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別管那么多,先出去再說?!?/br> 一行人走出站臺,立刻就有車老板迎了上來。隨著生意越做越大,這些車老板不只在火車站接生意,還組成車隊在關北城和臨近的鄉村縣城之間往來奔波,送信,載客,拉貨,樣樣都有。長久下來,這些車老板湊到一起一合計,推舉了三個為人誠懇,腦袋也夠用的出來,正式組建車馬行。 廖祁庭一行七人,加上行李雇了三輛馬車。如今的“載客”馬車和“貨運”馬車開始有了明顯區別,載客的更加舒服,只要是來過的關北的,一眼就能認出來。 “老板,來關北做生意?” 車老板一甩馬鞭子,棕色馱馬邁開蹄子,鐵質的馬掌踏在新修不久的水泥路上發出得得聲響。 “是啊,上次來還是幾個月前,這次再來變化可真大?!绷纹钔バχf道:“光是路就不一樣了?!?/br> “可不是?!避嚴习迓犃纹钔ミ@么說,頓時來了精神,“您是沒瞧見,當初修這條路費了多大的勁,幾百壯漢子干了一個月多,這還不算完,咱少帥說了,要把關北城通往城外的幾條大路都修通。報紙上登出消息,這四里八鄉的漢子可都高興壞了?!?/br> “為什么?” “還用問?有活干唄。每天六個雜糧饅頭,大白菜燉豬rou,還有三十個銅板的工錢?!避嚴习逵炙α艘幌卤拮?,和迎面過來的七八個漢子打了聲招呼,他們都穿著草鞋,衣服上打著補丁,肩膀上扛著鐵鍬或是鐵鏟,氣色卻還不錯??礃幼邮且峭庑陆ǖ墓I區去,那里最近又在新建廠房,正缺人手。 等到漢子們過去,車老板才接著說道:“這些都是外省來的,背井離鄉就為掙口飯吃。咱們這里只要肯下力氣,肯干活,不說賺大錢,吃飽肚子絕對不成問題?!?/br> 廖祁庭點點頭,沒有繼續再問,只是看向那幾個漢子離開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和他坐在一輛馬車上的枝兒一路過來都沒有說話,距離關北城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雙手緊握攥緊了衣角。 回來了,她終于回來了! 進城之前,車老板先將馬車趕到路邊的一處紅磚建造的崗亭前,從懷里取出三個銅板和一個棕色封皮的本子交給里面穿著藍色制服的人,那人翻開本子,在空白的頁面上蓋了個紅色印章,隨后把本子還給車老板。 “劉老板生意興隆,恭喜發財??!您這一個月的路費已經交夠五十個銅板了,接下來幾天就不用再交了。另外請您幫忙告訴趙老板一聲,他上個月的退稅還沒領,生意再忙也要抽空過來一趟?!?/br> “知道了,我回頭就去告訴他?!?/br> 車老板笑呵呵的把本子收好,趕著馬車離開了。 “政府不是下令裁撤厘金了嗎?”走到幾米外,廖祁庭才開口問道:“怎么關北城還在收?” “這不是厘金?!瘪R車進了關北城,三輛馬車排成一列,靠在右邊往前走,“這是路費,修路是政府出的錢,方便咱們做生意,咱們交錢也是應該的,總不能白得這份實惠吧?” “路費?” “對,當初修路的時候就說好了,咱們做車馬生意的,除了稅金,每三趟要交一個銅板,交滿五十個銅板就不用再交了。這點錢不到半天就能賺回來,算不了什么?!?/br> “那退稅?” “那個啊,也是這幾個月的事,連續兩個月交滿稅,就有一成會退回來?!?/br> “全都是這樣?” “是啊,做生意的,種地的,都一樣?!?/br> 車老板咴了一聲,停下馬車,回頭對廖祁庭說道:“這就到了,榮您惠顧,一人五個銅板。七個人的行李,算十個銅板?!?/br> 小栓子上前結清了車錢,車老板又對廖祁庭等人說道:“幾位要是想投宿,穿過前面的巷子就是走馬街,那里有十幾家旅館客棧,好的差一點的都有,您要是不清楚,就找一個路邊的茶水攤問問,還有穿著土布衣裳的報童,他們都知道?!?/br> 茶水攤,報童? 順著車老板指的方向,廖祁庭看到了路旁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一身短衫長褲,腳上穿著黑面布鞋,身上背著綠色大口袋,口袋里還有兩份報紙。 那孩子見到廖祁庭也沒停下,車老板朝他招手,他也搖頭,隔著路喊:“劉大叔,我趕著回學校上課!錢大娘的茶水攤子就在前邊?!?/br> 話落,朝車老板行了個禮,撒腿就跑了起來。 “嘿,我怎么忘了這茬了?!避嚴习遄チ俗ツX袋,“得了,幾位往前走幾步就有個茶水攤子,問路去那里就成了?!?/br> 廖祁庭笑著點點頭,目送車老板離開,心里卻在思量,這關北城,當真是不一樣了。 