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馬慶祥的話讓姨太太嚇得臉色煞白,“大帥?” “當老子沒長腦袋?誰讓你在老子跟前說這些的?你乖乖把實話說了,老子留你一命,不然扒了你的皮!” “大帥開恩啊,我也只是聽旁人說的,外面的人都這么說的??!” “外邊的人?”馬慶祥敞著軍裝,坐到太師椅上,“外邊的人是哪個?總有個名字!” 姨太太還在哭,馬慶祥不耐煩了,一揮手,“給老子拖下去!不見棺材不掉淚!” “大帥,大帥不能啊,我還懷著你的骨rou啊……” “骨rou?”馬慶祥抓了抓絡腮胡子,“老子不缺兒子,不差你這一個!拉下去!” 漸漸的,哭聲遠了,馬慶祥煩躁的在屋內踱起了步子,聽到敲門聲,一皺眉毛,剛想開口罵,卻見是馬夫人,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夫人?!?/br> “大帥,這是怎么了?遠遠就聽老九在那哭,好好的抽什么鞭子?” “別提了!” 馬慶祥把事情一說,馬夫人柳眉倒豎,刷的抽出掛在腰間的馬鞭,“還問什么問,打死了事!” “夫人?” “大帥是安逸日子過久了,忘記刀口舔血的日子了?”馬夫人咬牙說道:“這事說不準還牽扯到誰,可樓家是絕倒不了的,樓家不倒,再大的風浪也奈何不了李三少!大帥能有今天,是因為誰?何況,樓家出事了,咱們能得著什么好?大帥,咱們這樣的人家最該講究的就是義氣!咱們是馬匪胡子,可馬匪胡子也有江湖道義!” 聽了馬夫人的話,馬慶祥也回過味來了,走到門口扯開嗓子吼了一句:“去把府里的人都給老子叫來!” 無獨有偶,馬家的事并非個例,云南督帥龍逸亭下令處置了早年跟著他的一個“謀士”,南六省宋舟殺了兩個同族兄弟,山西閻淮玉把身邊的幾個心腹全都敲打一遍,四川劉撫仙直接閉門謝客。 司馬君做得更徹底,他直接發表停電,駁斥報紙上的言論,并言,“司馬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日人及西人所言,均為污蔑!” 在他之后,各地督帥也接連發表通電,民國獨有的通電滿天飛的奇景再度出現,但這一次,為的卻不是互相攻訐爭權奪利。 樓大總統本想在廣播中發表講話幫兒子一把,卻被白老來電阻止了。 “這點小事,逍兒和言兒能處理?!?/br> 小事? 樓大總統撓頭,一個處理不好,可就是身敗名裂的大事! “聽父親的吧?!睒欠蛉藙竦溃骸案赣H在關北,這樣說,必定是孩子那邊已經有了安排,大總統就不要插手了?!?/br> 一旁捧著趣談報增刊的樓二少抬起頭,“父親,聽外祖父的?!?/br> “兒子,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別搗亂了啊?!?/br> “父親,聽外祖父的沒錯?!?/br> 看著堅持“真理”不動搖的樓二少,樓大總統無語了。 樓夫人輕笑了一聲,“大總統?” “也罷!”樓大總統一拍腦門,一把抱起了樓二少,“就聽岳父的吧?!?/br>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外邊鬧得沸沸揚揚,大帥府內卻依舊平靜。 得到李謹言的授意,文老板旗下的時政新聞等報紙,針對大肆詆毀污蔑北六省甚至是李謹言本人的報道和言論,只發表了幾篇不痛不癢的反駁文章,這讓對方的氣焰更加囂張,也讓外界質疑的聲音更大。 “真的問心無愧,為何公開反駁都不敢?” 那個揭露北六省“黑幕”的撰稿人接連又發表了幾篇文章,看到文章的內容,李謹言反倒松了口氣。哪怕言辭更加激烈,揭露的“內幕”更多,卻沒有一件事說到點子上。寫這些文章的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東西,例如李慶云在財政局掛職,其他更隱秘的事情卻一無所知。告訴他這些的,應該不是自己身邊的人,至于是不是某些勢力安排的“內線”,還需要進一步查證。 李謹言指著報紙文章后的署名,道:“啞叔,能想辦法查清這個人的底細嗎?” 啞叔點點頭,隨即用手在頸邊劃了一下。 ”不,暫時不動他?!崩钪斞該u搖頭,“也不要抓他?!?/br> 這個人還要留著,他可是面“大旗”,說不準會有不小的用處。 啞叔僅存的一只眼睛瞇了起來,雙手攏在袖子里,再次點頭,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四處在北六省情報局中的地位很特殊,四處有多少人,這些人都是什么出身,有什么本事,平時都做些什么,其他三處的人很少知道??蓪λ奶?,他們都很忌憚,不只因為啞叔是李謹言的“心腹”。 啞叔手下都是江湖人,有些還是早些年被朝廷通緝的慣匪巨盜,他們沒受過專業的情報訓練,做事卻能滴水不漏。不說視人命如草芥,也各個心狠手辣。只要見識過他們的手段,就沒人敢小視他們。 在后貝加爾的孟二虎等人,在這些人的面前,連徒子徒孫都夠不上。 人都有親疏遠近,豹子等人更像是他手下的“員工”,啞叔則像他的“長輩”和“家人”。將事情交給啞叔,李謹言才能完全放心。 啞叔離開后,李謹言回到書桌前,繼續他還沒寫完的大字。 白老依舊每天檢查他的功課,好與不好都會指出,習字之外,又教他讀史。冉老是史學大家,白老無暇時,冉老便“擼袖子”上陣,一部《春秋》,講得淺顯易懂,精彩至極,就算對此不感興趣的人,也會聽得入神。 