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一個月后,寄眉拆掉了白紗布。眼睛奇跡般的能夠感受到大的色塊,雖然仍舊看不清眼前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東西,但她能看到這些物體在移動。 “怎么樣?”方大夫似乎比蕭家大少奶奶還激動。 旁邊候著的婆子跟丫鬟也都期待的看向少奶奶,硯澤在外面辦事沒在,否則一定第一個撲上來問話。 “……”寄眉按捺住悸動,輕聲道:“沒什么變化……和纏上眼睛之前一樣?!?/br> 方大夫一下子頹喪起來,摸著下巴認真的想了想:“或許是時間太短,暫時看不出效果。再試一次吧,下次拆開后,說不定有奇跡發生!” 蕭賦清不免失望:“方大夫不是靠奇跡治病的罷?!?/br> 寄眉聽了,忙道:“我愿意再試一試,方大夫可以加大藥量!” 方大夫便和上次一樣,給寄眉用了藥,外敷內調加針灸,順便思考自己究竟錯在哪里,為什么沒起作用。 寄眉有自己的打算,只能暫時委屈方大夫了。 — 秋去冬來。老太太撐過了秋天,舉家歡喜。 轉眼,寄眉的眼睛也該再次拆掉繃帶了,上次的事,硯澤聽說了。覺得自己沒在,讓寄眉一個人承受失敗的結果太殘忍了。這一次,他沒外出辦事,留在家里陪她看大夫。早上從母親那請安出來,正好碰到九叔往自己那院子去。 兩人結伴而行走了一段路,迎面而來一個丫鬟,妖妖喬喬,和別的干事丫鬟不同。蕭賦清一瞧就明白這種丫鬟是準備給主人收房用的,他狐疑的瞅了眼侄子,不想侄子已經朝那丫鬟露出了笑容。 “雁薈,你這是打哪回呀?” 蕭賦清看不上侄子的輕浮,緊鎖眉頭,暗暗嘆氣。果然金翠說的全是真的,這家伙是沒救了!這叫雁薈的丫鬟似乎跟他侄子還挺熟,扭腰一笑:“見過九爺,大少爺?;卮笊贍數脑?,太太吩咐我給衛姨娘送些糕點。這天可真冷,您快些進屋吧?!?/br> 蕭賦清一聽就不樂意了,這丫鬟算什么東西,哪里輪到她說這種話。冷著臉呵斥她:“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快走吧!” 雁薈又瞅了眼大少爺,退到一旁,邁著小步走了。 硯澤無趣的砸了砸嘴,就見九叔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繃著臉拋下他,大步走在前面。他嘆了一聲,追上去。 進屋后,硯澤見寄眉坐在桌前,旁若無人的貼上去,握著她的小手道:“外面涼氣逼人,快給我暖和暖和?!?/br> 寄眉心情緊張,心不在焉的給他暖手。蕭賦清見他們此時如膠似漆,再想起硯澤方才的作為,心中暗暗嘆息,寄眉嫁誰不好,偏嫁了硯澤這么個東西。 這時,方大夫進來,簡單問了寄眉幾句話,便動手拆她眼睛上的紗布:“看看這次有沒有效果吧,哪怕較之上次能看到更多的光亮也行啊?!弊詈笠痪湓?,更像在安慰他自己。 寄眉感到眼睛上的束縛被拿來了,她猶豫了下,微微咬著唇慢慢睜開眼睛。隨著眼皮緩緩抬起,光亮進入眼簾,仿若晨曦照耀在原本黑暗的大地上。 眼前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子,有一個碩大的鼻子,正皺眉看她:“大少奶奶,您覺得怎么樣?” 時隔十年再度看見這個世界,寄眉不禁鼻子一酸,眼淚溢滿眼眶,雙手捂著口鼻不住的哽咽。 大鼻子的方大夫身旁站著的男子擔心的問她:“寄眉,你能看見了嗎?” 他眉清目秀,薄唇細眼,膚色略顯慘白,一身的書卷氣。寄眉望向他:“舅舅……我……我……還是什么都看不見……為什么會這樣?”她佯裝仍舊失明,將激動的淚水說成是失望的淚水:“我還以為這一次能治好的?!?/br> “……沒關系,咱們別急,慢慢來?!边@時,寄眉頭頂響起一把聲音,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丈夫發出的,她再熟悉不過了。她遏制住回眸看他的沖動,等著他主動湊到她眼前。很快,眼前就多了一個人掏帕子給她擦淚。 