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蕭硯澤很有求知精神:“氣成什么樣了?” 周氏道:“還敢抬杠?”又打了他幾下,蕭硯澤感到疼了,才消停下來。打的漸入佳境的時候,蕭賦林走了進來,忙道:“這是做什么?!快住手,不能一味打,要訓教!” 周氏推搡了兒子一下:“跟你爹說,你犯什么錯了?” 蕭硯澤自知有錯,不吭氣。周氏便把兒子做的好事,告訴了丈夫。蕭賦林一聽,當即倒戈,站在了妻子這邊,罵道:“混賬東西,女孩子裹腳的日子,你跑去撒什么野?整日里就知道瘋瘋癲癲的鬧騰!我看你長大了就是個敗家子!” 周氏見丈夫這么氣,忽然有些擔心,轉而勸道:“老爺消消氣,孩子還小?!?/br> 蕭賦林道:“我在他這個年紀都能幫老爺子算賬了?!?/br> 蕭硯澤嘀咕:“吹牛,賬房先生又不是死的?!?/br> 蕭賦林被揭穿,十分沒面子,決定不讓兒子好過:“把《勸學》給我抄二十遍!好好磨磨你的性子!敢讓別人幫你抄,被我發現了,掰斷你膀子!” 蕭硯澤好漢不吃眼前虧,就把父親上下唇一碰多增加幾遍,低聲道:“是?!?/br> 蕭賦林便道:“愣著干什么,快回你書房去?!笔挸帩纱怪^往外走,這時蕭賦林看到兒子手里的彈弓,正色道:“把你手里的東西給我!”蕭硯澤不想給,但招架不住老爹的凌厲眼神壓迫,不情愿的遞了上去。 “哼!”蕭賦林掰著彈弓兩端,本想咔嚓一下把彈弓掰斷,來彰顯他的高大威猛的父親氣概,不想力氣不夠,憋的滿面通紅,彈弓紋絲不動。 眼見兒子要發笑,周氏沒好氣的道:“硯澤,愣著干什么,回你屋去!” 蕭硯澤垂著小手往外走,到門口處,十分留戀的望了眼父親手中的彈弓,感覺心都碎掉了?;氐綍?,每抄一個字就恨一遍陸寄眉,肯定是那個吃白飯的愛哭包告狀了,越想越氣不過,不整整她,咽不下這口氣。 寄眉裹了腳,下地走路要人扶,根本出不了遠門,至多在院子二門處望會風。若是走不動了,就讓金翠背她回屋。 周氏收集了點各屋子少爺小姐不玩的玩具送她,她就在炕上玩九連環和七巧板,那小獅子被表哥搶走了,后來周氏另送她一個銅錢編的鴨子,她也很喜歡。等玩累了,就拿過枕頭睡一會。 這日,蕭素秋去周氏那里做客聊天,留下一個婆子跟金翠照看寄眉。晌午的時候,婆子哄著寄眉跟金翠午睡后,她也困的連打哈欠,不一會也睡著了。 此時,一個身影探頭探腦的出現在門口。 蕭硯澤朝里屋張望,見三個人在炕上睡的正酣,便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他躡手躡腳的爬上炕,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只大肚子蜘蛛,有棗子那么大。 他偷笑著,將蜘蛛從盒子里撥出來,倒在寄眉身上,看那蜘蛛朝她臉上爬去。蕭硯澤捂嘴偷笑,想象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他藏到炕沿下,拍了下表妹的腿,把她打醒。 寄眉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嗯?”覺得有什么東西好像在自己臉上爬,她好奇的低頭,這時就見那東西爬到了自己臉上,是一只毛茸茸,黑黢黢的蜘蛛,因就在鼻梁上,那腿上的毛刺一根根的看著別樣清晰。 “啊——”寄眉嚇的尖叫一聲坐起來,胡亂的掃著臉上和身上,兩只胳膊亂舞。 婆子跟金翠也驚醒了:“姑娘,怎么了?” 寄眉嚇的只顧著哭嚷亂動,忽然她余光瞧見那蜘蛛就在自己腿旁,忙失魂落魄的往旁邊爬走逃跑,不想慌不擇路,腦袋咣的一下磕到了炕桌上,將桌子都撞翻了,人也嗚的一下,暈倒了。 一鈔兵荒馬亂’之后,蕭硯澤從炕沿下站起來,捧著肚子哈哈大笑:“活該,嚇死你!”但在場的人,除了他誰也笑不出來,金翠抱著寄眉慌慌張張的喊:“姑娘,姑娘——你醒醒——” 那婆子見作惡的是少東家, 哎呀一拍腿:“小祖宗,您鬧起來怎么不分輕重???!” 