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是嗎?”宋武將報紙折起來,笑了笑,“只是當個消遣罷了。姨父,那件事怎么樣了?” “答應了,后天,鼎順茶樓二樓?!?/br> “恩?!彼挝潼c點頭,“見過了樓家人,我也好向父親交差?!?/br> “阿武,這樣七拐八拐的,樓家人真能明白咱們的意思?” “會明白的?!?/br> 樓家都是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困難,卻又異常的容易。 第八十章 李謹言和樓少帥走進鼎順樓,一個伙計立刻迎上前,“您二位是大堂還是雅座?” “雅座?!?/br> “好勒!” 穿過大堂走上二樓,李謹言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尤其是跟著啞叔去過樓家的那個“賬房先生”,樓少帥也見過。他將目光轉向李謹言,明顯帶著疑問。 “少帥,等回家我再和你解釋?!崩钪斞詨旱土寺曇?“我選這里和他們見面,也是因為這個?!?/br> “恩?!睒巧賻淈c點頭,沒再詢問。 伙計將他們帶到二樓朝南的一個房間,三面開窗,穿堂風讓屋子里顯得格外涼爽。墻角還擺著個半人高的花瓶,里面八成是放了冰,光這份心思,就十分難得。 兩人落座,伙計送上了涼茶,李謹言給了他十文賞錢,對他道:“等下會有一位姓孫的先生來找我,你帶他上來?!?/br> 伙計將賞錢揣進口袋,答應著出去了。不到一刻鐘,房門被敲響,伙計帶著孫清泉和宋武走了進來。 雖然只在葬禮上見過一面,但李謹言對這兩人都有印象??吹剿挝?,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人家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簡單寒暄了幾句,宋武說出了他的目的,“此次請樓兄前來,只為重啟南北和談的事情?!?/br> “重啟和談?”樓少帥端起茶杯,低頭看著茶水中的倒影,“你代表宋家?” “是?!彼挝潼c頭,“我輩同為華夏兒女,本不該同室cao戈,一旦再起戰端,國家必將陷入混亂,于國于民都有大害。更是稱了覬覦華夏之徒的心愿!” 樓少帥放下茶杯,看向宋武,“即便和談重啟,又能如何?” 南北政府第一次和談的情況,樓少帥也清楚。先不論雙方是否真有誠意達成國家大一統,大部分人都傾向于建立聯合政府倒是真的。只可惜雙方各有私心,不愿做任何讓步,除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幾天的談判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談判桌和菜市場幾乎沒什么區別。這讓南北政府內的有識之士都很失望。 即便是中途沒出樓大帥遇刺這件事,恐怕也談不出什么結果來。 “大家吵,無非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彼挝湔f道:“樓兄是否想過,如果能滿足各方利益,即便不是全部,只是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有了各退一步的余地?!?/br> “你是說?” “現在掌握華夏各省的督帥,才是真正能決定談判結果的人?!彼挝涫掌鹆四樕系男?,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只要能說服他們重啟和談,建立聯合政府,選出總統,華夏大一統就不是問題?!?/br> 李謹言聽著宋武的話,總覺得這人好像有點理想主義,他說的的確是大多數華夏人所盼望的,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怎么說服這些割據各地的軍閥?在另一個歷史時空中,經歷過幾次北伐,華夏才有了名義上的中央政府,可政府真正能控制的地盤也不過幾省而已,有實力的軍閥還不是各行其是? 至于宋武所說的滿足這些人的一定利益,換取他們的讓步,李謹言更覺得可行性不大。割據軍閥最大的愿望無非就是繼續做他們的土皇帝,不說別人,只說樓大帥和宋大帥,就不可能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如此一來,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幾乎為零。 宋武話說得動聽,卻不過是畫了一張大餅而已。 李謹言轉頭去看樓少帥,自己這個政治白癡都能想到的問題,樓少帥不可能不清楚。 “這些都是空話?!