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您說得太對了?!碧於T嘴道:“我聽人說,有位公子哥在京城驅車撞了人,見那人穿的破爛,也沒多管,撇了二兩銀子就揚長而去了。后來,你才被撞的是誰?原來是秉筆太監小妾的娘舅。據說那富家公子關在牢里半年,不聞不問,家人從外地趕來,使勁了銀子,才把人撈出來,受的罪就不用說了,嘖嘖嘖,您看來來往往這些人,保不齊誰就認識大人物?!?/br> “又碎嘴子!” 天冬一愣,笑臉回頭:“大少爺您回來了?!?/br> 寄眉問道:“現在去見九叔?” 硯澤領回來個藥鋪的伙計,那人坐到天冬身旁指路:“先沿著這條街走到頭,再往西拐?!碧於闩擦松碜?,給伙計倒出地方,驅車去找蕭九爺的官邸了。 驅車一條胡同,發現門上沒牌沒匾的,從外面瞅,瞧不出有什么不一樣。 硯澤解釋道:“兩京的官都這樣,不像咱們外地的官員,官老爺直接住到衙門后面,外面掛了衙門的牌匾。京城官多,除了王府,官員的府邸,外面都這樣光溜溜的,跟普通民居差不多?!?/br> “……還真得熟人引路,要不然就算來過一次,恐怕也記不住?!奔拿家娷囎油5倪@戶住宅,三層臺階掃的干干凈凈。這月份,正是京城風大雨大的時候,可這門上干干凈凈,連個泥點也沒有,肯定是主人愛干凈,叫下人經常擦,很符合九叔的性子。 硯澤也是這樣想的,下車親自去叫門,然后指著門板對寄眉笑道:“門檻子都干干凈凈,一瞧就是九叔家?!?/br> 很開門子來應門,開門見門外停了四輛馬車,平日來送銀子的藥鋪伙計也在,知道是蕭家的人來了。只是蕭硯澤這年紀,門子猶豫著,是該叫八爺還是大少爺。 那伙計這時站出來:“馮叔,這是大少爺,從老家來看望九爺了?!?/br> 門子趕緊笑道:“是大少爺來了,快進快進?!比缓髲拈T房又喊出兩個人來,牽馬的牽馬,搬行李的搬行李。 門子在前引路,笑道:“今天正好老爺休息在家,已經派人通稟了,您們來的真是時候?!?/br> 寄眉見屋舍不大,前后攏共只有十幾間,但收拾的干凈精致,心道舅舅和外公一樣,喜歡侍弄花花草草,這院子肯定有他親手栽種的花木。相比起來,自己的丈夫,更喜歡擺弄女人。 她嘴角扯起一絲笑意,連自己的都覺得尷尬。 這時蕭賦清急急迎出來,見了寄眉,率先道:“你來了,啊,把我的侄孫帶來了?!比缓蟪蛳蛑蹲?,挑挑眉:“你也來了?!?/br> 聽九叔這番話,他好像是捎帶的。硯澤笑:“對,我‘也’來了?!?/br> 天涼,眾人進屋細聊。硯澤主動把到此的緣由跟叔叔說了,蕭賦清聽了,頗有感觸的道:“我在京城這么久,對各個王府的情況多有耳聞,王府人口眾多,多數不能自養。況且各個王府因與今上的親疏遠近不同,待遇也相差許多。瑞王是先皇的叔叔,這是第三代瑞王,正是缺銀子使的時候啊。唉,早聽說有王府從商戶身上摳錢,沒想到咱們家也攤上了這倒霉事。不過沒關系,你在我這里待一段日子,讓你爹跟他們周旋?!?/br> “我聽說有的旁支宗室子弟,連見了縣官都要下馬?!背帩善财沧欤骸岸械慕вH王,據說連當地的鹽業都掌控了,也沒人管。趕巧這瑞王,不大不小,跟皇帝不遠不近的,真麻煩?!?/br> 寄眉對外面的事情不清楚,所以丈夫和舅舅說話,她只默默聽著。 等他們說完正事,聊起家事,寄眉才偶爾搭一句話。 蕭賦清說他拿孩子的生日時辰,找在欽天監任職的朋友卜了一掛,說元毅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您居然還認識神棍。硯澤道:“大富是命里注定的,他是嫡長孫,必然不缺錢花。大貴是何解?像您一樣讀書考取功名嗎?” 蕭賦清喜歡這侄孫,難得笑道:“等他長大了,我在京給他找好的老師,助他考取功名?!?