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50節
這般赤忱。 那些信,一字一句寫滿了他熾熱的情感。 一開始明箏不肯收,可一日一日,信箋準時出現。實在送得太多了,起初她連看也?不敢看,一并燒毀在香爐中。 后來偶然瞧了一封,當夜輾轉了半宿。 她沒試過,人生中第一回 被人這樣惦念。被人這樣不加掩飾的追求。 她與梁霄從婚姻狀態開始,相處的頭一天,她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子。 她從前?沒有享受過被人如此思慕的滋味。是在陸筠這里,她頭一次知道,被人愛著是什么樣的感覺。 她知道,這世上有個出眾的男人,無論走到哪里,見到什么,都會想起她。 她知道,不論她多么無情,多么糾結,多么不勇敢,都有那么一個人,在緩緩的跟著她的腳步,等她回過頭去,等她愿意與他并肩同行。 她真的可以,再?嘗試一次嗎? 她真的能,再?接受一次失敗嗎? 雖然她很清楚,他不是梁霄??伤c梁霄的最初,也?是美好如夢般的甜蜜,所?有開始都是華麗令人迷醉的,可久而久之,日子變得庸俗乏味,感情會變,人也會變,從相愛到彼此厭憎,甚至用不了多少年。 她回憶起第一次與梁霄起爭執的時候,還?是在新婚的頭一個月,從輕憐蜜愛到相互傷害,也?就一個月。人心是多么可怕的東西,她連自己都不敢信,又如何去信別人承諾的永世不變? 畢竟與梁霄的這段路上,是她先決定獨自撤出的啊。 比起愛一個男人,她更愛的永遠是她自己。 她想要幸福美滿的活著,想要不費力氣的活著。 陸筠走的時候,還?是點點絲絲落雨的深秋。等他處置完哈薩圖余黨,揪出所有的幕后官宦,回到京師那日,雪花已在四九城半空飄了兩三日了。 他本就是個大忙人。從前在西疆一日離不得,如今回京,亦是身負重擔。 入宮稟明了這些日子的公務情況,午間留在慈寧宮與太后用了午膳,下午還?有不少衙門的事等他裁斷,走了一個來月,公務堆成了山。 信箋斷了一日,連瑗華都有些不習慣,“姑奶奶,是不是下雪封了路,車馬進不來北京城?” 明箏沒說話?,把昨日收到的那封信從枕下取出,投入火盆。 陸筠的來信有專人遞給明箏。以他的能力,憑空令信箋出現在她案頭并非難事。十年來許多事不是他做不到,是為了尊重她,才?選擇走遠。 一連數日,案頭都沒再?出現信箋。 立冬前后,明太太因著了涼,咳嗽數日,暫停了家里的迎來送往,明箏幫她理賬目,清算一年莊子上的收成。明箏自己手里的鋪子田莊也?有不少,在家清閑了數月,如今既重新理事,少不得點算一番,一忙起來,冬月甚快便過了。 轉眼就是年關。 去歲除夕,她還孤苦伶仃在梁家的明凈堂盼著丈夫平安歸來。 今年卻是熱熱鬧鬧的一家人,明軫年后就要親迎,為他張羅布置院落,等待新媳婦兒進門。明菀也要開始備嫁,明箏已經叫人做了不少繡品,等待她成親時用。倒是她自己,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下坦然的忙碌著。 臘月初八,虢國公府送臘八粥來,恰逢幾家夫人在百景閣,正正遇見。 消息傳開來,猜測明陸兩家要聯手走政途的有,猜測明思海要借機重返朝堂的有,猜測陸筠想要聯合京城勢力鞏固自己地位的有,猜測皇上是不是有所?布局的也?有。唯獨沒人猜到是嘉遠侯瞧上了明家那位和離的姑奶奶。 沒過幾日,陸二太太上了門。 距離上回求親,已過了近四個月。 明箏得知消息時,正在為明菀裁衣裳。 他公干回來兩個來月,倒沒如何再?sao擾她。倒是她自己不自在,有時候想到那些信,還?有他送來的那些小物件,不知該怎么找他還?回去,也?不知該不該還回去。 傍晚,明思海夫婦在百景閣,單獨喊來明箏。 明太太有些欣慰地道:“我就說,咱們丫頭不愁嫁。自打回了家,登門求娶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虢國公府也?搶著要請咱們三丫頭去當主子奶奶。不過我聽說那陸侯爺,為人兇神惡煞的,拿刀使劍的人,怕是脾氣不好……” 明思海瞥了眼明箏,沒有說話。 明箏有些窘。為人子女,總是羞于在爹娘面前議論起終身大事,何況她和陸筠幾番私下接觸,當日父親質問她時,她尚能用“不得已”的托詞,可其后種種,難道全是不得已嗎? 