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羅伊自然也緊隨其后，給宮里的宮人們放了賞。

    一時間，闔宮上下均喜氣洋洋的，一掃之前的頹喪、低迷。

    *鐘粹宮

    榮嬪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得了賞，歡歡喜喜的宮人，眼圈發紅，手里帕子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想到賽音察渾不過剛剛去了一個月，這些人就表現出這副歡喜的樣子，偏‘三藩之亂平了’是天大的喜事兒，她連說幾句都沒有資格，只覺得心里憋屈的不行，臉上自然也不會多好看。

    芍藥在旁邊看了一開始有些不明所以，再想想，便想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憋屈。想明白之后，心里多少有些為大哥不值，也第一次覺得自家主子如今這樣實在是有些可笑。

    大阿哥活著的時候，自家主子對大阿哥不管不顧，置之不理，自己在邊上勸了不知多少次讓主子對大阿哥好一點，主子都當耳邊風。

    如今小人兒沒了，又來裝這副悲痛欲絕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給誰看？

    芍藥心下搖頭。若是往日，見娘娘如此，自己肯定已經上前勸娘娘別生氣了，今兒卻是一點都不想動，由著榮嬪自個生了半天悶氣。

    榮嬪不知芍藥心中所想，越看越心酸，到最后忍不住落下淚來，嘴里還嘀咕著‘這幫人沒有良心，一點都不知道為大阿哥傷心’什么的話。

    *

    三藩之亂平定消息傳來不過月余就是滿族的傳統節日頒金節。

    為了慶祝南邊戰事終于結束，三藩之亂終于平定，這一年的頒金節康熙決定大辦。

    為此，佟佳貴妃特意找了張羅伊協理。

    “宴請侍郎以上官職的官員攜夫人進宮赴宴？萬歲爺是到時候準備在宴會上論功行賞嗎？”

    佟佳貴妃點頭，“萬歲爺是這個意思”正好一個多月，南邊的將士也差不多能回來，所以這次宴會必然會很隆重，事情相應的自然也會多上不少。

    張羅伊蹙眉，“這恐怕不好辦”，之前地動宮里東西損毀不少，很多東西都還沒有添置上，這個時候要舉辦這么大，這么高規模的宴會，恐怕壓力不小。

    這一點，佟佳貴妃如何不清楚？她也不是沒有跟康熙提，論功行賞的事稍微緩一緩?？扇f歲爺不愿意，就想要頒金節的時候論功行賞，她能有什么辦法？現在也只能全力以赴去準備。

    張羅伊提議，“要不再找幾位meimei幫幫忙？”不然這千頭萬緒的，只她們兩個就算手里有宮人幫忙，又怎么忙得過來？別到時候因為人手不夠，壞了康熙的事情，那才是得不償失。

    佟佳氏初時有些不愿意，畢竟宮權這個東西等閑沒人愿意往外分，能讓張羅伊協理，對于佟佳氏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讓我想想?！辟〖咽系?。

    張羅伊頷首，她就是協理，大部分事情還是佟佳貴妃自己決定。她也就提個意見，聽不聽的還要看佟佳貴妃，她只管好自己那一塊就好。

    “娘娘，您說佟佳貴妃會同意再找人幫忙嗎？”

    從承乾宮出來，夏月問。

    張羅伊搖頭，“不好說”

    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現在宮里確實什么都短缺，若要辦好這次頒金節活動，必然要置辦不少東西，有的可能還要涉及到到其他地方去采買。畢竟之前地動整個京城，包括附近州縣都損毀嚴重。這種情況下，宮里如果沒有專門的人看著，很容易出問題。

    但是佟佳貴妃會不會愿意放權，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也確實不好說？

    而且找誰也是個問題，本來納喇氏被貶之后，榮嬪最合適，可賽音察渾在地動里沒了，這都還沒過五七呢，這個時候找榮嬪來負責這事顯然不合適。

    佟佳貴妃很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最后找的人是永壽宮的宜嬪。

    “嫻嬪jiejie……”