/br> 寄眉趕緊握著兒子的小胳膊道:“毅兒,快謝謝九爺爺!” 毅兒張了張嘴,吐出個奶泡。 眾人見了,皆忍不住笑。蕭賦清對寄眉道:“趕路累了吧,快帶孩子去休息罷?!奔拿急愀媪硕Y,帶著金翠奶娘隨著一個丫鬟下去了。 硯澤不能干涉叔叔的事,可眼見自己孩子都有了,九叔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禁替他著急:“老太太一見元毅就念叨起您來,說就剩你沒成婚,讓我這次上京問問您,您沒中意人家,她們就在粟城本地給你尋人家了?!?/br> “這個,不用她老人家擔心。我自有安排?!?/br> “哦,是中意您的人太多,挑花眼了罷?!背帩尚ξ牡溃骸耙欢ㄊ沁@樣。翰林還愁娶不到妻子嗎?!” 蕭賦清冷聲道:“我是你叔叔,少跟我嬉皮笑臉!” 硯澤便斂了笑意,手指敲著桌子,笑道:“聽說京城沈家開的幾個酒樓,菜肴精美,哪天我做東,請您喝幾杯。您賞臉嗎?” 蕭賦清面無表情的道:“我在京城這么久,可沒聽過沈家開的酒樓有什么了不起的?!?/br> “那是您參加的應酬少,但凡我認識的人,都說打京城回來,再吃咱們那兒的菜,簡直味同嚼蠟?!背帩梢恢钡胗浿蛳驁虻氖?,這次同意上京,其中也有這個打算。 蕭賦清覺得自己一味推辭,未免太奇怪了,便道:“好啊,不過我最近都沒空?!?/br> “不著急。我娘讓我在您這兒待到過年吶?!背帩尚θ菘赊洌骸按驍_九叔您了?!?/br> 蕭賦清道:“看出來了,你四輛馬車裝的滿滿的,一看就是打算長住了?!?/br> “都是他們娘倆的東西,其實就是十四車也不嫌多的?!?/br> 正說話間,就聽門子急慌慌來報:“老爺,那和尚又來了!” 硯澤方才跟這門子說話的時候,這門子還是個鎮定自若的人,這會怎么忽然跟見了鬼似的。他笑道:“是和尚又是鬼,怎么這樣慌張?”再見九叔,臉色陰沉,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出了什么事?”硯澤道:“這和尚有什么古怪?” 蕭賦清起身道:“沒什么,我去見見就回,你要么在這喝茶等我,要么回去陪寄眉?!?/br> “是不是耍賴的和尚?若是的話,您只管跟我商量,您在家讀書,外面的爛事接觸的少,我走南闖北,裝成道士和尚的騙子無賴見得多了,您跟他們打交道,占不到便宜,讓我來會會他?!?/br> 蕭賦清覺得侄子說的有道理,無奈的道:“還得從前幾天講起,我買了一匹馬……結果轉天就來了一個和尚,非說這匹馬是他前世的母親,想要超度她脫離苦海。 我當然是不信的,覺得他想騙我的馬,結果最近兩天常來糾纏,說非要見那匹馬一面,還說只要他和那馬見上一面,我即刻就會相信他的話?!?/br> 這是最難纏的,和尚道士專門敲詐年輕的京官,欺負他們涉世不深,不敢招惹出家人。若是一般的無賴,早亂棍打出去了,但和尚若是挨了打,可能招來一群禿驢,圍著府宅念經,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主人。 “……你要是馬給他了,下次他就敢說您是他前世的兄弟?!背帩商籼裘迹骸罢梦襾砹?,您叫人把我帶來的馬遷到馬廄,跟您的馬混站在一起,看他如何辨認他的母親?!?/br> 蕭賦清覺得此計可行,按照侄子的話吩咐下去。然后去前院見那和尚。 硯澤見這和尚瘦瘦干干,雙眼猩紅似的哀傷過度,啜泣所致。 “佛祖告訴我,我的母親轉世成了一匹馬,在京城蕭翰林府上,我想為我的母親念經超度,叫她早日脫離畜生道?!焙蜕械溃骸巴捄擦殖扇??!?/br> 蕭賦清方要說話。