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36節
“算是?!标戵薜?。 明箏沉默了。既果真?有證據,她有什么理由讓他徇私?遑論,她此刻當真?不想沾染半點那許麓辰的事情。 “不過,”見她不說話,陸筠遲疑開口,“瞧在明夫人份上,本侯叫人小懲大戒便了?!?/br> “夫人覺著如何?” 這話聽在明箏耳中,總有種叫人心悸的異樣。上回在寺中她誤會了他,那這回呢? 自打來到鳳城,幾乎每次都出門都會遇著他,說是巧合,未免太刻意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多?的巧合? 陸筠在等她的答案,等待的間隙,不妨礙他不經意地把目光落在她面上。 雖遮住半張臉,露出的眉目也足見清麗。他指尖微動,虛虛描摹輕紗之下?的鼻梁、唇線,小小的臉,圓潤好看的下?巴…… 光線明艷地照射在這座茶樓之?上,他的面容落在門檐的陰影下?面,晦暗的眉眼低垂,五官瞧來仍是威嚴??奢p牽的嘴角微抿,每一次說得上話的瞬間,對他都是撫慰般甜。 “不必了?!泵鞴~橫眉睨向他,有些疏冷地道,“侯爺無需瞧我臉面,我自問沒這么大的面子。侯爺更不用擔心我會為他求情,我與許家人不熟?!?/br> 她施了半禮,欲去追上夏綾勸勸。 “那么明夫人……”他整冠自那半片陰影中踏出來,從人牽過駿馬來到他身邊,“回京見?!?/br> 這聲音很輕,輕的像片羽毛,落在明箏心上,激起一串不安的漣漪。明箏怔了下?。她整個人都被這句話懾住,心底隨即翻起洶涌的浪潮。 他……他打探她的行蹤…… 她原定在此留連二十日,如今才九日便決心提前回京,除卻夏家一眾人等,不該有人知道??伤?,甚至每一次她出游,他都就在左近…… 他憑什么監控她的生活?他憑什么掌握她的去處? 明箏幾乎是惱怒的,回過頭瞪視著他。 雖她一言未發,可那激憤的情緒完完全全被陸筠所感知到了。他見她如此生怒,一時有些著慌??伤嫒堇涿C得無懈可擊,在明箏瞧來,他不過一臉平靜地無視著她的抗議。 明箏攥住袖子,不準備再理會他。 身后馬蹄聲揚起,四周瞧熱鬧的人也散了。再回過頭去,街巷上已不見那匹黑馬,連同馬上的人,也一并消失不見。 ** 許麓辰一夜未歸,許家雞飛狗跳。許丙恩連夜穿著官袍去敲嘉遠侯行轅的門。 人沒關在鳳城大獄,關在嘉遠侯的私牢里,是死是活有沒有被下黑手,全然不知。許丙恩立在大門之外,客客氣?氣?等候著嘉遠侯傳見。 此刻陸筠坐在書桌前,翻來覆去想著今日他與明箏問答的幾句話。 他已經足夠示好,處處暗示她可以提些要求,能為她做的他絕不會含糊,雖然他仍會處置那幾個不尊重她的混蛋……可她好像不僅不感動,還有些厭惡。 他手握湖筆,墨水滴在桌案上攤開的紙上,一不留神,暈開了好大一片墨點。 桌上是幅輿圖,與上回他在承寧伯府書房看過的那幅有幾分相像,細節之?處他不大描摹得出,只記了個輪廓。行軍打仗,輿圖就是他們的司南。 郭遜推門走入,抱拳稟道:“侯爺,徐丙恩和其他幾位大人都在外頭,想求見侯爺,問問自家公子的情況……” 陸筠沒抬頭,低聲道:“那幾個人,可審出什么?” 郭遜笑了笑,“刑具一拖出來,嚇得個個腿軟,連幼時偷瞧過丫頭洗澡的事兒都招了,屬下?也查探過,這幾個平時就是游手好閑不學無術之輩,多?是考不上進士,靠家里的力?量捐個閑職,頂屬許二公子學問算好。倒不曾作jian犯科,平日賭錢呷妓、走貓逗狗,頂多公事上抽抽油水,或是占占百姓便宜……” 陸筠不耐煩聽下去,擺手打斷他,“列明罪狀,平日所占民脂民膏,勒令十倍奉還,每人打三十板,知會其親眷,誰來求情,同罪論處?!?/br> 說完,他一撩袍子去了里間。 郭遜見侯爺今日又是心情不佳,哪還敢多說話。忙快步溜出去,傳話去了。 陸筠其實有些煩躁。他沒有哄女人開心的經驗,仿佛幾回和她相處都算不上順利。十年前她對他就是這樣防備著的,橫眉冷對,全當他是個惡人。如今他想示好,她仍是這般……他很想快些與她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可這個過程,是不是注定充滿艱辛? 如果她對他一直如此厭惡,永遠不會喜歡他呢?他是不是也只能冷眼旁觀,再次放手? 不。再失去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挺下去 。 