    突然被賦予這么重要的責任，最關鍵是能接觸到宮權，宜嬪簡直喜出望外，甫一走馬上任便表現出了極大的上進心。

    算起來，這是她們走馬上任以來，碰頭的第三次。

    前兩次宜嬪都表現的很有想法，交上來的宴會膳食單子很出彩，幾乎方方面面的喜好都考慮到了。這一次，不知道為何，看著面上似乎帶著幾分愁緒？而且看向張羅伊有些欲言又止。

    “宜嬪meimei”張羅伊輕輕頷首算是回禮，對方沒說什么，她也就當沒看到。只轉身看向外面進來的佟佳貴妃，給佟佳貴妃行禮。

    禮畢，三人坐下開始說這幾天的工作。

    張羅伊這邊，佟佳貴妃讓她負責的是器皿擺設，跟布匹這兩塊，因為地動原因，東西缺漏的比較多。內務府廣儲司那邊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那么多能用的庫存，尤其瓷器擺件。

    雖然地動發生后，官窯那邊馬力全開，一批批燒出來，奈何距離京城比較遠，到如今第一批瓷器還在運來的路上。

    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所以張羅伊干脆讓玻璃鋪子那邊預備了一批質量很好的玻璃器皿，以防到時候官窯那邊送過來的瓷器路上因為什么原因耽誤了，趕不上。

    布匹就簡單了，這個庫房里除了部分損毀外，其他大部分宮緞收拾收拾都還能用。因此張羅伊除了每日里讓人往廣儲司那邊跑，問問運過來的官窯瓷器到哪兒了，就是給拿著單子過來領布匹的嬤嬤們發東西。

    宜嬪那邊就不太妙了，她負責的是食材飯食，這個說起來簡單，可京城剛剛經歷地動，頒金節的時間又是農歷十月中。要是今年下雪早，說不定到那會兒京城都已經落雪了，哪里還有她想要的那些食材？

    皇莊上倒是會利用火炕種一批冬菜，可產量很有限，根本指望不上。

    是以剛剛躊躇滿志想要干出一番成績讓闔宮上下看看的宜嬪，不過才幾日，便有些著急上火了。

    面上還得藏著，盡量不讓佟佳貴妃看出來。不然，佟佳貴妃第一次交代任務，她就做成這樣，佟佳貴妃哪里還會放心的把事情交給她？

    匯報完工作，從承乾宮出來，張羅伊溜溜噠噠的往回走，本來跟宜嬪并不同路，出了宮門兩人就該分開了，結果宜嬪卻急急追了上來?！皨箣錴iejie，嫻嬪jiejie慢走……我聽宮人說，嫻嬪jiejie有個莊子，往年莊子上，會種一批冬菜……”

    張羅伊頷首，“是有這事”所以，她那兩個莊子雖然面積都不大，只有百來畝，大的那個也不過兩百畝出頭，每年的收入卻是趕得上好些人家近千畝的大莊子了。

    她最近還在看能不能在小湯山附近買個莊子，若是能買到用上地熱，會更方便。

    不過，這跟宜嬪有什么關系嗎？等等，“你是想要我莊子上的菜？”張羅伊反應過來看向宜嬪。

    宜嬪連連點頭，“之前不知道，還是身邊宮人提醒meimei才想起來”之前每年冬天張羅伊那邊都有人往宮里送菜來著，只是每次數量都不大，她就沒想起來，還是宮人提醒讓人特意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嫻嬪那個莊子每年冬天產出的新鮮蔬菜挺多的，供應一次頒金節絕對沒有問題。

    第159章 159   159

    張羅伊輕笑, “這個倒是不難，不過莊子上的蔬果售賣，我一般不怎么管, 都是莊頭自己弄的, 要不這樣，meimei讓人自己去跟莊頭接洽？說實在的, 十月里蔬果具體價格什么的，這個我還真不清楚?！?/br>
    她人在宮里也見不到莊頭, 每年只看總賬, 再讓嬤嬤出宮的時候, 順道幫著打聽一下價格, 根據畝產估摸估摸，大概差不了多少。必要的時候再讓嬤嬤或是馮有才去恩威并施一番也就是了。

