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48節
嘴唇研在她唇上, 深深淺淺的碾著。 他的呼吸很熱,扣在她耳下的手掌是guntang的。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讓她臉發燙, 腦中轟鳴著,理不出半點頭緒。 那個聰明果斷狠得下心腸的她, 好像正在抽離。余下這?個軀殼, 在熱烈而陌生的親吻中隨波逐流般墮落著。 唇齒交纏,頭頂的光束明明暗暗,她被禁錮在窄小的空間, 幾乎怔了一須臾, 才想起伸出手推拒他的貼近。 察覺到懷中人的抗拒, 他似乎怔了下。明箏覷準時機, 手腳并用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揚手一掌揮出。 清脆的巴掌聲,在無人說話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 陸筠垂眸受了這?一掌,半晌沒有吭聲。 明箏爬起來,坐回椅上, 不愿面對他, 半側過身, 望著面前的簾子冷聲問:“清醒了么?” 陸筠還坐在地上,右手搭在膝頭, 感受指尖上的余溫迅速冷卻著。 下唇覺出一抹痛意,抬手一抹, 見手背上一抹淡紅,不全是血,淡淡蘊著清香,還染了她唇上朱色的膏脂…… 察覺到他的動作, 明箏難耐地抿了下唇,背過?身,抬手把唇上的顏色全抹拭掉。不用對鏡去看,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唇妝定是沒眼瞧的…… 默了會兒,見他遲遲不語,她心里的惱恨更甚,咬著牙想刺他幾句,可又實在不愿面對。余光瞥見他還坐在那,想到他身上的傷,她不情愿地扭過臉,“還不起來?” 陸筠仰起臉,呆呆望著她。他眼前光色搖曳,明暗流轉,他視線像隔了一重輕紗,瞧的不大真切,分辨不清她此時到底是怒是羞,是關懷還是痛恨。他喉結滾了滾,啞聲開口:“明……” “住口?!泵鞴~實在不想聽見他再喊自己的名字,“能起得來么?用不用喊人扶你?” 陸筠聽見后面半句,知道她還關心自己,心里稍稍安定些,牽唇想對她笑笑,可隨即一抹尖銳的疼痛竄上腦海。 眼前綺麗的畫面騰轉到另一個場景,面前不是明箏,是大漠黃沙飛卷,尸橫遍野如修羅場般的煉獄……他睜大了眼睛,恍然看見二叔被一箭射穿胸骨的一幕。 明箏眼見他怔住,那冷峻的面容之上,染了恐懼染了驚惶?!瓣懞顮??”她下意識喚他。 陸筠咬緊牙,渾身打著顫,他目視明箏的方向,眼眶泛紅,整張臉青白灰拜,額上青筋直跳。 她又喊了一聲,“侯爺,您怎么了?” 陸筠根本聽不見,他看見二叔從馬上倒下來,接著眼前鋪天蓋地,卷來無數的西夷鐵騎。他握緊雙拳,額上滾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被包圍住,即將喪命在這風沙漫天的荒漠之中。他得沖出去,得殺出一條血路,他要?手刃仇敵,替二叔報仇。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一雙柔軟的手,按住了他青筋直跳的手背。 “侯爺,侯爺!陸筠,你聽得到嗎?陸筠!” 他一揮手,猛然把她拂開,明箏被一股大力甩在一邊,她見陸筠雙目赤紅,像望著仇人一樣望向自己。 她想呼喊,想喊外面的人來相救,可他動作很快,他伸手過?來,寬大的掌心扣住她纖細的脖子。 她望著他,一瞬間她被巨大的恐懼攝住。 他若想要她的命,大概是很容易的。 他這?是怎么了。是那傷口里的毒?還是……有什么隱疾? 她對他了解的太少了。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到。 陸筠觸電般松開了手。 他打著顫,控制著自己的神智,閉上眼,把那些亂象都甩掉。 靈臺還有一絲清明,他知道這?不是大漠,對面也不是夷人。他身邊只有她一個,不管雙眼看見的是什么,都不能傷害她……不可以傷害她分毫…… 一重一重的汗水浸透脊背,在幻象的折磨之下,他早就不再是那個英明神武的戰神。此刻他蜷縮著,控制自己不要?向她伸出手。 “走……”他無比艱難地控制自己打顫的牙關,無比艱難地說,“你走……” 不可以傷害她。不可以的…… 外面聽到動靜,郭遜的聲音傳進來:“明夫人,是不是侯爺醒了?” 明箏從慌亂中找回聲音,點頭道?:“是的,可他的樣子不對勁,他好像很難受?!?/br> 郭遜道?:“請您照看一下侯爺,前頭就是虢國公府了?!?/br> ** 虢國公府門前道?上,明箏眼望著眾人將陷入昏迷的陸筠扶進去。郭遜慢了一步,見她沒跟上來,轉身走過來低問,“明夫人,您不一塊兒進去?” 明箏搖搖頭,“有什么消息……”她本想說,等陸筠醒了,情況如何,希望對方派人來知會自己一聲??