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新兵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一并腿,手往下一護,幾個老兵哄堂大笑,弄得那個新兵面紅耳赤。 老兵仔細刮干凈了罐頭盒里的每一個角落,直到一點rou沫都不剩,才咂咂嘴,把盒子放到一旁空了的箱子里,“要我說,咱們在少帥的獨立旅里,那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瞧瞧這身軍裝,這rou罐頭,還有這個,”老兵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步槍,“正宗的德國貨!不說山東兵,就連那些河北兵看到了不是也眼睛發直嗎?” “當兵扛槍,就是個賣命的買賣,擱在以前,咱們打仗不怕死就怕殘!死了家里的老娘還有撫恤金。要是殘了,遣散費花光了就等著要飯吧?!?/br> “是啊,我一個老弟兄,原本一個壯實得像牛一樣的漢子,回家不到半年就死了。說是病死的,誰不知道是不愿意拖累家里,自己……”老兵說不下去了,低下頭,連站在一旁的新兵也感受到了這些老兵的悲傷,他想說些什么,張開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現在可好了?!崩媳蝗惶痤^,搓了一把臉,“就算是殘了,傷了,也照樣有個地方能給咱們干活?!?/br> “是啊?!绷硪粋€老兵接口道:“知道劉疙瘩嗎?” “就是以前那個扛機槍的?” “就是他。在滿洲里他傷了一條胳膊,這老小子還娘們似的哭天抹淚,說后半輩子沒指望了,不如當初一顆手榴彈結果了自己,還能拖上幾個老毛子?,F在呢?”老兵嘿嘿笑了兩聲,“在咱少帥的農場里干了幾個月的活,聽說婆娘都能說上了?!?/br> “是少帥媳婦的農場?!?/br> “媳婦都是少帥的,旁的還能掰扯開?你說啊,這個……” 老兵們的話越說越偏,開始滿嘴跑火車,話題也漸漸朝兒童不宜的方向開去,聽得一旁的新兵面紅耳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連長過來巡視了。老兵們這才住口,齊刷刷的站起身,身板挺得那叫一個筆直,軍裝軍容那叫一個整潔,看得新兵一愣一愣的。 這還是剛才那幾個人嗎?還是說他剛才是頭暈做夢呢? 實際上,正如這幾個北六省老兵說的,凡事就怕對比。山東兵倒還罷了,畢竟離得遠,但河北本就與察哈爾和熱河接壤,冀軍原本還仗著自己是大總統的嫡系,有些看不起這些地方兵,真同北六省的大兵接觸下來,就沒有眼不紅的。 “你說這叫什么事?!币粋€冀軍一邊咬著干糧,一邊抱怨道:“咱們可是大總統的嫡系,卻樣樣比不上那群北六省的,這吃的穿的不說,就連手里這槍,人家用德國貨,咱們呢?” “少說兩句吧?!绷硪粋€冀軍朝說話的大兵使了個眼色,又轉頭四處瞅瞅,見沒旁人,從懷里掏出了一盒rou罐頭。 剛剛抱怨的大兵立刻不抱怨,雙眼發亮的看著他手里的罐頭,咽了一口口水,”這可是好東西,從哪弄來的?” “我一個叔伯兄弟在那邊當兵,”說話間,拿著罐頭的大兵掏出隨身的刺刀啟開了罐頭,頓時口水也下來了,雖然大總統從不虧待嫡系,可上頭的軍官照樣吃空餉喝兵血,原本的十二塊餉銀,到手的還不足七塊,后勤的軍需官各個肥得流油,下邊的大兵卻只能啃硬干糧。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還想吃rou?美得你! 以前他們也不在乎這些,畢竟大家都一樣。如今看到北六省的軍隊,這差距就太明顯了。 人家吃rou,他們啃硬干糧,人家穿著新軍裝和千層底的布鞋,老兵還有膠底的,他們大部分還穿草鞋!人家拿著正宗的德國貨,他們用的還是老套筒和漢陽造。雖說魯軍比起他們還不如,可看著北六省的這些兵整天鼻孔朝天的在他們面前晃悠,不憋氣才怪! 罐頭啟開,兩個大兵也顧不得其他,直接用刺刀切開,用手抓起來就吃。 “這味兒可真不錯!”拿來罐頭的大兵一邊吃著,一邊說道:“想當初我那叔伯兄弟還是逃荒逃去的熱河,一家子就剩他們兄弟兩個,實在沒辦法才去當了兵,逢年過節還要我周濟,如今我想吃盒罐頭還得去找他!” “你可別抱怨了?!绷硪粋€大兵說道:“你還有個叔伯兄弟,我呢?要我說,與其在大總統手底下干,還真不如去投了樓大帥!這給誰扛槍不是賣命?” 拿來罐頭的大兵連忙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當心你的腦袋?!?/br> “怕什么?”