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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行回身看他,一見他面色如此,眼神也沉了幾分:“夫人怎么了?” 游溪連忙道:“夫人很好!” 他又道:“也不那么好……” 李意行見他這般反應,猜測王蒨并非身子有恙,只得嘆息:“說吧,究竟是什么事?” “前些日子,世子說不必將公主看得太緊,”游溪咽了咽口水,“小的就,沒有事事稟告。公主她,也沒做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買了兩個婢子……” 李意行尚還有幾分笑意。 游溪繼續道:“買了兩個婢子之后,公主又穿了太學的衣裳夜游,然后進了趟花樓……公主什么都沒做,只是進去看了一眼!” 他生怕世子誤會,說完又立刻替王蒨解釋。 游溪屏住呼吸,看世子的神情。 李意行仍然笑著:“看了一眼?看什么稀罕玩意兒,還要夫人特意去花樓看一眼?” “好似在跟著什么人,那天夜里人太多了,跟得不緊?!庇蜗灾绣e,連忙跪了下來,“是小的有錯?!?/br> 李意行撐在案上,忍不住又笑了幾聲:“你怕什么,夫人這樣是好得很、真是,真是讓我……”讓他什么呢?話尾模糊,聽不真切,他臉上的笑意終于冰冷。 打不得罵不得,說也舍不得,李意行還道離開她一些時日,她能冷靜些,不那么恨他,沒料到她已能往花樓去了。 他閉了閉眼:“去把聞山叫回來,我回一趟家中?!?/br> 第44章 兩難 他不能在她面前繼續不堪下去?!?/br> 聞山馭馬狂奔,行至半路,忽的聽到有人在喚他,不由急急勒住繩索回頭。 那堆述職折子最終落回了李意行手中,由他親自帶回主居。 九月末,臨陽的天邊紅云一片金燦,滾滾鋪散,赤色的霞光落在河面上,乘著溪水盈盈穿過主宅的后院。 李意行去時,河畔的清溪草已被修整過,婢子支了云帳來蔽日,兩個仆人正在案邊添補茶果,一排下人舉著酒盞魚貫而入。郎主與李潮生立在河邊交談著些什么,話語間廣袖翻飛。 李潮生最先朝他看來,眼光落在李意行手里的物件上,朗聲:“子柏!你來啦?” 他還不曉得當初自己逛花樓一事,是被李意行給抖了出去,見了表弟甚為親近,而李意行也含著笑與他道:“潮生表哥?!?/br> 郎主負手而立,仿佛沒瞧見他。 知道這父子二人近來不和,李潮生用指背揉了揉鼻子,尋了個尋頭:“想起府上還有事未處理,就不叨擾了?!?/br> 他步履匆匆往外,路過李意行身旁,還不忘道:“何時回洛陽?代我向弟妹問個好?!?/br> 李意行微微頷首,沒有回話,只看著前頭的郎主,李潮生心道這二人有要事要相談,自覺走遠了,還不忘替表弟擔憂。 下人們也很有眼色地退到遠處,留世子與郎中在河畔。 李意行握著手里的書卷,向前緩步:“今日的述職折比往常要好得多,阿耶不看一眼?” 李謀斜斜覷他,本就有幾條溝壑的眉心又擰到一塊兒,他不出聲,只大步朝李意行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書折上下細看。 良久,他坐到案邊:“這會兒才惦記起練兵,也不過是做給你看,有何用處?” 李意行亦是搖頭:“自然毫無用處,真要打起來,遠不及身處洛陽的二公主身手矯健?!?/br> “你也知曉!”郎主沒好氣地扔了書折,訓道,“如今邊境戰火有他們看著,你何故杞人憂天?便是真塌了,還有那幫人頂著?!?/br> 李謀口中的“他們”,指的是王家人與那些庶民。 李意行看著阿耶,他試探性地想過,或許不賠上幾條命,族人就無法察覺到此事甚大。今世與從前不同,那些本該死的人都好好活著,他倒是能下手,也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可王蒨必然能猜到一二,他不能在她面前繼續不堪下去。 于是他選了最溫和純良的方式,一點點去說服郎主。 李謀固然有自己的思慮,卻同樣信任、自豪于這個兒子,那天夜里氣悶過后,他的確去翻閱了軍冊,靜坐至深夜,翌日又召來李意行,促膝長談。 要在族中先動刀,簡直難如登天,對大部分族人而言,悠閑清談,醉生夢死才是他們的畢生所求,這就是他們的正道,百年來一直如此,至于那些練兵、cao演,都是庸俗的凡塵之事,怎配弄臟他們的衣角? 說來可笑,在他們眼中,李意行與他們并無區別,世子從前是寧愿踩著旁人的尸體行走,也不愿讓衣擺沾一絲烏塵的人,如今卻變了性子,叫族內自上而下都忍不住另眼看他。 李謀將信將疑,睜只眼閉只眼與他看軍中人的變化。 李意行平靜道:“阿耶信得過王家人,還是早已覆滅的衛氏?就是頂著,他們又能撐多久?從前尚有擁兵自重一說,如今下河地廣人雜,軍營中卻尋不得幾個李家人,一朝崩傾,連自重都做不到?!?/br> 郎主被他不客氣的言辭氣得繃緊臉,急促否認:“逆子慎言,你道這是易事!教他們改去習性,與生扒了他們的衣裳有何不同?” 士族好顏面如命,自詡清高,渾然忘了避世享樂的初衷是為與世道抗衡。 李意行移開眼:“叔伯們不愿,總有人愿,這書折不就是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