次日一早許家來報信,說許麓辰等人因罪被打了板子,如今已放歸回家,舅父等人放下心來,開始專心打點明箏上路一事。 原定后日才走,但明箏突然決定提前一日返京,一切準備匆忙,一家人在驛站依依惜別,舅父命大表兄夏吋沿路護送。等過了溏口,明軫會在那邊與她匯合。 明軫離京當日,京郊某莊子里的安如雪得了消息。 她身材消瘦,臉頰深深塌陷下去,長發披散在肩,更襯得面色蒼白。 她折斷手里的釵,目光空洞地望著某個角落,幽幽地道:“他不是說,是因為我,才害的他失去他最愛的人嗎?” “把那蠻子喊過來,我要見他!” “我要看看,是不是不論她變成什么模樣,他都會這樣想著她念著她!” “什么高門嫡女,什么主母宗婦,把我貶的一錢不值是么?如今他如喪家之?犬,是我不離不棄照顧他,他把我當什么?他把我當什么?” 斷釵刺破指頭,鮮血順著白嫩的指尖滴落下來。梨菽一眼瞧見,心疼地撲過來爭奪她手里的斷釵,“姨娘別這樣,二爺瞧見您傷了會心疼的,二爺是愛您的,一時生氣?口不擇言也是有的。您好好哄哄勸勸,他一向最聽您的,您千萬別置氣?,別傷了你們之間的情分呀?!?/br> 安如雪涼涼一笑:“情分?” “他若念著情分,會如此待我嗎?”卷起袖管,纖細的手臂上一道鮮明的紅痕。 她扣住梨菽的臉問她,“你真?覺得我們之間還有感情嗎?沒了,我告訴你,從那個女人離開他那天開始,他愛的人就只剩下那個人了。他就是這樣,擁有的,永遠下?賤不值得珍惜,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最值得牽腸掛肚的。這么多?年,你還沒看清這個人嗎?” 梨菽紅著眼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二爺待您赤誠,他是真心愛著您的。上回失手打傷了您,他是那么后悔,一遍遍的向您道歉,向您求饒,他那么尊貴的男人,為您做到這個地步,他甚至連伯府都不回,單守著您……二爺對您的愛奴婢是能感受到的,姨娘啊,您千萬別一時意氣,讓過去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啊。您走到今天這步,一點也不容易,姨娘,您還要接娘子和大少爺來呢,您不能忘,不能忘??!” 安如雪悲涼的笑著。她早已經不再寄望。 尖長的指尖刮過梨菽的臉,她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問,“梨菽,你喜歡他,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5-11 22:56:03~2021-05-12 03:17: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長佩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苑苑苑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岑岑岑 20瓶;姜如道人 10瓶;jdnchc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5章 梁霄過?了幾天醉生夢死般的日子。 削爵后無疑梁家成為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許多人暗地猜測, 這次削爵是上頭經過?多久的籌謀、隱忍不發,才最終走到這一步。 營中攜帶女人,罪名可大可小, 消除軍功, 去職罰俸已是最大限度。至于搜刮民財,索賄納貢,這些事?又有幾個朝廷大員暗地里不曾做過?呢? 連梁家亦是后知后覺, 怕是上頭早就起了削爵的心?思。 梁霄作為事發禍源,首當其沖備受責難,父親日日責罵,母親以淚洗面, 長姐不時前來哭訴夫家如何受了連累,幾個meimei的婚事?全部被迫延遲,往日親友無?人近前, 他此生未曾受過如此磋磨。 一開始他也?痛恨自己抵抗不得誘惑, 痛恨安如雪害得他落到如斯田地??呻S著絕望漸多, 他實在需要?個逃避的港灣和發泄的出口。于是他去了別莊。 