說話的大兵拉開他的手,“又不是我一個人在說,我昨天還聽到二班那個機槍手和他的副射手嘀咕呢,他也有親戚在北六省的軍隊里,還是樓少帥的獨立旅!那才真是嫡系中的嫡系,你是沒看著,那吃的穿的用的,甭說德國步槍,連德國重炮都有!而且,還有……” 大兵湊近了另一個人的耳邊,手擋著壓低了聲音,“我還聽說了,他們傷了有醫院有好藥,死了撫恤金是這個數,”說著比劃了一下手指頭,“就算是殘了,也不用回家去要飯,聽說樓少帥的媳婦辦了個什么農場,還有好幾家工廠,都給活干?!?/br> “這是真的?” “我還能騙你?我可是聽得真真的!” 兩個河北兵都不說話了,眼中卻同時閃過了一抹亮光,轉頭望向不遠處的北六省軍隊駐地,要不干脆…… 同樣內容的對話正以不同的形式在冀軍和魯軍中傳播,一股奇怪的氣氛開始在北方聯軍中蔓延。底層的軍官早有所察覺,奇怪的是他們刻意將這件事隱瞞了,以至于自團長往上沒有任何一個高層軍官發現端倪。 直到有一天,冀軍一個巡營的班少了一半人,而北六省第十師的一個營長,看到手下連長帶來的幾個穿著冀軍軍裝的大兵,腦袋嗡的一聲,大了。 營長不敢自己做主,立刻上報,團長腦袋也大了,只得去找旅長,旅長的反應好些,腦袋沒大,可下巴掉地上了。扶起下巴,旅長立刻去找了師長。 “逃兵?”第十師師長戴曉忠正看著掛在墻上的地圖,聽到手下旅長的匯報,詫異的問道:“還是半個班的逃兵?” “是?!甭瞄L咽了口唾沫,“說是趁著巡營的時候偷跑過來的,連槍都帶來了。嚷嚷著要投了大帥?!?/br> 師長戴曉忠聽得張口結舌,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門外有人報告說第十一師的杜師長請他過去,有事商量。 “什么事?”戴曉忠推開門,“我這忙著呢!” 那個來傳訊的副官瞅瞅站在營房外的幾個冀軍,“報告,和他們一樣!” “什么?” “昨夜,一隊魯軍趁夜潛入了我師駐地,還帶了一挺機槍?!?/br> 戴曉忠:“……” 合著他這還不算什么,跑老杜那里去的才是真英雄! 想到這里,第十師師長戴曉忠腦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個念頭,他這是步槍,老杜那里是機槍,少帥那里該不會把炮拖去吧? 事實上,戴師長多慮了,沒誰有能耐拖著炮當逃兵,只不過比起第十師和第十一師屬于溜號性質的投奔,獨立旅駐地外邊站著成建制的兩個班,一個班的冀軍和一個班的魯軍。 人高馬大的山東兵和人高馬大的河北兵,再加上同樣人高馬大的東北兵,整個一三足鼎立的態勢。 若是不清楚內情的,八成以為這不是挑釁就是比武,可實際上這兩個班都跑出來投奔獨立旅的。 “我們是真心想要投奔來的?!逼渲幸粋€班長說道:“求樓少帥收下我們吧!” “求少帥收留!”比起冀軍的班長,魯軍班長更加直接,“咱們在那邊實在是活不下去了,軍餉被克扣,更是連干的都見不著一頓,頓頓稀粥不說,碗底都能照出人影來!這當兵拼命的,沒等上戰場,兄弟們就得活活餓死了!” 這些魯軍和冀軍堵在門口到底不是事,哨兵立刻向上面報告,樓少帥看看聚在屋子里的幾個團長,幾個團長也眼巴巴的瞅著他。 “少帥,反正他們也是偷跑的,這責任不在咱們?!?/br> “是啊,我去看了一眼,打頭的幾個都是人高馬大一身腱子rou,可都是好兵?!?/br> “收下他們,咱們不出聲,誰也抓不著把柄!” “早幾年,不都這么干?” 樓少帥負手站著,一直沒有說話,幾個團長爭犟了半天,結果發現正主一個字都沒吐,全都閉上了嘴。 “少帥,您倒是說句話?” “旅座?” 終于,樓少帥開口了,“帶他們進營?!?/br> “是!” 幾個團長頓時喜笑顏開,獨立旅有三分之二都是新兵,來投奔的這些冀軍和魯軍一看就是老兵,放到哪里都是寶貝疙瘩,他們還真擔心少帥會把他們送回去,一旦送回去,這些人馬上就得人頭落地! 這下好了,少帥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嘛。 來投奔的兩個班被一個年輕的軍官帶進了獨立旅駐地,旁的沒說,先給每人發了兩個饅頭一盒rou罐頭,一大碗熱湯。 “以后都是自己兄弟了?!奔靖惫龠@次也跟樓少帥來了山東,在李謹言身邊的時間長了,對于如何“溫暖人心”做起來是駕輕就熟,“先湊合著吃點,怎么安排兄弟們還得等少帥決定?!?/br> “哎!”二十幾個大兵答應了,也顧不得其他,狼吞虎咽的就開始吃起來,幾個吃得急了,被噎得直抻脖子,猛灌了一大口熱湯才好了不少。 季副官又吩咐后勤官給他們每人送來一身軍裝,不管怎么說,人留下衣服就得換了。 