陸筠說的沒錯。是她自愿將馬車折返,自愿與他同車,是她看了那些信,留下那些禮物…… 她好像已經沒法用任何借口去欺騙自己。 她動了心。 她被這樣一份熱烈的感情打動了。 她想再嘗試一次,能不能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5-23 23:20:57~2021-05-24 23:57: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安妮是隻大灰狼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諾拉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桑頭牌的小霜降 50瓶;瓜田李下的李 10瓶;18102684、小蘿卜卜卜卜、微微 5瓶;dy198141 3瓶;瞿瞿 2瓶;33945333、nothing2730、老魈、善然七七、秦窗無眠、23435229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7章 明思海沉默不語, 在旁端茶慢慢飲著,明太太心急推了他一把,“老?爺, 您怎么不說話?嘉遠候為人如何, 您當比我們清楚,若真是那等殘暴之徒,還是遠遠避著才好?!?/br> 明箏垂眼沒吭聲, 聽明思海聲音低沉地道:“傳言豈可作真,至于為人……” 他頓了頓, 明箏就察覺到一束凜冽的視線投到自己面上。她心中發虛, 沒敢抬眼去瞧父親神色。 “日子尚淺”明思??攘寺?,收回視線, “一時哪里分明,若要識人,還需長觀久探, 經風著雨,再三驗實,……” 明太太嫌他說得慢,白了他一眼, “說句話非得繞三繞, 您直說您不清楚就是。改明兒我喊熟識陸家的人問問。單瞧陸二夫人今兒的態度,對咱們三丫頭是上趕著不盡的喜愛,到底倆孩子合不合得來,還得往后慢慢瞧著?!彼娒鞴~一直沒說話,轉過臉來,奇怪地道,“平時但凡提個婚字, 你就要張牙舞爪不高興,今兒怎么一句話沒有?” 說得明箏心里一驚,下意識抬起臉,對上明太太慈愛的眼,她知道母親未必有意奚落,可她心里實在有鬼,背著家人,她已經與陸筠見過太多太多回。 “是不是嘉遠候幾個字把你嚇著了?”明太太含笑撫了撫她手背,“連我也嚇了一跳,前些日子還聽外頭傳言,說宮里頭那位正替他廣尋閨秀,這些日子沒動靜,還以為最后那嘉遠候夫人會落到個什么天仙頭上去,不成想這位好心思好眼光,瞧上咱們箏丫頭,算他慧眼識珠?!?/br> 明太太絮絮叨叨,說著欣慰又自傲的話?,把自家閨女夸得天上有地下無,明箏指尖扣在袖子上,心中赧然,“阿娘,我并沒有那么好,這些日子上門提親的?,又?有幾個是沖著我這個人,多是瞧咱們家風嚴謹,是父親兄長們在外積攢來的聲名?!贝蟮?,只有陸筠不是。 明太太抿嘴笑道:“你也別自謙,過去你在梁家掌著中饋,京里太太們哪個沒跟你打過交道,誰不知你人品樣貌如何?!?/br> 明箏苦笑,就是梁家少夫人的?名?頭太響,才會令眾家多有顧忌。她和離后自知情境,也沒想過要再嫁,總不是過日子嘛,就一直留在娘家也不是不能。 從上院回來,沒多久,就被請去了父親的?書房。明思海端坐在案后,目光沉沉地盯著她,“明日一早,此事便會傳開,將要面對什么,你心里應當有數?!?/br> 明箏抿了抿唇,緩緩屈膝跪下,“父親,女兒有違家訓,多有忤逆,心中羞愧難當?!?/br> 明思海嘆了聲,“起來。既選了這條路,便永遠不要后悔?!?/br> “明家三代屹立朝堂,幾經風雨飄搖,這點挫折,還算不得什么。今日在你母親面前過了明路,陸筠總算磊落之輩,我瞧你適才未曾嚴辭,大抵……”他顧及著她的臉面,沒將這話?說完。 明箏面頰如火灼,心中更是煎熬。她幼時在家便享承了雙親太多的?慈愛,如今年逾雙十,竟還令他們為自己百般憂心。 明思海將面前茶盞推了過來,板著的?臉仍是不見和?緩,那聲音卻溫和?得很,“過兩日得閑,叫你兄長引他家來坐坐?!?/br> 話?音一落,明箏兩行清淚就隨著落了下來。 她當真好生羞愧,好生惱恨。是她不爭氣,沒能把一切處理好。