他五官生得跟舅舅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不盡相同,只因他眉眼風流,唇薄無情。不過確實好看,很討她喜歡。 她還不適應恢復光明,呆呆的凝視丈夫。 硯澤哪里知道寄眉能看見了,還當她是盲的。心疼的勸她:“治眼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陪你慢慢等,一定等得到光明!” 她強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含淚點頭。她要看一看,周遭的世界和她想象的一不一樣。 ☆、44、第四十四章 寄眉因為激動,哭得不能自已,如同獲得了新生一般,喜悅的淚水盈滿眼眶,怕人發現她的嘴角上翹在笑,便趕緊拿帕子捂住嘴巴,嗚嗚的啜泣。期間瞄到身旁有個黑黑胖胖的丫頭,她一眼就認出是金翠,她對金翠印象最深,她的模樣,幾乎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認起來一點不費勁。 硯澤一直擔心妻子對這次治眼給予太多的期待,最后因為殘酷的現實,傷心難過。結果怕什么來什么,他之前已經竭力勸妻子不要抱以期望了,但她還是受到了傷害。作為罪魁禍首,他心里又開始不是滋味了。 礙于九叔跟方大夫在場,不好意思太過親密,只給她拭淚低聲勸道:“寄眉,你的苦,我們都知道。沒關系,咱們繼續治,說不定哪天就遇到神醫了?!?/br> 寄眉心道,清晰明了的世界如此美好,你不曾失去,怎么會懂我。她哽咽的頷首:“嗯,我不哭了……對不起,舅舅,我太失態了?!?/br> 蕭賦清滿心灰暗,無奈的看著方大夫道:“今天就先到這兒吧,等大少奶奶心情好了,再讓你過來看看罷?!?/br> 方大夫最為郁悶,受到不小的挫折,垂著頭將藥箱收拾好,心情低沉的出了門。 蕭賦清看著哭泣的寄眉,百種滋味涌上心頭,有心疼有苦悶,但更多卻是對硯澤的責怪。原本隨著時間流逝被磨去的埋怨,此時竟又卷土重來。都是這混賬的錯,把別人的眼睛碰瞎,叫人家如此痛苦!最要命的沒半點愧疚,妻子今日要拆繃帶,他早些時候卻跟丫鬟眉來眼去的。真該讓他瞎掉,讓他再跟下人眉來眼去! 安慰妻子的硯澤,感到背后一陣冷颼颼的寒意,回眸一看,見九叔正惡狠狠的瞪他。他趕緊將頭轉過來,咧了咧嘴,心道完了,這老夫子又要訓斥人了。果不然,就聽九叔冷聲道:“硯澤,你過來下,我有話跟你說?!?/br> 硯澤沒辦法,起身隨九叔到屋外說話。不等蕭賦清剛開口,硯澤就一臉誠懇的道:“我會好好安慰寄眉的,她這次還以為自己能看到,可惜還是……唉……真真可憐?!?/br> 蕭賦清冷笑道:“真可憐?施暴者對受害者的同情,還真是真誠動人??!” “……”硯澤蹙眉,語氣疲倦的道:“我解釋過多少次了,我當年紀小,又不是故意的??傋プ∵^去的事不放,對治好寄眉的眼睛沒什么用處。您說,是不是?” “是什么是?!我只看到你放著妻子不顧,跟丫鬟眉來眼去的!”蕭賦清道:“你若不待見她,沒人委屈你,別弄一堆小老婆專惡心人!” 硯澤聽了這話,不樂意了:“九叔,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弄壞了寄眉的眼睛,我肯定養她一輩子。她都嫁給我了,我若不要她,她可怎么辦。您這話說的不妥?!?/br> 蕭賦清發出一連串的冷笑:“哼哼,她沒人養,非得指望你養?!受著窩囊氣,吃著你賞的飯,是不是?!” “我什么時候給她窩囊氣受了?”硯澤不理解為什么九叔這么生氣:“我不就是跟雁薈多說了幾句話么,怎么著?我娶了她,還不能碰其他女人了?!另外,寄眉自己都賢惠大度,不反對我納妾,您cao那哪份心?!?/br> 蕭賦清揚起下巴,不屑的瞅了侄子一眼:“你真叫人失望?!痹诮袢罩?,他一直覺得沈向堯不是個東西,但比起蕭硯澤,或許寄眉先遇到沈向堯更好。 硯澤死豬不怕開水燙:“這話,九叔你早就說過了?!?/br> 蕭賦清不再說話,只一味朝侄子搖頭,仿佛扁鵲見到了沒救的蔡桓公,然后一拂袖轉身去了。 硯澤因為妻子的眼睛沒有復明,本就郁悶,方才又被九叔莫名的訓斥了一頓,窩了一股火,氣哼哼的進了屋。