睒巧賻浾f道:“見我,就為了說這些?” “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彼挝湫α?,”這些的確是空話,但有些人就喜歡聽空話,尤其是政府里那些熟讀孔孟之道,三句話不離圣人的老夫子?!?/br> 樓少帥沒說話,李謹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對于這點他深有體會,同北六省軍政府和部隊里的人都打過交道之后,李謹言寧愿去和那些老兵痞子吵架,也不想和那些文官們說話,太累。滿口之乎者也,李謹言聽著困難,十句里至少有五句是聽不懂的。 為此,他還特地去找了一些古籍來看,結果是一把辛酸淚,兩只蚊香眼,再遇上那些喜歡掉書袋的老先生,李三少當真如扁鵲見齊桓公一般,望之旋走。 李謹言正在這邊腹誹,宋武已經向樓少帥提出了南六省的建議,一旦聯合政府成立,推選出一名大總統,各省督帥仍有養兵和過問地方政務的權力,但財稅必須統一上報,若有必要,各省的財政部門,最好由中央派人管轄。 “這就是我說的各退一步?!彼挝涞溃骸氨砻嫔暇S持各省獨立,也算是個障眼法,讓那些洋人放心?!?/br> 的確,那些在華夏劃分了實力范圍,攫取大量利益的洋人,是不會愿意看到華夏建立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實現真正統一的。 這樣統而不治的方式,應該是最符合他們的利益的。 既維護了他們倡導“民主自由”的面子,又達成了繼續在華夏這塊大蛋糕上狼吞虎咽的目的。 “財政?”樓少帥抓住了宋武話中最重要的一點,“控制各省的財政?” “是的??ㄗ×隋X袋子,才能為中央政府樹立威信?!?/br> “很難?!睒巧賻涻玖艘幌旅?,“沒人是傻子?!?/br> “這就是我約見樓兄的目的,”宋武坐正了身體,“南北唯一有能力逼這些人就范的,只有樓大帥和我的父親!或許還要加上一個司馬君,但是,他對和談的態度相信樓兄也知道?!?/br> “這件事樓家會考慮?!睒巧賻浾f道,“一旦有了結論,定會聯系貴方?!?/br> “好!”宋武舉起茶杯,“那我先以茶代酒,敬樓兄!” 樓少帥舉起茶杯,一聲輕響,兩人同時將杯中的涼茶一飲而盡。 事情談完了,宋武和孫清泉便起身告辭,臨走之前,孫清泉將一封信交給了李謹言,“這是我岳丈寫給言少爺的,有些冒昧,還請言少爺不要見怪?!?/br> 李謹言拿著信,看到上面的落款,南潯顧。疑惑的眨眨眼,給人寫信有這么落款的嗎? 孫清泉見李謹言皺眉,知道他在奇怪什么,解釋道:“不知道三少爺聽沒聽說過,南潯四象八牛七十二小金狗?” 李謹言搖頭,他的確是沒聽說過。 “……”孫清泉一時無語,這李家以販生絲起家,李家少爺竟然不知道這些同樣以絲發家的南方巨賈? “有什么不對?” “沒有不對?!睂O清泉只能苦笑,“所謂的南潯四象八牛七十二小金狗,都是南方的豪商,雖然部分家世已經沒落,但為首的四象八牛依舊豪富,尤其是四象,與廖家更是不相上下?!?/br> “廖家?”李謹言倒是知道廖家,據說在李家最發達的時候,就有北李南廖的說法。 “我的岳父正是四象中的顧家旁支,生意也做得很大?!睂O清泉笑著說道:“近些年蠶絲的生意不好做,日本的蠶絲價格更低廉,且質量也好,洋人多從日本購買生絲。顧家是南潯最早依靠生絲發跡的,之后又經營碼頭和房地產生意。這些生意賺錢也招人眼紅,本家家主和岳父商量之后,都想開辟些新生意,也算為子孫多找一個門路?!?/br> “所以才找上我?” “這還要多虧天津的宋老板?!睂O清泉說道:“之前三少不是有意聯合南方制皂的廠家?宋老板找上了上海的蒲老板,蒲老板和岳父的長子是好友,當時本想一起北上,可惜南北戰事驟起不得不取消了行程?,F在南方出現了大量日本人生產的香皂,岳父發現這些香皂和宋老板廠子里生產的十分類似,得知宋老板是從三少爺這里得的配方,便寫了這封信托我帶給你?!?/br> “是這樣?!崩钪斞钥粗稚系男?,暗地里思量,當時蒲老板的確發來電報說將邀請同行一起北上,這其中就有顧家人?自從那封電報之后,蒲老板一直沒有消息。南北局勢也不明朗,李謹言只得將這件事暫時放下。不過經過那群俄國人的打砸,加上各國洋行為爭奪市場聯合打壓,日本人生產的香皂在北六省近乎絕跡了,就連洋行也沒剩幾家,難不成他們在北方做不下去,都跑南方去了? 想想也是,他們花力氣弄到了手工皂的配方,不可能放著不用。 “顧先生是什么意思?” “具體的都寫在這封信里?!睂O清泉說道:“我也只是送信的,知道得不多,三少爺還是親自看吧?!?/br> 李謹言點頭,笑著說道;“論親戚輩分,我還得叫您一聲舅舅,您也別叫我三少爺了,叫我謹言吧?!?/br> 孫清泉答應了,沒想到宋武卻在這時插言道:“這樣算起來,我和李三少爺也是表兄弟了?!闭f著,從懷里掏出了一把象牙柄的匕首,“這就當是我這個做兄長的送你的見面禮,不能不收?!?