沒走出十米,就見到了車老板說的茶水攤,小栓子上前問路,廖祁庭和枝兒站在路旁。這時,從對面一間綢緞莊里走出了兩位夫人,看到其中一個穿著青色旗袍的夫人時,枝兒頓時就愣住了。 那位夫人也恰好抬頭看過來,見到枝兒,詫異的瞪大了眼睛:“枝兒?” “二夫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廖兄,請?!?/br> 李謹言一身藍色長衫,親自將廖祁庭迎進了大帥府。 事情的具體經過,他聽二夫人派來報信的人說過了。廖家的七少爺,千里迢迢將枝兒帶回北六省,送到關北城,說他只是大發善心,連小孩子都不會信。他想做什么?不僅讓枝兒跟著二夫人回了住處,連二夫人酬謝的禮都不肯收。 不是因為善心,那就是另有所求。 “三少不必如此客氣?!绷纹钔バχ笆?,第一次看清李謹言的長相,不由暗道,果然是好人品。 看著廖祁庭臉上的笑容,李謹言不由一皺眉,這個廖七少爺還真是有備而來啊。 很快,在簡單寒暄之后,廖祁庭就將他的目的說了出來。 “廖兄是說,你打算同我合作?” “對,是我,而不是廖家?!?/br> “為什么?” “很簡單,我行七,上面還有六個兄長,除了不成器的,三位兄長已經在管理家族生意?!绷纹钔サ纳眢w微微前傾,“我人輕言微,很多事就算想做也做不了,有些話說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br> 李謹言忍不住詫異,兩人只是第一次見面,廖祁庭怎么會和他說這些?況且,很少有人會將家族內部的權力爭奪在一個外人面前說的如此直白吧?現在不比后世,胳膊折在袖子里才是大部分人的處事之道。 “這件事在南方算不上是秘密?!绷纹钔ヒ娎钪斞圆徽f話,仔細觀察他的神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我說出去也只是為了讓三少明白,我甩開廖家自己找你合作的原因?!?/br> 北李南廖,李家已經沒落,雖有李謹言,可他手下的生意卻都已經掛上了樓家的牌子。而廖家……老太爺在時還好,否則,他那幾個伯父伯母,叔叔嬸嬸還有堂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就連他出嫁的堂姐都時刻盯著娘家的這點東西。廖祁庭就像他說的那樣,人輕言微,有些話明知道是對的,但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卻往往會被立刻打壓下去。 如他之前和老太爺所提與樓家合作的事情,當時李謹言的生意還沒做到這么大,樓家“偏安”北六省,北方的大總統還是司馬君。若廖家能抓準機會,未必不能有一番作為。老太爺也有幾分意動,廖家在南方的處境算不上好,鄭懷恩就是個嘴炮,手下沒軍隊,廖家跟著他不會有太大的前途。廖祁庭前番北上,就是經過了他的默許。 可惜幾個叔伯和堂兄聽到風聲后立刻出言反對,甚至說廖祁庭此舉會給廖家招來滅頂之災。 “廖家的根基在南方,若是和一個北方的軍閥交好,咱們在南邊的生意怎么辦?鄭懷恩沒用,南六省的宋舟可還在那看著哪!” 一番話讓廖祁庭的計劃只能胎死腹中。廖祁庭甚至懷疑,他們根本沒仔細去想這件事會對廖家有什么影響,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不去看廖家的未來,只管眼前的利益。 當廖家的其他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時,老太爺不可能一意孤行的支持他,畢竟想要維系一個家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身上殺伐果決和獨斷的銳氣,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被漸漸磨滅。他現在所想的,大多還是子孫和睦,家族安穩。 最終,天平還是傾斜到了廖祁庭的叔伯一方。 廖祁庭很遺憾,但他也沒辦法。 隨后民四條約被報紙全文刊登,鄭懷恩被迫下野,宋舟成為了南方的實際統治者,幾個堂哥堂姐在家族聚會時明里暗里的嘲諷廖祁庭,只說多虧老太爺沒被他三言兩語蒙蔽,任由他胡來。 對此,他卻只是笑笑,一言不發。 直到北六省接連戰勝了俄國和日本,樓盛豐又登上聯合政府的大總統的寶座,這種冷嘲熱諷才漸漸平息。事實證明,廖祁庭的眼光沒錯,宋舟不是樓盛豐的對手。 