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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晨就知道您回來了,在宮里等了兩個時辰不見人,便猜到您被侯府這邊絆住了?!庇靶l說道。 楚珩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臉上的傷痕隱隱有些發燙,他心底忽然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名為“近鄉情怯”的情緒,甚至有些不想去宮里,不想讓陛下看到他在侯府受了委屈的樣子。 但是顯然不可能。 鐘平侯府門前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影衛徑直領著他上前,楚珩慢吞吞地掀開車簾,便愣怔了一瞬。 他忽然意識到,他心底那些無端的“近鄉情怯”,只是因為他還沒見到這個人。 臉頰上本可以忍受的疼痛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心底那道能夠將一切委屈藏得很好的高壘,在見到這個人的剎那,全都土崩瓦解,楚珩竟覺得自己眼底開始“不爭氣”起來,甚至有些久違的酸澀。 凌燁坐在車內,看著他的臉朝他伸出手,眉峰皺起,聲音溫和:“過來我看看?!?/br> 楚珩低著頭踏進馬車,被凌燁圈攬進懷里,溫熱的掌心拂開他耳邊發絲,凌燁擰眉看著他臉上的紅腫,卻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指極輕地撫上那幾道紅痕。 他皺著眉問楚珩:“還疼嗎?” 楚珩靠在他身上,并不急著回答,反而抬手將指腹落在他蹙起的眉間,從眉頭到眉峰,再至眉尾,緩慢而輕柔地將那些隆起的弧度一點點撫平,楚珩輕輕搖了搖頭:“不太疼了?!?/br> 凌燁心里忽然狠狠一抽,他掀開楚珩的衣袍,隔著一層衣料將手覆在他的雙膝上,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掌下的皮rou定然是青紫一片。 怎么能不疼呢? 他在外面都不曾這樣委屈過,回了自己家反倒遍體鱗傷。 一聲極輕的嘆息很快隱匿在車外的連綿雨聲里,凌燁撫著他雙膝,似是有些賭氣道:“明日朕宣鐘平侯進宮,也讓他跪一跪,敲打敲打他?!?/br> 楚珩聞言偏頭笑了,又側眸對上他的雙眼:“陛下說什么呢……” 凌燁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是天子,鐘平侯是臣下,他當然可以這樣做,但是他不能。 折辱楚珩的父親,其實就是在折辱楚珩,這些話也只能嘴上說說罷了。 車外的雨將重重宮闕蒙上一層飄渺白霧,馬蹄踏過的地方濺起串串水花,楚珩透過軒窗的縫隙朝外看了一眼,才發現馬車已經穿過了宮門,徑直朝明承殿的方向駛去。 凌燁順著他的目光朝外看去,想了想忽然說道:“朕總得給皇后撐腰?!?/br> 楚珩回過頭來不解地看他。 “我有分寸?!绷锜罱o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朝外面駕車的影衛喊了一聲,開口吩咐道:“從私庫里挑些東西明日送去鐘平侯府,鐘平侯教子有方,府上二公子很好,就說是朕說的?!盵1.] 他微微垂眸,眼中含笑看著楚珩:“朕得護著自己的皇后?!?/br> 楚珩靠在他肩上,聽著車外漸緩的雨聲,眼底忽然有些濕熱。這條從宮門走向明承殿的路很長,他走過很多遍,卻總是一次比一次心安。 帝都已然雨勢漸歇,彼時的南山卻仍是黑云密布,星琿從公主的禪院里出來,側頭問蘇朗:“公主的事情,影衛向陛下傳信了嗎?” 蘇朗應聲:“明日大抵就會送到帝都了?!?/br> 他們在涼風里沿著山間石路慢慢往回走,星琿看著遠處此起彼伏的林濤,忽然開口道:“有些話你剛才在公主面前沒有直說,敬王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并不是向公主動刀,而是沒有派足夠多的人確??梢詺⒘斯??!?/br> 蘇朗嘆了口氣,對上星琿了然的目光,無聲地點點頭。 星琿極目遠眺:“我本來以為敬王是擔心我們會說來南山的是公主,才對她下死手,以便提前堵死這條路。后來想起公主手里的東君令被敬王奪走,才意識到或許他和我們一樣,之前也沒有想過,忽然出現在南山的公主會成為這場局里最大的變數?!?/br> 星琿似乎在一夜之間徹底懂得了權力角逐里的血腥肅殺,開始在血和淚鑄成的行途里被迫成長。 其實蘇朗不只是沒有在公主面前直說,更是不想在星琿面前直說,他想起昨日山間徐徐涼風里,他牽起的那只手時微冰的溫度,他心里還是舍不得,想讓這些殘酷來的慢一些,所以他才將那句話故意說成“敬王錯的是向親meimei動刀”,但他的小兔子太聰慧,一眼便就道破,從前也只是刻意不想去面對罷了。 “他應該是在知道太后崩逝之前,就已經向公主動刀了,否則他不會自負到只派兩個暗衛?!碧K朗頓了頓,說:“但他這步棋確實正中下懷,我想他可能以為,公主已經死在暗衛的刀下了。如今敬王應該在趕來南山的路上,他要做的,就是不會讓我們把太后的棺槨帶出南山?!?/br> 星琿停下腳步,不自覺地皺起眉,擔憂地看著蘇朗:“所以去穎海的路才會很危險?!?/br> 蘇朗卻只笑了笑,安撫他道:“我有把握,在敬王知道公主活著以前,還不會明著對我出手,更何況浮云地紀在我手里,除非他要明目張膽地立時謀反,否則就不敢動我?!?/br> 星琿還是不能安心,上前一步環住蘇朗的腰,頭抵在他頸間,靜靜地抱住他,什么也不說,似乎這樣就已經足夠。 過了很久,星琿才從他懷里抬頭,從身上取出一枚玉佩放到蘇朗手里,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等以后事情了了,我們抱只貓回帝都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