “很容易嗎?那就多做幾個,家里每個人都有?!?/br> “不了,我怕你一個都不能完成?!?/br> 祁浩然指尖沾了一次泥土后,問了旁座的肖熹悅,“Luna你做什么?” “碗?!毙れ鋹傇谝幻?,肖郎在她對面cao控。肖熹悅急于成見,“我還要刻字,母親節的時候送給我mama?!?/br> 祁爽膝蓋頭撞了撞祁浩然的腿,讓他集中精力,也不想聽別人一家堅如磐石的親情。 祁爽偏著頭在祁浩然耳邊講解,“手心要有水,這樣和泥土就不會有摩擦力。你的手肘要一直靠在這個白色的邊沿上,才會有穩定的支撐力。這個轉盤會勻速轉起來,你要先定好中心...” “好難啊...媽咪,為什么還是一堆?!逼詈迫话l出不滿,他去看了看旁桌的Luna,她們已經挖出了一個小槽,也就是碗心。 “萬事開頭難,你不要放棄... ” 男孩子在這方面無法做到平衡,祁爽和祁浩然一直在反復的重來中找下一次新的磨合。直到肖熹悅想起一聲“bingo”后,祁浩然雙手撤回,看了眼成品,眼淚嘩啦滾了下來。 又成了一坨死泥,祁爽在他的哭泣中問他到底怎么了。 “媽咪,我想跟著肖叔叔一起做?”手不干凈沒法擦眼淚,他就蹭在祁爽的袖上央求。 他太難過了。為什么肖叔叔和Luna這么快就完成了,而他還在原地? “爸爸,你帶著Andy玩吧?男孩子就要跟男孩子一起玩?!毙れ鋹偞亮舜列だ傻氖直?。 肖郎的手里還擁護著兩人的成品,送給mama的碗。肖郎嘴上小小“噓”了一聲,示意肖熹悅不要說話。眼神示意她去換盆洗手的水來,給Andymama端過去。 祁爽起身,耐心耗盡,“你為什么要哭呢?自己做不好就要怪老師?” 祁浩然拉著她杏色的褲子,“我沒有?!?/br> “那我們今天還做不做?”祁爽被他蹭的滿身是泥。 “你生氣了嗎?”祁浩然屁股灌鉛可憐巴巴望著她堅持自己的訴求,“我不想和你一起做?!?/br> 肖熹悅給祁爽提來了洗手的水,祁爽說了聲謝謝。 她把祁浩然的眼淚擦干,一邊給祁浩然洗手一邊解釋,“媽咪先說對不起,我剛才對你發了脾氣?!?/br> “我...我”祁浩然上氣不接下氣,他看著Luna和肖郎就要起身離開避嫌時,問祁爽,“我可以問問肖叔叔能帶我完成嗎?” 肖郎回答小男孩,“我帶你做個杯子送給mama好不好?” 祁爽回頭,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