可經過之前的那段波折,廖祁庭有心提攜家族,也不會再直白的說出來了。他明白,如今的廖家人和很多已經沒落或正在沒落的傳統商家一樣,只盯著自己家里的一畝三分地,不愿意推開門走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哪怕用不到他們半分力氣。 安于現狀,固步自封,只會將家族逐漸帶向沒落。身為廖家人,廖祁庭絕不愿意看到廖家走到這一步。 李謹言不是剛出社會的愣頭青,不會憑廖祁庭簡單幾句話就相信他。不過對于廖祁庭所說的南方市場,他的確有興趣。 不過,廖七少爺想撇開廖家同自己合作,憑借的是什么? “這個?!绷纹钔ブ钢约旱哪X袋,“全憑這個?!?/br> “哦?” “我從四歲開始就跟在祖父身邊,啟蒙用的是廖家的賬本,別的孩子在背三字經千字文的時候,我已經能打算盤記賬了?!?/br> 廖祁庭侃侃而談,落落大方,就差明著說“我很優秀,十分優秀,相當優秀!哥是智能機,貨真價實!”李謹言很少見到像廖祁庭這樣直白夸獎自己的人,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習慣。 不過這也表明了廖祁庭相當的自信。 “廖某自認做生意的眼光和手腕都不差。而且,”廖祁庭頓了頓,“現在廖某就能幫上三少的忙?!?/br> “例如?” “廖某聽說三少已經是北六省總商會的會首?” “正是?!?/br> “若真是如此,廖某不得不說,三少如今的作為,就像是捧著一個聚寶盆,卻不會將其中的金銀珠寶取出來,實在可惜?!?/br> 聚寶盆?這是什么意思,是讓他去搜刮總商會里的商家?這手段也未免太…… “廖某的本意并未如此?!绷纹钔ナ疽饫钪斞钥拷?,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話。 話落,坐正身體,雙手交握搭在腿上,“三少以為如何?” 愕然,驚訝,佩服,都不能完全表達出李謹言此刻的心情,眼前這人當真是個經商的天才!不過,他也從廖祁庭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種東西,野心! 這是個有野心的男人,一旦給他施展的舞臺,他必將大有所為! 和他合作必須加倍小心,很可能下一刻就會被他反噬。但若將他的這份野心用好,絕對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 合作,可以,但必須按照自己定下的規則。 “我們可以合作?!崩钪斞宰眢w,表情認真的看向廖祁庭,“但方式由我來定?!?/br> “愿聞其詳?!?/br> “我手下的生意很雜,不方便管理。我決定成立樓氏商業集團,不知廖兄否肯屈就副總經理一職?將來開拓南方市場,廖兄必將得償所愿?!?/br> “副總經理?” 廖祁庭有些猶豫,這和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是將自己擺在和李謹言同等的地位,希望能與對方合作。而李謹言提出的要求,卻是讓自己成為他的下屬。 合作伙伴和下屬…… “廖兄可以考慮,不必馬上做出決定?!崩钪斞孕α?,是廖祁庭自己找上他的,不是他求廖祁庭上門的,當他看不出這個姓廖的從一開始就存著利用他的心思?他不介意被利用,但必須給出足夠的報酬,或者是付出相當的代價。 撇開廖家,廖祁庭所有的不過是他的頭腦和做生意的手腕,比起做股東,李謹言認為他更適合做個經理人。 這個人的野心太大,只是冰山一角就讓李謹言心驚。 無論他想做胡雪巖還是民國版的巴菲特,李謹言絕不愿意自己成為他的踏腳石! 事實上李謹言有些想差了,僅憑他和樓逍的關系,廖祁庭就沒那膽子把他當踏腳石。不過這卻陰差陽錯的給廖祁庭留下了一個相當“深刻”的印象,李三少是個“狠”角色。 他只想借助對方的財力物力,對方卻要把他整個人給“霸占”了。 狠,真狠! 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啊…… 事情談完,廖祁庭答應回去考慮,李謹言起身送他離開,剛走出大門,卻好遇上從軍營回來的樓少帥。李三少給兩人做了介紹,廖祁庭是認識樓逍的,樓少帥卻對這個險些喪生在他馬蹄子下邊的廖七少爺沒什么印象。 送走了廖祁庭,樓少帥才開口問李謹言:“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