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局中局
下午裴談在書房看著那篇死者劉永的文章的時候,他憑借記憶把文章拓了一半,這又是一篇和范文君寫的同一個命題的作文。 一個差役飛速地來報:“大人!不好了!” 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么喜歡喊大人不好了,大人明明站在這里好的很。 大理寺的差役還這般沉不住氣,就可想而知其他衙門。 “怎么了?”裴談淡淡問。 差役還喘著氣,就說:“街上百姓都在傳,說,說看見一個死人活過來了!” 死人活過來了,這話本身就挺危言聳聽的。 裴談目光幽動:“什么死人?” 差役說道:“就是原先住在聞喜客棧的一個舉人,叫,叫范文君!” “你說的可是真的?”一道溫和女聲響起來。 荊婉兒不知何時從門外走了進來,目光若有所思看著那差役。 裴談的筆尖,在宣紙上頓住,慢慢說道,“確定不是百姓隨口一說么?” 像這樣的事,每天都可以在長安的街頭巷尾聽見,多離奇的都有,基本脫胎于說書先生的故事。 “大人,”荊婉兒說道,“如果是百姓間胡說的話,不必要連名姓都能叫出來?!?/br> 對他們來說,范文君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可是對于老百姓,范文君是誰,恐怕還不如他們偶爾街上瞥見的翠云樓的姑娘印象深刻。 裴談盯著少女的臉,眸中有幽深的意味。 就看荊婉兒盯著那差役,煞有介事說道:“有多少人聽見了?” 那差役忙說:“少說也十好幾人?!笔畮讖堊煸賯飨氯?,那真是比長了翅膀還快。此事若為真,案情豈非立刻峰回路轉,什么都不同了。 那差役眼神閃爍,盯著裴談的神情。 裴談便道:“下去吧?!?/br> 荊婉兒的目光,便正好和看過來的裴談撞上。然后,少女低頭便看著腳尖。 良久之后,少女慢慢一笑先開口:“婉兒以為這件事,應該直接告訴林姑娘?!?/br> 裴談淡淡道:“太早了些?!斑@個消息要是讓林菁菁知道,她的反應恐怕會超出承受力。 荊婉兒看出了裴談的顧慮:“大人如果是擔心林姑娘,婉兒倒覺得大可不必?!?/br> 從林菁菁來敲響大理寺門前的鼓開始,荊婉兒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見到的就是她一雙儼然萬念俱灰的眼睛。 要是讓林菁菁從別人嘴里知道,那情況可就失控了。 裴談望著荊婉兒,她慢慢開口:“婉兒愿意去做這個說客?!?/br> 而就在她踏出裴談書房的時候,墻角一抹身影一閃而過。 —— 宗楚客站在自己的臥房里,簾子遮蔽昏暗,他直直盯著對面“宗霍”的牌位。 “查清楚那人怎么進城的了?” 身后一直跪著,不敢吭聲的仆人這才顫聲說道:“暫時還沒?!?/br> 宗楚客拿起旁邊的香點燃:“現在長安城門戒嚴,他若不是從城外來的,那就表明,他就是在長安城內的人?!蹦撬衷趺纯赡苁恰段木?,真是可笑至極。 宗楚客看著面前牌位:“霍兒,你說是不是?” 這定然又是那豎子的詭計而已。 隨便找一個人假扮書生,就可以嗎,他又豈會再上第二次當。 “備馬車,老夫要去丞相府?!?/br> 自從宗霍死后,這尊牌位就被放在宗楚客的床頭,簡直有些滲人。 宗楚客坐在馬車中前往丞相府,閉著眼睛,像個入定的僧人。但沾染了權欲的外衣,這輩子也不可能立地成佛。 馬車忽然猛烈晃了一下,這在以往是絕無僅有的,晃動之后馬車還停了。 外面慌張的聲音:“大人,有人攔車?!?/br> 馬車外鑲嵌尚書府的標記,誰那么大膽敢攔。 宗楚客睜開了眼睛,聽到外面說:“大人,是柳家的人?!?/br> 柳家,長安大族柳氏。 “尚書大人?!瘪R車外的人硬著頭皮說道,“小人來替我家公子傳幾句話?!?