    宜嬪愣了一下, 根本沒想到張羅伊會是這個態度，她以為……

    “jiejie不幫忙遞個話嗎？”怎么說也是宮內采購，總有點內部價或者行個方便什么的吧？

    可張羅伊啥都沒提, 一副理所當然，就是尋常采買的樣子, 弄得宜嬪原本想要開口的話都有點說不出口了。

    事實上, 張羅伊也沒再給宜嬪開口的機會, 于她而言, 她還真的不覺得宮里采買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為她莊子上的菜一直以來都不愁賣, 宮里采購在她看來, 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看著張羅伊施施然離開，宜嬪跟她身邊的大宮女都有些傻眼。

    “娘娘，這, 這嫻嬪怎么這樣??？”在大宮女心里哪家做生意的遇上宮里采買不都是放低了姿態，有的還要特意給采買的人送禮，怎么到嫻嬪娘娘這，這種態度？好像宮里從不從她那采買，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安粫枪室饽脝贪?？”

    宜嬪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其實也有這種想法，因此回到永壽宮，臉色便不是很好。

    宜嬪身邊的司嬤嬤見了，悄悄找了大宮女過來問了問，知道怎么回事后，想了想，司嬤嬤便柔聲勸宜嬪，“娘娘也別多想，也許嫻嬪是真的不在意……”

    “嬤嬤怎么說？”

    “娘娘想想，整個京城冬日里賣青菜葉子的能有幾家？這滿京城上下，貴人又有多少？就算嫻嬪娘娘不做咱們宮里的生意，她那些蔬果肯定也不愁賣……”人家自然就不在意什么宮里采買。

    且如今是娘娘負責采買，求著人家想要買蔬果，可不是人家求著你買，異地而處，她們娘娘恐怕也是差不多態度，所以能解決擺在面前的問題就行，倒也不用覺得如何?！澳锬镆詾槟?？”

    “是我著相了。多謝嬤嬤提點?！币藡逡彩锹斆魅?，之前不過是一時氣惱。有司嬤嬤在邊上這么一提點，宜嬪立馬就反應過來了。

    當即，宜嬪便起身沖司嬤嬤福了福，然后火速叫來身邊的大太監出宮聯絡張羅伊那個蔬果莊子上的莊頭。

    再說張羅伊這邊，雖明面上張羅伊沒提會給莊頭打個招呼，卻也不可能真的就當不知道，因此張羅伊還是讓人給莊頭送了個口信的。

    畢竟這個時代皇權為上，但凡跟宮里扯上關系的，一般人都會有些露怯。

    有了張羅伊的話，莊頭最起碼知道應該以什么樣一個態度對待宜嬪那邊過來采買蔬果的人。

    至于其他的，張羅伊是真的沒怎么管。

    直到幾日后，張羅伊才從馮有才口中得知，莊頭那邊跟宜嬪那邊在一番討價還價后簽訂了一份供菜協議。聽說價格是比照著市面上的價格來的，并未有多少讓步。

    日子一天天過，距離十月中旬頒金節越來越近了。

    趕在頒金節前五日，張羅伊等人千呼萬喚，原以為可能不能及時送達的官窯瓷器終于送達紫禁城。

    張羅伊讓馮有才親自領了宮里的人去廣儲司那邊點驗清楚，然后小心翼翼運回咸福宮，再通知相關人員，讓大家拿著條子一個一個過來領。

    這個過程中，因為官窯出來的這些杯盤擺設等都屬于易碎品，且大多都是成套燒制的，缺了一件這一套就全報廢了，因此大家伙都很是小心，就怕一個毛毛躁躁，出一點紕漏，毀了一套。