硯澤就笑道:“我們自然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世人皆有父母,孝為天下先。您一心為母,我們自然不能做那阻攔你們母子團聚的萬惡之人?!闭f完,對門子道:“麻煩領路,去馬廄?!?/br> 到了馬廄,只見馬廄里有七八匹馬,有幾匹毛色高矮都差不多,連硯澤也分不清哪幾匹是自家的。 不想那和尚忽然伸出手,挨個在馬前走過:“母親,母親……” 突然,走到一匹棗紅色的馬前時,馬伸出舌頭舔他的掌心,如同舐犢一般。 蕭賦清一愣,不禁啞然,心道難道是真的,以前只在神怪筆記中見過這些奇異的事情,沒想到自己居然碰上了。 和尚摟著馬匹的腦袋,眼角流著清淚,那馬繼續伸舌舔他的臉和脖子,親昵之態,叫在場的小廝們都吃了一驚。 和尚道:“蕭大人,這便是我的母親了,請您允許我把她領走超度?!?/br> 硯澤低聲問九叔:“這馬,您多少錢買的?” “五百兩……就當做好事了?!辈贿^,蕭賦清已經認為錢不重要了,他從小沒缺過錢花,書讀的好,全家都讓著他。上京后,有蕭家的生藥鋪子做支撐,活的也滋潤。只覺得撞上怪事開了眼界,豐富了見識,銀兩無所謂了。 硯澤嘀咕道:“難怪專騙有錢的書呆子呢?!闭f完,朝天冬使了個眼色。天冬點點頭,拿水瓢從飲馬槽里舀了水,來到和尚身后,從他腦袋淋下了。 那和尚打了個激靈,一抹臉:“這是為何?” “為何?”硯澤揪住和尚的衣襟,冷聲道:“你真當我們沒見過世面嗎?!你在手上和臉上抹了鹽水,有的馬,特別喜歡吃鹽,一點咸味,都能讓它舔來舔去的。你現在淋了水,沖散了抹在身上的鹽,又能耐再讓你的母親把你舔一舔?!” “不……不……施主誤會了……” “誤會?!”硯澤把他的臉摁倒馬前:“那為什么你的母親突然對你無動于衷了?”果然,那匹馬跟之前截然不同,面對濕淋淋‘兒子’,‘冷漠’的別開了臉。 那和尚見事情暴露,往地上一跪,如同倒豆子的說道:“蕭大人,這不干我的事。是賣你馬的扈家,他們賣了馬后悔了,因為知道這馬喜歡吃鹽,才想出這條計策,叫我把馬騙回去。我是他家的伙計,您千萬別打我,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啊?!?/br> 蕭賦清冷聲道:“我不打你,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覺得價錢賣低了,可以帶著那五百兩把馬贖回去。不要搞這些歪門邪道的把戲。這件事我不往出說,不想壞你們家的名聲,但是給我就此打??!” 那和尚跪地磕了兩個頭:“謝蕭大人,謝蕭大人?!蹦税涯?,一溜煙往外跑了。 蕭賦清瞅著那和尚的背影,嘆道:“好險讓他騙了,幸好你來了?!?/br> “這不能怪您,只能說術業有專攻。九叔是讀書人,對這些坊間的算計,沒提防也在情理中?!背帩尚Φ溃骸拔译S著我爹做生意,大大小小的陷阱騙子見得多了?!?/br> 蕭賦清道:“哦,那你說說,你最容易識破的是哪種騙術?” 想起沈向堯和梅之項,硯澤笑的爛燦:“冒名頂替。只消見上一面,是真是假,立見分曉?!?/br> ☆、第七十六章 蕭賦清默然。侄子的弦外之音已經很明顯了,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要直接挑明追查沈向堯了。他緊鎖眉頭,怕硯澤誤會寄眉,才生了孩子,過上好日子,就因為來京城調查沈向堯,鬧得夫妻有了罅隙,以后的日子,離了心,如何能過的消停。 硯澤見九叔眉頭微蹙,假裝狐疑的問:“怎么了?” “沒什么。你的話,讓我想起最近幾年京城里,裝成考官蒙騙舉子的案子了。這也算冒名頂替,但卻不是見一面就能分辨真假的?!?/br> “不,您這可不是冒名頂替。