/br> 在長安柳氏跟韋氏早就結盟,才敢攔宗楚客的車駕。 柳氏家仆開口:“近日有一些城內的傳聞,有些顯然與尚書大人之前承諾的不一樣。公子希望大人做好善后?!?/br> 宗楚客終于開口,冷冷道;“這都是大理寺那裴家豎子使的詭計,公子若是上當,才叫真順了那豎子的意?!?/br> 范文君必須已經死了,而且死透了。 馬車外的人低聲說道:“詭計也好,不是詭計也好,公子說殿試已經近在眼前,若是柳氏不能如期問鼎魁首,或這中間出了什么亂子,怕是尚書大人也逃不了干系?!?/br> 宗楚客捏住了手心,目光冷厲:“你家公子敢威脅老夫???” 馬車外那人唯唯諾諾,自從沒了子嗣,宗楚客脾氣乖戾,這在長安貴族中早傳的人人皆知。 “公子是希望,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范文君,都最好是……”除掉兩個字吞咽進了肚子,還是心照不宣。 宗楚客冷冷說道:“這若是大理寺設下的陷阱呢?” 在宗楚客心中,始終沒有相信過這件事,那么巧合的時間,就出現一個自稱范文君的人,根本就是那豎子的狗急跳墻,還想讓他再上一次當。 外頭那柳氏的下人說道:“大理寺只是個受制刑部的傀儡,裴氏在長安的勢力,更是不過爾爾,難道柳氏同韋氏如今的聯盟,還需要擔心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嗎?” 宗楚客心中的陰邪之火冒出來:“是你們都不了解那豎子?!?/br> 宗霍之死,是他永遠不能說出口的殤,甚至到底宗霍怎么會死在梧州,他精心為兒子準備的庇護的地方,裴談卻還是伸進了手,就這樣暗殺了他唯一的子嗣。 馬車外,那柳氏仆人沉默了片刻,說道:“公子想知道,尚書大人是否因為令公子的事,膽量……也變的小了?” 宗楚客死死瞪著馬車的前門,殺氣騰騰道:“再多說一句,本官殺了你!” 不要忘了是誰安排的瞞天過海,把能夠得到中宗大肆贊賞的文章送給了柳氏。柳氏現在還沒有真正登上殿試的狀元,就敢在他面前撒野。 柳氏家仆惶恐地看著走上來的宗楚客的爪牙,語無倫次說道:“公子只是希望能與大人同進雙贏……” 雙贏,癡人做夢。 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汲汲營營,柳家用真金白銀買狀元,何來的同進退。 那柳氏家仆被打發走,臉上浮現一瞬恨恨之色。 尚書府也不過就是依附韋氏的一條狗,憑什么敢對他們堂堂柳氏這樣看輕。 —— 荊婉兒打開房門走出來,就看見裴談保持之前的姿勢,站在外面。 她一笑:“顯然林姑娘比大人想象的要堅強?!睉{著對范文君的愛,顯然這個柔弱女子早就將自己練成金剛之身。 荊婉兒眼珠子一轉:“林姑娘說,她多謝大人這些日子的庇佑,但她不想再繼續躲著,她想回自己本來的地方?!?/br> “她知道現在出去有多危險嗎?”裴談頓了良久問。 荊婉兒坦然說道:“林姑娘說,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br> 可不要小看一個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 裴談垂下了眼眸:“她想什么時候走?” 荊婉兒眸色幽幽:“她想立刻就走?!币坏╇x開的心有了,那就是歸心似箭。 “但那也要知道,‘范文君’現在在何處?”荊婉兒眼中浮現笑意。 差役很快被叫過來,還是先前那個差役,被派去“瞧著”那位范郎:“啟稟大人,那人昨晚上就睡在橋洞底下,自稱身無分文,住不起客棧,今日一早,他就又去那翠云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