等他去向樓少帥匯報,只見樓少帥面前擺著兩只大木箱子,這是李謹言和午餐rou罐頭一起送來的,箱子都上了鎖,也貼了封條,還附帶了一封信,說是必須交給少帥。 “少帥!” “恩?!睒巧賻淈c點頭,示意季副官和另外一個副官將其中一個箱子的封條揭開,鎖也打開,兩個副官照做了,等箱蓋一開,頓時被箱子里白花花的大洋晃花了眼睛。 “少帥,這是?” “大洋?!?/br> 兩個副官:“……”他們知道是大洋,關鍵是,言少爺往前線送rou罐頭就算了,送大洋干嘛? 事實上,李謹言送這兩箱大洋純粹是突然奇想,都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后世電視劇里不是經常有某某長官要下屬去打硬仗的時候,擺出一箱子大洋用以激勵士氣的嗎?何況樓少帥此次同德國人談借款的事情,某些環節也需要打點的吧? 誰說洋人就不懂收賄受賄的那一套了?否則日本的西門子事件是怎么來的? 這事既然是他提出的,各個環節他就必須要事先做好考慮。由于樓少帥走得太急,李謹言一時之間也湊不出那么多的現錢,直到罐頭廠建成,約翰結了上次的貨款,同時法國的一家洋行也對家化廠的口紅與腮紅產生了興趣,下了一筆訂單,李謹言手頭的資金才周轉過來。 兩箱大洋,再加上兩張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的本票,李謹言掏錢的時候著實rou疼,但想到今后能從德國人那里坑來的,李三少安慰自己,這些前期投資是必須的,也是值得的!今后都能賺回來! 李謹言的本意是想樓少帥用這些錢去打通一些關節,或者是在借款的過程中做些更有利于己方的手腳,不想在和德國人談判之前,這些錢卻有了其他的用途。 買人。 只是幾個人,或許魯軍和冀軍還不會追究,可成建制的跑,誰遇到都得上火。樓少帥收下人的同時,開展了銀圓攻勢。 人是自己跑來的,他收下??偛荒茏層衍姲装壮蕴?,錢給你。當然,給的不會太多,一個人兩個大洋,包括他們帶走的武器和穿走的軍裝,也都送回去。 魯軍和冀軍一下子沒了聲音,這事無論怎么看自己都不吃虧。白花花的大洋不是假的,再加上槍都給送了回來,只要有錢有槍,兵再招就是了。何況這些兵沒了,瞞著上頭還能吃一段時間的空餉,何樂而不為? 于是,這次逃兵事件不了了之,清點一下跑到北六省軍隊中的大兵,合起來能組成近兩個排,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老兵,雖然身上還帶著些不好的習氣,可只要cao練過,讓他們吃飽,有足夠的餉銀,就不怕他們起二心。 跑了一次,再跑第二次?還是丟下這么豐厚的餉銀和這么好的待遇?腦袋被驢踢了才干! 無論北六省還是冀魯軍隊,都只當這此逃兵事件是個例,沒誰能想到,這口子撕開就堵不上了,不只小魚小蝦開始跑,連大魚就開始往外游。 第一天 某哨兵:“報告營長,今夜營外來了一個班!” 某營長:“帶進來!” 第二天 某營長:“報告團座,哨兵帶回來一個排!” 某團長:“收了?!?/br> 第三天 某團長:“報告旅座,外邊來了半個營?!?/br> 某旅長:“收……等等,半個營?!” 某團長:”是!“ 某旅長:“等等,我得問問師座,咱們少帥手里還有錢沒有?!?/br> 某團長:“……” 就這樣,在南北聯軍尚未開打時,北方聯軍內部進行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串聯,北六省軍隊充實兵員,冀魯軍官忙著賺錢,大家當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樓少帥也把李謹言送來的兩箱大洋花得七七八八,冀軍和魯軍的上層軍官們一巡視軍隊,傻眼了。 魯軍還算好的,畢竟大部分官兵的家在山東,就算羨慕北六省的軍隊,也未必全都愿意跟著他們走。冀軍就有些火燒眉毛了,增援到泰安的一個師,光是營以下的軍官就跑了一半!就算他們再招兵,沒軍官架子也搭不起來??! 軍官們也不想著賺錢了,趕緊把口子堵上才是要緊,可不能再讓人跑了,都跑光了,他們當光桿司令嗎? 于此同時,南方的軍隊也陸續開進山東,和北方軍隊比起來,南方聯軍還面臨著另一個問題,方言。 當淮軍遇到桂軍,湘軍碰上粵軍,常常是雞同鴨講,就算是上層軍官,沒有“翻譯”,也常常是聽不明白彼此在說些什么。鬧到后來,一些留過學的軍官,用日語和英語,或者是德語才能溝通。 宋武也隨軍隊抵達了山東,走下火車的那一刻,無論是宋武,還是此刻正在計劃同德國人接觸的樓少帥,都不知道,整個華夏的命運,即將從這一場戰役,或者說是這一刻開始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