徹夜的謾罵、爭吵,安如雪從忍讓哭求到收拾包袱要走。 他總不能平白為她失去所有。若是連她也去了, 這一切苦難豈不白受? 他哭著自后擁住她, 咬牙切齒地將額頭緊緊靠在她頸后,“如雪,我?什么?都沒了,一無?所有, 我?只有你了……” 她亦是慟哭, 轉過頭來與他相擁而泣。 有時他軟弱得像個孩子,癡纏,任性, 無?理取鬧。有時又癲狂得像個瘋子,他咒罵她,怨恨她,甚至動手打她。 堪堪數日,安如雪一腔深情化作死灰。 她那么拼命的活著,那么努力的向上爬,她只不過?想擺脫命運的桎梏做自己的主罷了。她不過?想要不被任何人輕視的活著,努力想成為人上人罷了。 上天給她如此顏色,又為何讓她這般墮落。 她不甘,她恨啊。偶爾她在夢中哭醒過?來,眼望外頭不見天光的混沌,她就會想起初入京城時自己滿心的期待,想起終于走入承寧伯府那日所受的委屈,想到那個高高在上、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的明氏。 為什么?明箏就可以全身而退,為什么?全世界都護著她寵著她? 這不公平! 梨菽掩門而去,她勸不住姨娘,姨娘的性子她最清楚,瞧著比誰都柔弱,可一旦下定決心,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 她走入耳房,從箱籠底下?翻出一只已經破損的紙鳶。 黑夜沉沉,只聞風聲獵獵。東邊寂靜的半空,徐徐升起一只詭異的紫蝶。 它搖擺著,飄蕩著,被風吹得不斷變換著形狀。孤零零在星夜瑟瑟舞蹈著,猶如無?可依歸的孤魂。 紙鳶飄了半宿,安如雪便在屋中靜坐了半宿。 殘燭影綽,將她美好的剪影映在窗格。這令外頭的人輕而易舉地摸準了方向,風從外頭灌入,驚得燭燈火苗亂晃,安如雪似有所感,轉過頭來, 他站在背光處,不言不動,癡癡望著她的臉。那雙眸中滿含的深情,任誰都能一眼看盡。 她眼底閃過一抹厭惡,平復了片刻,擠出一絲笑來,仰頭望著男人道:“若是我要?你出城做一件事,你做得到嗎?” 男人露出一抹苦笑,如今他正在被全城通緝,各門守衛日夜巡查,他要?偷遁去城外,談何容易。 女人眉眼中滿是希冀,他有種預感,但凡他只要搖搖頭,那晶瑩的淚珠子就會從她漂亮的眼中滑落出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他最是瞧不得她哭,兵俑把她獻給他那晚,他便是為她的眼淚軟下了心?腸,粗糙的繩子勒壞了她細嫩的手腕,她瑟瑟抖著,一遍遍求他將自己放了…… 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說:“但凡你要?我?做的,我?都應承?!?/br> 安如雪輕啐了聲,“你真做得到才好。山下給我?送信來,說明家二公子離京了,依我?推測,多半是明箏那賤人要回來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替我毀了她!” 她仰起頭,目光怨毒地道:“聽清楚了嗎?我?是要你把她毀了!要?她活著,可不能死!” 她抬手撫了撫他滿是胡茬的臉,瞇眼見男人打著顫在她面前彎下高大的身軀,她抿唇笑了笑,眉眼晶亮,聲音越發軟媚惑人。 “你這么?可憐,也?得有人替我安慰安慰你啊,是吧?明箏出身貴不可言,養得這身皮囊啊,不知多柔細呢。能叫梁二爺念念不忘,說不準會的樣子也?多得很呢……真便宜你了啊,傻瓜?!?/br> 她捏住他的下?巴,越發靠近了,呼吸溫熱,猶有香氣,男人抖得越發厲害,她嘴唇就在寸許之遙,他望著她的唇,喉嚨里?發出咕噥的吞咽聲。她面上閃過一抹鄙夷,將他的臉推得遠些,“聽懂了?能做到嗎?” 他握著拳,額頭上滲出好些汗,咬牙切齒地道:“能……” 她冷笑了聲,“最好如此,你可別叫我瞧不起你?!?/br> 他點著頭,身子弓成一團,眼睛緊緊望著她,眸底滿是渴望,滿是祈求??伤嗝?殘忍,她就在近前,卻不容他靠近。 ** 啟程后的兩日一直風平浪靜,明箏坐在車中或瞧書,或與瑗華等一塊兒做做繡活,時間倒也?打發得容易。表兄夏吋負責打點車隊的一應事?,何時啟程,何時修整,何時住店,采買些什么?干糧,萬事?不必明箏cao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