    不過有時候還就是怕什么來什么，就是他們這邊保證不出問題，也保不住其他人出問題。

    這不一個跟著大太監過來取器皿的小太監可能太過緊張？腳下突然就是一個趔趄……那小太監手里捧著的一個梅花瓷瓶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掉落到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其他人想要試圖挽救一下都做不到。

    霎時，四下一片寂靜，張羅伊甚至能聽到帶小太監過來那大太監粗重的喘息聲?！澳锬锼∽?，娘娘恕罪”大太監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就拉著小太監跪下開始磕頭，膝蓋，額頭砸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娘娘？”夏月看看一大一小兩個太監，又看了看張羅伊，臉色很是不好看，也有些替自家娘娘擔心。

    這事怎么處置，她們娘娘好像都不落好。處理的嚴厲了，人家會說她們娘娘沒有人情味，對待宮人過于嚴苛；輕輕放過，又會有人說娘娘太心慈手軟，讓她們娘娘落下一個沒有原則爛好人的名頭。

    張羅伊輕輕搖頭，給了夏月一個安撫的眼神，這才轉頭看了看那個犯錯的小太監，溫和道，“你們進宮來都經過嚴格的培訓，我相信若是你是個平地都能摔一跤的人，你們管事的應該不至于帶你過來，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并不是自己想摔倒的，如果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可能自己向大家證明，你為什么會這么‘不小心’摔倒？”

    “什么？”本來有些人已經等著張羅伊翻車了，聽到這話皆錯愕不已。

    小太監卻是淚流滿面點頭，“奴才可以，奴才可以，奴才確實不是故意摔的，剛剛有東西打到了奴才的腳脖子……奴才受驚才手上不穩摔了手里瓷瓶的”說完小太監立馬掀起褲腿露出被石子砸中的腳踝。果然，小太監皮膚白，被砸的地方紅印子都還在。

    “天哪，竟然真的是別人動的手?！迸赃吶俗h論紛紛。

    張羅伊注意十幾個人的表情動作，很快便發現了一個表情略有些不對的嬤嬤。

    發現若是從那個嬤嬤角度出手，石子路線恰好跟剛剛她眼角余光撇到的那條線吻合后，張羅伊心下便有了計較。

    本來她想自己把那個嬤嬤指出來，沒想到那個小太監很是聰明，露出紅印子向大家證明他是被人陷害的之后，便立馬趴在地上，四處著急了作案工具——一枚看上去只拇指大一點，根本不起眼的小石子。

    找到小石子后還不算完，他竟然不用別人幫忙，只憑自己經驗推理及聰明才智就把目標人物圈定在了包括那個嬤嬤在內的幾個人身上。

    張羅伊挑眉，看向小太監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贊賞?！澳阌X得陷害你的人是這幾個人之一？”

    “是，奴才覺得這幾個人可能性比較大”小太監膽子也夠大，不顧幾個嬤嬤、太監對他怒目而視，依然堅定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以見得？”張羅伊笑著道。

    “娘娘容稟，奴才家里窮，在家的時候為了能打個麻雀解解饞，彈弓玩的還算不錯。一個石子擊中物體后，大致會怎么彈，往哪個方向彈，奴才仔細觀察過。按照奴才腳脖子上的印子及石子現在的位置，石子原來飛過來的方向大致就是在這邊?！?/br>
    張羅伊點頭，“你們有什么話說？”

    “奴才/奴婢冤枉……”幾人立馬就要跪下。

    張羅伊使了個眼色，夏月眼疾手快的就上前把人攔住了。原本夏月以為張羅伊之所以把人攔住只是怕說出去她們娘娘冤枉人不好聽。

    不想張羅伊看了一眼略有些忐忑的小太監，卻是笑著沖夏月道，“分別用干凈的帕子抹一下她們的手，仔細些?！?/br>
    夏月不解，卻還是依吩咐做了。

    前面兩個人的手都很干凈，帕子抹下來并沒有什么污漬。

    到第三個人時，卻抹下來一些灰，夏月抹完，見對方有些進行，一個激靈，一下子明白了娘娘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