最后為她收拾爛攤子的?人,總是爹娘。 “往后好自為之,和?離,只容這一回?!?/br> 他硬起心腸敲打她,心里何嘗不知,一切并非她的錯??墒廊丝倢ε颂珖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又?如何忍心瞧她再經一回。 ** 世家間的內宅是消息流轉最快的一環。 往往前朝的?大人們還不知底細,各家消息靈通的?內宅主母們,就已經掌握了不少關鍵私隱。 “聽說了么?陸二夫人央韓太太做中人,去明家探口風去了?!?/br> “探的什么口風?總不會是陸侯爺想娶明六姑娘?明六不是早定了外縣的夫家了嗎?” “錯了,問的不是六姑娘,是那和離回家的三姑奶奶,前承寧伯府世子夫人明箏!” 得了消息的人一臉震驚,掩著嘴不敢置信,“陸侯爺瞎了不成?” 風聲一路傳進宮,慈寧宮東暖閣里太后含笑吃了碗里的?藥,敬嬤嬤用帕角替她抹拭著唇,“消息確實,奴婢叫人問過了。二夫人還遞了牌子進來,想明兒來給太后請安,多半就是為這事?!?/br> 太后倚靠在身后枕上,“我筠哥兒出息了,知道不能再木著端著,知道哄媳婦兒了?!?/br> 說得敬嬤嬤直笑,“瞧您說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咱們侯爺是穩重,不是木訥。再說,帶兵打仗的?人,心里哪能沒點成算?之前是娘娘您太心急了些?!?/br> 太后笑得欣慰,“本宮知道,這孩子多半也是為了安本宮的?心?!彼謸哿藫垡骂I,啞聲道,“若非本宮病這一場,筠哥兒不見得這般心急。他最是有耐心的?孩子,最是能容能忍。他娘走那年他才多大???為了怕本宮傷心,從沒在本宮跟前提過璧君。別的孩子哭著喊著要親娘,你見他當著人鬧過叫過沒有?” 敬嬤嬤跟著一嘆,“侯爺自小就是最溫柔體貼不過的?人,知道疼外祖母,將來成了婚,也必然疼愛夫人?!?/br> 這話?說得太后愈發高興,仿佛已經可以預見到外孫美滿的?婚后生活,“去,把欽天監那劉鄉志找來,叫他算個好時辰?!?/br> 敬嬤嬤忍不住笑,“娘娘,您太心急了,人家明家還沒應呢?!?/br> 太后瞇眼笑道:“這事兒八成穩。先準備著,總沒錯?回頭跟皇上稟一聲,慈寧宮這些日子不受后妃們定省,本宮要忙著給筠哥兒備婚?!?/br> ** 北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在窗外凜冽地刮著。窗內卻是暖意融融,地龍燒得旺,從下到上烘烤著身上的?夾棉衣裳,明箏背上出了一重細汗,想用帕子抿抿,到底不便,耐著那熱,姿態挺拔地端坐在案后。隔墻傳來說笑聲,那邊廳里明太太和陸二夫人聊得火熱,笑聲不時傳過來,令她更有幾分難耐。 她頻頻取茶來飲,到底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心里頭壓力更大,顧慮也更多。 片刻聽那頭歇了聲,她越發緊張地握緊了茶盞。 她知道,是陸筠到了。 今晨他還需得上朝,此時來到,必是官服官帽也沒來得及換。 想到他在隔壁恭敬地給她的母親行禮,她臉上發燙,心里也漾起奇異的?別扭。 他們說話?聲音低下去,彼此都安守身份禮節,問答些什么,她不得而知。明太太一向寵溺她,覺得她比誰都金貴,會怎么為難他也不知…… 她忐忑地又喝了一口溫茶。茶盞空了,瑗華瞥見,忙又?添了熱水。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又?有了動靜,依稀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后便聽見緩緩的?步聲到了她的門前。 有人輕扣門扉,用低沉醇厚的?嗓音道:“是我?!?/br> 明箏捏緊了杯盞,頓覺拘束起來。 她面前立著兩片一人多高的?對屏,明知他便是進了來也不會直接照面,可她還是不能免俗地緊張著。 長輩們就在隔壁,門外門內站滿了侍婢婆子,依足禮儀進行這次相看。再也不是你追我躲,你進我退的?難堪局面。他光明正大地以求親者的?身份來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