赊D瞬,她苦笑了下,她這樣算什么呢? 郭遜聽懂了話音,“您放心,若有什么消息,卑職會立刻派人去明府相告。今兒晚上情況危機,虧得您命車馬返回,才能這么快回到公府?!闭f到這兒,他注意到她頸上染了一點血跡,“明夫人,您受傷了?”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明箏立即整張臉都紅了去。 陸筠嘴唇被她……手上沾了血點,而后他扣住她的頸…… 沒法解釋,也?解釋不清。 “告辭?!彼w快轉身,回頭上了馬車。 郭遜沒有懷疑,揚聲吩咐人好生把明夫人送回去。 ** 燈下,陸筠悠悠醒轉,望見眼前熟悉的帳簾,他有一瞬愣怔。 郭遜和他軍中常用的褚太醫正在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吵到他休息。 陸筠閉上眼睛,嘆了一聲。 “此藥下作至極……不僅致命,還攻心,中了此毒,體內所有的情緒都會被放大,會狂燥不堪,甚至會殺人,……等情緒高漲到一定程度,便會血爆而死……” 他聽力甚佳,將褚太醫的話一字一句聽了去。 郭遜道?:“這?么嚴重?我瞧侯爺十分平靜,不像是……” 褚太醫搖了搖頭,“侯爺意志力頑強更勝常人,全憑自身壓制……” 后面的話陸筠沒再去聽。 他苦笑了下。 意志力更勝常人?壓制? 他早就淪陷在藥力當中,做下了渾事了。 仿佛還能憶起她肌膚的觸感。仿佛還能回味她唇上的甘甜。 他吻了她,抱了她…… 側過頭,陸筠望著枕邊,那雙再也?沒有收起來的繡鞋,他褻瀆了她,冒犯了她,可為什么,他沒覺著羞恥,沒覺著愧疚,竟然……一絲也?沒有悔過?? 甚至有一點點慶幸。 若非今晚受了這?傷,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與她靠近。 她應當會很生氣吧? 可就算那樣生氣,她也沒有眼睜睜不顧他死活,她按著他的手背喊他的名字,她的關心她的慌亂都是真的…… 明箏。 他念著這?個名字,百般留戀,纏綿甜蜜。 ** 明家后園,室內燃著一盞小燈,四面紗羅繡花屏風背后,擺著一只浴桶。明箏正把自己浸在水里。 今晚發生的一切全在她意料之外。 意外突發的一瞬,她確實是很慌亂的,可慌亂之余,她竟沒有不管不去的逃命。 緩緩從水底浮出來,她抬手抹了把臉頰。 她的臉發燙,久久沒有降下溫度。移過銅鏡來瞧,下唇還有些微腫。 陸筠技巧生澀,沒有章法,一味憑感覺胡來…… 她現在想到這個名字,立即有如火燒,隨手把銅鏡丟在一邊,重新沉進了水底。 一面說著不再見面,一面又與他糾糾纏纏。她心亂如麻,當真不知如何是好。她承了他和太后娘娘的太多優待,根本沒法子當他是個陌生人不管不顧。 如今他受傷中毒,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了,太后娘娘也?還沒有脫險。 她忽然又想到,他適才親吻她時的模樣,大概人并不清醒的,若是他醒著,沒有受傷沒有中毒,又牽掛著太后的病情,她相信他不會這?樣。 她雖對他了解不深,可她知道他是個君子。 ** 一夜慌亂,天很快就亮了。 陸筠處理過?傷勢后,就立即換了官服進宮。 早朝罷,隨皇帝一道?前往慈寧宮探望惠文?太后。 太后今日情形比昨夜好得多,就著陸筠的手喝了小半盞茶。太醫說,能吃喝東西,就是好轉的跡象,眾人都十分歡喜。 可太后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過?為著安他們的心,強迫著自己飲水。她還得撐著這?口氣,瞧筠哥兒成家,她得努力撐著。 陸筠陪她說了會兒話,就從宮里出來,縱馬前去衛指揮使司。昨晚的刺客活捉了兩個,此刻關在大牢,尚沒審出什么,他決定親自去探探。 迎面遇上郭遜摟著個屬下出來,一見他,就嚷起來,“侯爺您怎么就起來了?褚太醫說好歹得歇幾天兒,您還佩刀?上臂傷得那般狠,可不能亂用力?!?/br> “聒噪?!标戵掭p斥,跨步朝里走去。 聽見身后郭遜吩咐那屬下,“去了明家,說話客氣些,平時那些愛帶臟字的毛病改改,明思海那老東西最看不慣這個,仔細給他逮著錯處捉著你教訓?!?/br> 陸筠回過?頭來,蹙眉道?:“你要?他去哪兒?” 郭遜笑嘻嘻道:“昨兒明夫人吩咐了,說等您醒了,叫告訴她一聲。過?了一晚沒消息,說不準她也睡不著正盼著呢?!?/br> 陸筠默了片刻。 郭遜推搡那屬下,“你別愣著,早去早回?!?/br> “慢著?!标戵拚姓惺?,道?,“郭大人如此得閑,昨兒的刺客想必已審了出來?” 郭遜臉色一變,“侯爺我……” “繼續審?!标戵迯膬日鄯?,來到那屬下面前,“你也?去?!?/br> 他徑直朝外走,那屬下一臉茫然望著他問,“郭大人,侯爺這是干啥去了?才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