/br> 李謹言:“……” 這些少帥都是奇葩,樓少帥送他槍,宋少帥送他匕首,哪天再見個什么少帥,會不會送他一門迫擊炮擲彈筒什么的?仔細想想,小日本的擲彈筒是個好東西啊,比迫擊炮輕便,一個步兵就能背著跑。除了專門的炮彈,發射手榴彈也沒任何問題。訓練過的老兵幾乎是指哪打哪,百發百中,制作也比迫擊炮簡單,不知道北六省的軍隊里有沒有,沒有的話,可以從南滿日本人那里弄幾具過來交給杜維嚴仿制。坦克都能改裝,仿制擲彈筒還不是小意思? 清朝洋務運動建造的兵工廠,例如江南制造局,曾經是遠東最大的兵工廠,這些華夏的技術工人和老師傅,不比任何歐洲軍工廠里的工人差! 李謹言正思量“武裝軍隊”大計,似乎忘了去接宋武手里的匕首,樓少帥拿過匕首,對宋武頷首道:“我替內子謝過了?!?/br> 宋武笑笑,倒也沒說什么,和孫清泉一同告辭離開。 門關上之后,李謹言立刻回神,“走了?” “走了?!睒巧賻泴⒇笆走f給李謹言,“故意不接的?” “恩?!崩钪斞悦亲?,“總覺得這人太‘高深莫測’了點,接了他的禮,恐怕就得被算計去些什么?!?/br> “不用擔心?!睒巧賻浀拇笫职丛诹死钪斞园l頂,“有我在?!?/br> 李謹言笑了,的確,有樓少帥在,甭說宋武,就是張武李武也都是浮云。 兩人回到樓家,樓少帥立刻去見了樓大帥,宋武有句話說得很對,能讓南北各省軍閥低頭的,整個華夏也只有樓盛豐和宋舟,至于司馬君,一旦邢長庚替日本人做事的消息曝露出去,別說主持并參與南北和談了,恐怕他連北方大總統的職位都得提前卸任。 李謹言回到房間,坐在桌旁,手指一下接一下敲著桌面,回想宋武說的話,總覺得有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卻抓不住。 到底是什么? 李三少響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將那把象牙柄的匕首交給丫頭,“放箱子里,等到哪天缺錢用,上邊的象牙寶石都能摳下來換錢?!?/br> 丫頭:“言少爺喜歡說笑,您還會缺錢嗎?” “這可說不準?!崩钪斞哉酒鹕磙恿藗€懶腰,“做生意的,誰能保證一定事事順利,年年賺錢??偸怯袀錈o患的好。這可是象牙啊,值錢,快收起來?!?/br> 丫頭笑著下去了,李謹言取出孫清泉交給他的信,撕開信封,抽出信紙。 這封信并不長,卻將想要表達的意思說得很清楚,原來,蒲老板之后一直沒消息是有原因的,他的制皂廠被日本人盯上了。這些日本矬子手段卑劣,經常指使浪人去皂廠前鬧事,還打傷了人。工人們被嚇得不敢上工,即便報警也沒多大用處。一個治外法權就能輕易讓這些浪人脫身。后來甚至一把火燒了半個廠子,燒死了兩個工人。無奈之下,蒲老板只得關停工廠作價出售。又是日本人冒了出來,不許其他人接手,硬是要以一個低到離譜的價格買下他的皂廠,還是顧家伸出援手,借了一筆錢給他,才讓他暫時度過難關。 李謹言越看越是生氣,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這幫日本矬子,真tnnd不是東西! 顧家給李謹言寫這封信的目的,不為其他,只為買李謹言手中的配方,他們打算在湖州開一家皂廠。就算日本人燒了他們顧家的廠子,還有張家,龐家,劉家!信的末尾,顧老先生這樣寫道;堂堂華夏,豈容一島國倭人耀武揚威! 李謹言放下信,長久之后,才緩緩的吐了一口氣。孫清泉還只當顧家是為了賺錢,或許顧家人也是這樣告訴他的,可從顧老先生的信中來看,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 他們是商人,為的是賺錢不假,但更多的,卻是為了和日本人爭一口氣!國家孱弱,政府無作為,身為華夏之人,他們卻不能坐視! 李謹言攥緊了拳頭,比起顧老先生,那些數典忘祖,當了漢jian還沾沾自喜的,妄披了一身人皮! 當夜,樓少帥回房之后,李謹言還沒來得及將顧家的事情告訴他,就從他嘴里得知了另一件事,京城的邢家被旗人滅門,房子也被一把火給燒了。行兇之人隔日就被找到,都已服毒自盡,死得不能再死了。 “旗人?” “對?!睒巧賻浾f道:“之前旗人鬧事的漏網之魚?!?/br> 李謹言抿了抿嘴唇,八成是司馬大總統動的手,栽贓到了旗人的身上。這些在政壇上摸爬滾打的人物,果然沒一個手不黑的。 想起嫁到邢家的李錦琴,李謹言又問了一句:“邢家人都死了?” “差不多?!?/br> “什么叫差不多?” “邢五沒死?!睒巧賻浳兆±钪斞缘囊恢皇?,捏了捏他的手指:“事發時他在天津?!?/br> 李謹言:“……”就算邢五少爺活下來,邢家也注定要絕后了。 “邢五沒有回京城,躲進了天津租界的日本領事館?!?/br> 又是日本人!李謹言現在聽到日本人幾個字就想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