蕭硯澤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后蹦蹦噠噠的去玩了。多數時間,蕭硯澤愿意自己玩,否則身邊會圍繞一群婆子丫鬟小廝,動不動:“哎呦喂,我的爺,您小心點,這不能動,臟!那也不能動,危險!” 捉弄完表妹,他自己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玩彈弓。一個時辰后,丫鬟火急火燎的趕來,他知道肯定是娘找他算賬,他沒當回事,漫不經心的跟著回去,等挨罵。 出乎意料,母親沒著急罵他,而是拽著他的肩膀,問道:“是你拿蜘蛛嚇唬你表妹的?” 蕭硯澤一仰脖,重重點頭。 周氏一臉痛心:“你干的好事,你表妹腦袋磕到桌上,昏過去了!我去瞧過了,你猜怎地?” 蕭硯澤還沒察覺不妥:“……腦袋磕了個大包?” “她嚇的發了熱,還會還沒醒呢!”周氏戳著兒子腦門,恨道:“要是燒出個好歹的,你就等著擔責罷!弄不好你姑媽賴上你,你就得養那小丫頭一輩子!” ☆、第三章 寄眉平躺在炕上,身上蓋了一方薄毯,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肚子上。她磕傷了頭,腦袋上纏了一圈白布,這會人還沒醒。她的母親蕭素秋坐在炕沿上,瞅著地上跪著的金翠,恨的咬牙。 她當時和幾個嫂子聊天,聽到金翠說姑娘受傷了,沒命似的趕回來,一雙小腳跑不快,上臺階的時候,險些把自己摔傷了。這天殺的蕭硯澤不知怎么就看寄眉不順眼,三天兩頭來找茬欺負她,明知道她怕蟲子,偏拿蜘蛛嚇她。 寄眉這會身體發燙,呼吸略顯急促。 周氏這時領了個醫婆進來,先來到炕前,去探寄眉的額頭:“還好,沒那么熱了?!比缓笙蛩厍锝榻B那醫婆:“張嬤嬤對小兒的病頗有一套的,硯臣之前得溫熱病,都是她瞧好的?!?/br> 素秋側身讓醫婆到炕前:“快給我們寄眉看看,怎么還不醒?” 醫婆摸了摸寄眉的腦門和小手,安慰道:“這個年歲的孩子沒那么容易燒壞了,姑娘現在也不是很熱了,先拿冷手巾夾在腋下,再喝一劑退燒的湯藥,這人很快就能醒了?!?/br> 蕭素秋按照醫婆的吩咐,用濕手巾放在女兒腦門和腋下降溫,雖然比剛發現暈倒那會好多了,但人一刻不醒,她一刻都揪著心。 周氏聽醫婆這么說,暗暗松了一口氣:“都是硯澤這死孩子!下手沒個輕重,看我回去扒他的皮!” 蕭素秋埋怨的看了眼嫂子,沒再說話。等一會藥熬好了,讓金翠把寄眉扶起來,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喝藥。 “娘……嗚嗚嗚……娘……”寄眉的睫毛抖了抖,含糊的哼了幾哼:“……娘……娘……” 素秋趕緊撂下碗,握住女兒的手:“寄眉,寄眉,娘在這呢,能聽到娘的聲音嗎?” 寄眉微微點頭:“……能……” 蕭素秋道:“你睜開眼睛看看娘……” 寄眉皺著眉,一點點的睜開眼睛,黑葡萄似的眸子,與以前一樣水靈靈的討人喜歡,只是白眼仁的地方存了點血絲。她眨了眨眼睛,撅著嘴巴:“娘……好黑啊,點蠟呀……” 素秋用力握住女兒的手,不敢相信寄眉的話:“你說什么,寄眉,你說什么?” 寄眉摸了摸身旁,奇怪的道:“娘,我頭朝哪邊睡呢?怎么看不到窗戶呀?”就算黑天,也能從窗戶看到月亮。 周氏靠過來,對寄眉道:“好眉兒,舅媽在哪兒呢?你能看到嗎?” 寄眉沖她的方向,蹙了蹙眉毛:“舅媽,點蠟吧,好黑啊,我怕?!?/br> “別怕,別怕……娘在這里?!笔捤厍镞煅实?,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不敢相信女兒的眼睛居然懷了。她求救般的看向那醫婆:“……怎么這樣了,你快想想辦法……” 寄眉奇怪的問:“娘,還有誰在呀?” 那醫婆趕緊道:“別怕,有這樣的,燒著的時候,眼睛看不清東西,等燒退了,過幾天就好了?!?/br> 寄眉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唬了一跳,拉著母親的手道:“娘,她是誰呀?” 