我指的是一個大活人頂了別的名字,用別人的身份生活?!背帩傻溃骸安徽f這個了,咱們離開馬廄罷,這太冷了?!?/br> 蕭賦清吩咐小廝給馬匹填了草料,與侄子一并回了屋,叔侄兩人聊了會那匹馬,便就此分開了。硯澤來到暫住的廂房,見金翠和一個丫鬟在收拾行李,妻子跟奶娘在哄兒子,場面忙碌,卻也溫馨。 寄眉抬眸笑道:“你回來了?!鞭D瞬蹙起眉毛,鼻子嗅了嗅:“你去哪兒了,有股子怪怪的味道?!?/br> 硯澤這才發現衣裳上淋了幾滴馬槽里的水,還粘著一個小草梗。他一邊解外袍一邊命金翠取新衣裳給自己換。 “剛才打假,攆跑了一個假和尚?!彼溃骸安坏骄┏遣恢拦傩?,我看啊,不到京城也不知道騙子多。也是,誰讓人多呢,你不來買,別人還來買。不像地方,聲譽差了,一傳十十傳百,蠅子都不登門?!?/br>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九叔遇到麻煩了?” 硯澤把方才發生的事全講給了妻子聽,寄眉聽了,呵呵笑道:“虧扈家想得出來,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啊。前世的母親要超度,真有趣,九叔居然也信了?!?/br> “你別說,這主意對付九叔這種不差錢的京官才好使,不缺錢,愛稀奇,晚上沒事寫個日記筆記什么的。讀書人就吃這套?!彼麎男Φ溃骸安恍?,你用在你爹身上試一試,看他中不中計?!?/br> “我為什么要捉弄我爹?!彼吐晫λΦ溃骸安贿^,幸虧你來了,識破了騙局,九叔心里會感謝你罷?!?/br> “他不怨我打擾他就行了,我可不敢奢望他感謝我?!彼麚Q了干凈的衣裳,抱過兒子,在懷里看。忽然想到煩心事,長嘆一聲。 “又怎么了?” 他‘憐憫’的瞅著兒子:“爹嘆你輩分低,我有個九叔,你也有個三叔,更慘的是,只比你大幾個月,我九叔好歹還比我大上幾歲?!毙l姨娘給老爹生的兒子,只比元毅大半年,卻得叫叔叔。 “……”寄眉哭笑不得。 這時就聽丈夫信誓旦旦的安慰兒子:“沒關系,讓你娘再給你生幾個兄弟姐妹,讓他們給你墊底?!?/br> 她瞧著他們父子,忍不住漾起笑意。但忽然想到沈向堯這個人,心情一下子灰暗下去,眉宇間增添了一抹愁色。硯澤不經意掃見,亦繃了繃了嘴角,若有所思。 — 蕭賦清白日在翰林院林,傍晚才回來,而硯澤則領著妻子在京城驅車轉了幾圈,把能轉的地方都轉了一個遍,不虛京城此行。又挑了金銀玉器店,給妻子打了京城時興的首飾款式,既散心又散財。 如此過了大半個月,硯澤一心領著妻子散心,看似并不關心別的事情,蕭賦清松了一口氣,可沒等這口氣徹底松下,就出現了狀況。 這日,又趕上蕭賦清休息在家,硯澤聽說叔叔今日不打算出門會客,便托他暫且照顧寄眉,他則出門去藥鋪辦些事。家里一定要留個男人,以防寄眉和元毅突然出現狀況,找不到別人幫忙。所以,硯澤等到叔叔休息在家,才獨自出門辦事。 見侄子居然能夠這等細心,蕭賦清坐不住了。思來想去,決定把寄眉叫來好好聊一聊,沈向堯的事情一定要瞞住,才到手的好日子,不能就這么丟了。 寄眉聽說舅舅叫自己,叫奶娘照看元毅,裹了件皮襖,出門見他。 客廳內,已起了火盆,這是照顧寄眉,特意吩咐生的火。蕭賦清品著茶,不知該如何開口,向一個已婚女子詢問其他男人的事,本身就‘不應該’。 寄眉心里也嘀咕,舅舅總不會是特意把自己叫來喝茶的,舅舅不是外人,她干脆直接點好了。她撂下茶盞,溫笑道:“舅舅叫我來,有什么要我做的嗎?” “……是這樣。你眼睛是在娘家時好的,你時隔十年,重見光明,當時在你眼前的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