進屋見金翠正給妻子擦淚,他厭惡的道:“這里沒你的事了,去做你該做的事吧?!?/br> 金翠心想,勸少奶奶就是我該做的!但誰讓蕭硯澤是主子呢,她低聲道了聲是,乖乖垂首出去了。 硯澤過去,輕輕扶起寄眉往里屋走:“我今天哪都不去,在家陪你?!奔拿枷裢R粯?,步伐緩慢,眼眸低垂著:“舅舅找你,說什么了?” “……”硯澤咂嘴:“沒什么?!睂⑵拮臃龊梅€坐在床上,想起九叔剛才看他的眼神,又賭氣起來:“九叔這人真是的,自己不找女人,偏管別人娶妻納妾?!?/br> 寄眉微微側身,讓她直面對他,這樣可以不用因為‘偷瞄’他的表情而露餡。之前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現在猛地見到聲音的主人了,感覺怪怪的,像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說有種陌生的熟稔:“九叔不是不娶妻,之前跟他訂婚的楊小姐,出嫁前過世了,九叔頗難過了一陣。后來進京做官了,家里掌握不好他的親事了,才一直沒娶妻?!?/br> “掌握不好?是高不成低不就罷!”硯澤覺得九叔多管閑事:“也不知我怎么惹著他了,偏看我不順眼!” 寄眉見他一副負氣的模樣,佯裝不懂的問道:“……如果是從小看不順眼的話,是不是舅舅不喜歡你的長相???” 他一咧嘴,哼笑道:“我長得又不難看!” “……”還挺自信的嚒。寄眉喉頭動了動,黯然道:“我還以為今天能親眼看看你呢……結果……結果……”沒想到真的看見了,哈哈。 硯澤瞅著她,如同被鞭打一般的難受,握著她的小手,沉思半晌道:“寄眉,我知道你眼睛看不到的苦,但假如,我說假如……真的治不好。你也不用害怕以后沒有著落,我肯定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發誓?!?/br> 她瞧他作承諾時的表情似乎蠻痛苦的:“……我不是擔心以后的生計,我是恨自己眼盲,不能幫你處理家事,只能做你的累贅?!?/br> “你怎么會是累贅呢!”他馬上糾正:“雖然當初我娶你的時候,有那么一丁點不愿意,但是現在,我知道這家里這么些個眼睛健全的,沒一個能比得上你溫柔善良。那些個讓我看見了就堵心的才是累贅?!?/br> 寄眉微笑:“聽你這樣說,眼睛不好,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了。對了,方大夫呢,會不會被舅舅遷怒呀?” 硯澤道:“沒看出九叔想遷怒他,倒看出他在遷怒我了?!?/br> “既然不是覺得你長得討人嫌,那是不是你做過什么事,讓他不喜歡了?” “……”他一愣,忙道:“我能做什么啊,他讀他的書,我做我的生意?!?/br> 寄眉重見光明以來,第一次見到了什么叫做‘心虛’的表情,雖然只在丈夫臉上出現了一瞬,但已經被她看在了眼里。 果然,裝瞎能獲得許多意外的‘驚喜’。 硯澤履行諾言,一直在家陪她。他寸步不離,她沒辦法‘肆意’審視周遭的景色。她相信如果丈夫不在身邊,她早就激動的在屋子里手舞足蹈了。 而且,她抽不空來告訴金翠她的眼睛已經恢復了。之前舅舅跟丈夫離開她出去說話,時間太短,她需要一個沒人打擾的時間,好好和金翠分享這份喜悅。 每當她裝的累了,就閉上眼睛,很自然的找回了原先的感覺。 她十年來,第一次看到日落的美景,夕陽的金色余輝從窗子照射進來,在她身上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芒,她低頭凝視著覆蓋在自己雙手和裙上的光芒,癡癡的看著,仿佛看不夠似的。 她這般姿態,看在硯澤眼中卻是心酸,只覺得妻子太過傷心,導致長久發呆。 晚上就寢熄燈,光亮突然離她而去,寄眉不由得呼吸一窒,這時看到帳外的月亮銀白如水,又長舒一口氣,夜晚也不是一片漆黑,仍然有美景。 硯澤見她傻坐在床上看帳外,將人摟過來抱進懷里親熱:“……眉兒,別再想眼睛了,咱們抓緊時間生個孩子吧……” 她現在沒這個心情,推脫道:“肚子不舒服,今晚上不想要了?!?