李謹言原以為自己聽不進去,可在白老和冉老的口中,枯燥的歷史和古人的智慧計謀都變得生動,他們不是在給李謹言講史,倒像是在給他講故事。對于兩位老先生的用心,李謹言十分感激,若他知道自己被當成六歲的孩子教,會做何感想? 天知道。 細想一下,多少人手捧萬金都無法得到幾位老先生一句提點,李三少自然不會身在福中不知福。 寫好的五篇大字上交,白老和冉老正在對弈,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絞殺在一起,旗鼓相當,卻也同時陷入困局。 “困局?”白老捻起一粒白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之上,“困局仍可解?!?/br> “誠然?!比嚼夏砥鹨涣:谧?,“思而后謀,謀定后動?!?/br> 黑子落下,困局成了死局。 “死局,可解?” 白老又捻起一粒白子,卻沒有落下,而是看向李謹言,“可知死局如何解?” 李謹言擰緊眉頭,苦思半晌,只能搖頭,這兩位擺下棋局讓他來解,和讓剛學數數的孩子去解哥德巴赫猜想有區別嗎? “外祖父,冉老,謹言無法?!?/br> “真無法?” 白老朗聲一笑,手中白子落下,卻不是落在棋盤的空處,而是一枚黑子之上。冉老更是一揮手臂,將半盤棋子掃落,李謹言看著兩位老先生的舉動,下巴掉在了地上。 “既然無解,何必去解?”白老將余下的另一半棋子掃落,“無理可講,便不講理。古人言以理服人,卻也道一力降十會?!?/br> 冉老接著道:“有德者,可講理,無理取鬧者,無需講理?!?/br> “……”眼前這兩位是在告訴他,講道理的途徑走不通,就直接憑拳頭說話? “然?!?/br> 還然?話說眼前這兩位的確是國學泰斗沒錯吧?文化素養非同一般高山仰止吧?竟然“教唆”他不要講理? 不過有樓少帥擺在那里,白老的教育方式,似乎也不難理解。 “謹言受教?!?/br> 既然長輩都這么教了,那就這么干吧,沒什么好想的。 “孺子可教?!?/br> 白老和冉老同時捻須而笑。 在李謹言計劃將以理服人變成以力服人時,關北子弟小學的一間教室里也展開了一場爭論。 “報紙上都登出證據了,證明不是子無虛有!賣國的人難道不該罵?!“ “報紙上說的就是真的嗎?白紙黑字不全靠一支筆嗎?” “如果不是真的,為什么不見李謹言出來反駁?!” “你叫李先生什么?!” “李謹言!”男孩穿著藍色的短衫和黑色的褲子,臉上帶著得意,“都是名字,為什么不能叫?我哥哥說了,他就是個賣國賊……” 男孩的話沒說完,就被一本書砸到了頭上,接著,又有更多的書本,練習冊和筆朝他扔了過來。一個孩子一邊扔,一邊喊道:“你罵李先生!你是壞人!我娘說了,李先生救活了我們一家,是活菩薩,你們都是壞人!忘恩負義的壞人!” 教室里的喧鬧聲傳到了外邊,拿著書本和教尺的楊聘婷在門外駐足良久,等到上課鐘響,才推開門走進去。見到楊聘婷,孩子們都安靜下來,只有一個男孩在還在哭。 楊聘婷把書本和教尺放下,走下講臺,孩子們的臉上帶著忐忑,“先生……” 見楊聘婷走過來,男孩哭得更大聲了,“先生,他們都欺負我!” “先生剛剛在門外聽到了?!睏钇告媚贸鍪纸?,擦干凈男孩臉上的墨漬和眼淚,“可以告訴先生,為什么要那么說李先生嗎?” “是哥哥說的?!蹦泻⒊橐?,一邊說一邊打嗝,“哥哥從上?;貋磉@么說的?!?/br> “先生教過大家不能人云亦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想對不對?” “恩?!?/br> “那么,你告訴先生,你真的認為你哥哥的話都對嗎?” 男孩想了想,不再說話了。 楊聘婷讓男孩回到座位上,起身走到講臺邊,看著教室中所有的孩子,聲音平緩柔和,“先生今天告訴大家一個道理,流言止于智者。流言,就是沒有根據的言論,智者,就是聰明的人。也就是說,聰明的孩子,是不會去相信沒有任何根據的傳言的?!?/br> 教室中安靜下來,只余下楊聘婷的聲音。 “這間學堂是李先生出資建的,大家每天的早餐和晚餐,免去的學費,成績好的獎勵金,都是托李先生和許多好心人的福。大家還認為報紙上說的都是對的嗎?劉成虎,你可以告訴先生,你的父母在哪家工廠做工?你的哥哥能去上海是因為什么?” 男孩站起身,“我爹在毛刷廠,我娘也在。我哥哥去上海造船廠學習,是……” “是什么?” “是李先生送他去的?!?/br> “還有我!”另一個孩子舉起手,“我爹也在李先生的工廠里上班!“ “我娘也是!” “還有我,我爹娘都說,沒有李先生,我們一家都要在逃荒的時候餓死,我jiejie也會被賣了,就像電影里那個漂亮jiejie一樣……” “我家也是,我娘說少帥和李先生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少帥說男兒要報國,我長大了要考軍校,為國家打仗!” 楊聘婷一直微笑著站在講臺上,直到所有的孩子都發言之后,才示意大家安靜。 “大家都是聰明的孩子,先生相信,大家不會再隨便聽信流言,都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用心去想,對不對?”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