/br> 他含著她的耳垂笑道:“沒事,一會就舒服了?!?/br> 寄眉道:“我都說不舒服,不想要了,你就別惹我了?!?/br> “……”他忍了忍,吐出一句:“好吧,你今天確實累了,早點睡罷?!毙挠胁桓室矝]辦法,總不能霸王硬上弓。于是乖乖的摟著人睡了。 寄眉興奮的一夜沒合眼,就怕一闔眼,眼睛會再度失去光明。感受到第一縷陽光,她從硯澤懷里爬出來,看著一室晨曦,那種興奮無法言喻。怕驚動他,欣賞了一會景色,又縮回被窩去了。 她仰頭看他的眉眼,心想,幸虧你長得好看,要不然重見光明后的日子,反倒會難過了。她今天想去看看其他人,眼睛已經好了,沒法再忍受悶在屋里了。 等丈夫醒來,她道:“我今天跟你一起去上房請安吧?!背帩审w諒她:“你不去也沒關系,大家都知道你行動不方便。娘早不計較這個規矩了?!?/br> 寄眉搖頭道:“前段日子,臉上纏著白布不好看,沒去上房請安?,F在白布拆了,我理應去給娘請安,再說,我也想出去走走,這心里頭發悶?!?/br> 他一想,笑道:“也行,請安出來,我陪你走走?!?/br> 起身后漱洗后,寄眉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映出的美人,記憶中自己稚嫩的孩童面龐一下子變成了少女的容顏,頓感時光流逝飛速。丈夫在評論她的容貌上倒是難得說了實話,她的確長得還不錯,但一想到蕭硯澤是被自己的容貌吸引來的,心情不免低沉了幾分。 這時丈夫走過來,很自然的摟著她,在她臉蛋上輕吻了一下,和她一并看著鏡中兩人的映像。寄眉便也審視著他,忽然間釋然了,他愛她貌美,她也喜歡他英俊,他若是長得方大夫似的,她肯定也不待見他。 去請安的路上,寄眉看著初冬蕭瑟的景色,心中暗暗感嘆,如果早幾個月恢復光明就好了,那時候花紅柳綠,景致美好,不像現在處處蕭瑟,略顯荒涼。她盡量目不斜視,專注前方,避免因為好奇心而使自己暴露。 她仿若新婦初見公婆一般緊張,進了屋,見一婦人坐在軟榻上,端的是氣質雍容,但眼睛看向她流露的卻不是慈善的光芒,而是帶著幾分不耐煩的倦怠。她道:“是你們來了,我還以為寄眉眼睛沒治好,又得借故在你們院里休息個十日八日的不露頭呢?!?/br> 硯澤不滿的微微蹙眉,他的眉兒眼睛沒治好已經夠傷心難過了,自己的母親說起話來還這么難聽。他道:“寄眉,快給娘請安?!?/br> 寄眉款款施禮:“請婆婆安?!卑?,舅母果真是不待見自己。平時聽她冷言冷語是一種感受,親眼看見她冷面冷心的模樣,才更能真切的體會到她的刻薄。 “好了,我知道你來問安了?!敝苁喜t了寄眉一眼,便扭開臉,懶得再瞧兒媳:“我得去佛堂上香了,硯澤,帶你媳婦去老太太那兒看看吧?!闭f完,就起身進里屋讓丫鬟伺候她換衣裳去了。 硯澤攙扶著妻子向外走,低聲道:“你看,娘不計較你問不問安,若不想來,以后就別來了?!?/br> 寄眉默默點了點頭,兩人一齊向外走。在門口處,寄眉就見一個丫鬟捧著一座三足玉熏往這邊走,她遠遠就朝這邊抿出一抹笑意,待走到跟前,軟聲喚道:“大少爺,大少奶奶?!表右惶?,盡顯嬌羞。 硯澤含笑的點點頭,與雁薈擦身而過的時候,側眼又睇了她一下。 一直不吭氣跟著的金翠,見蕭硯澤跟這丫頭當著少奶奶的面濃情蜜意,氣的惡向膽邊生。等這sao蹄子回眸瞅蕭硯澤暗送秋波的時候,伸出腳朝那丫鬟腳下一絆,效果立竿見影,那丫鬟哇呀一聲,超前一撲,把三足玉熏給扔了出去,細碎細碎的摔了個七零八落。 雁薈從地上爬起來,忙去攏玉熏的碎片,嚶嚶啜泣道:“太太要責怪的,這可怎么辦好?” 硯澤便放開寄眉,蹲身拾起一片玉熏的碎片,搖頭道:“摔成這樣……沒法修了?!?/br> 雁薈瞅了眼金翠,又低頭泣道:“走得好好的,不知怎地腳下被絆了一下……嗚嗚嗚……太太要責打我了……”慌里慌張的用雙手去攬碎片。正巧大少爺的手正在翻撿碎片,她很自然的就將自己的小手,十分偶然的蓋到大少爺的手上。 硯澤本就有賊心,被她一抹,不禁一愣,便也沒將手抽走。心道,這妮子真的想勾引我,看來也是個小yin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