蕭素秋安撫女兒:“寄眉,乖,不要動?!?/br> 周氏伸手在寄眉眼前晃了晃,發現孩子的眼珠根本不轉,她心里咯噔一下,這孩子瞎了,硯澤闖禍了。她六神無主的退到一旁,趁蕭素秋一心撲在女兒身上,趕緊提著裙擺,邁著小碎步扭著腰,出門派人去找兒子。 蕭硯澤一聽表妹失明了,這才有點怕了:“我、我就是嚇嚇她而已?!?/br> 周氏擰了兒子一下,氣的道:“闖禍了罷,她若是瞎了,咱們家不知要賠多少銀子!賠錢還是次要的,等你爹回來知道這事,非剝了你的皮!”見兒子也一臉的恐慌,她深吸一口氣,教訓道:“你現在跟我去見姑媽,先好好陪個不是。等你爹回來,再商量賠錢的事?!?/br> “賠錢?賠多少?”蕭硯澤道:“她們娘倆吃穿用,全是咱們蕭家的?!?/br> “賠多少?!”周氏點著兒子腦門道:“看大夫的錢,喝湯藥的錢,這眼睛要是好不了,下半輩子的吃用錢,咱們家都得包了!趁你祖宗還不知道,咱們把事情壓下來?!闭f完,扯著兒子出門去給蕭素秋賠不是。 蕭素秋只是一味流淚,不責怪也不原諒,等周氏好話說了一籮筐才道:“等大哥哥回來說話,大哥哥要是說不明白,咱們就找老爺子理論?!?/br> 蕭家老爺子脾氣暴烈,且一向偏袒小女兒素秋,這事要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責任一點跑不了,還得額外被老爺子訓斥責罵。老爺子沒嫡子,雖然庶出的兒子們也各個成才,但老爺子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對這些個兒子向來沒好臉色。蕭賦林雖是長子,現在管著外面的生意,但在他爹面前,從來不敢大口喘氣。 周氏為了丈夫好,自然不愿意:“妹子,咱們有話好說,硯澤闖了禍,我們認。粟城沒好大夫,咱們就去京城請,再不行,派人帶著寄眉去京城看,什么時候治好了,什么時候回來。吃喝用住,我們全包?!?/br> 見周氏態度不錯,蕭素秋也說不出什么來:“我也希望寄眉能治好,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他爹了,看他怎么說?!?/br> 這時周氏瞪了眼兒子:“還不去給你表妹認個錯!” 蕭硯澤忸怩了半天,才不情愿的嘀咕道:“我這就去?!绷煤熥舆M了里屋,見表妹躺在炕上,身邊還坐了個黑黢黢的粗丫頭,不禁一咧嘴:“陸寄眉……” “哥哥?”寄眉茫然的睜開眼睛,可她什么也看不到。 蕭硯澤垂著臉走過去,悶聲道:“是我不好,不該嚇你?!?/br> “……”這會燒已經退了,寄眉嘟著嘴巴,不出聲,好一會才道:“我不怪你……我一直想有個小哥哥的……要是你不欺負我……就更好了?!?/br> 蕭硯澤伸手在她眼前晃,發現她似乎真的看不到:“我是不該嚇唬你,可誰讓你往炕桌上撞了?誰讓你發燒了?眼睛瞎了,也是你自個弄的?!?/br> 金翠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對他怒目而視:“小少爺!” “……我看不到了?”寄眉吸了吸鼻水,胡亂的摸著:“金翠,金翠——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娘說我睡一覺就會看見了……” 金翠怕姑娘掉到地上,抱著她往炕里攬:“姑娘,你別聽他胡說,你的眼睛能治好?!?/br> 這屋寄眉一哭,惹的周氏跟素秋急匆匆挑簾子進來,見又是蕭硯澤闖的禍,素秋急了,哭道:“哪有這樣欺負人的?一而再再而三,有完沒完了?!”說完,抱住女兒不住的抽噎:“都是娘不好,帶你到這里來?!?/br> 周氏兇道:“硯澤,別添亂了,滾回你屋去!” 蕭硯澤撇了撇嘴,朝陸寄眉哼了聲,走了。 周氏費盡口舌將蕭素秋娘倆安撫好,等著丈夫回來。蕭賦林去吃知府公子的喜酒,一回來就聽家里出了這檔子事,連夜要取家法抽蕭硯澤。周氏勸道:“事到如今,打他又有什么用?咱們城里的大小大夫都看過了,弄不清楚這樣眼睛是怎么壞的,是磕壞了,還是燒壞的。趕緊派人拿銀子讓她們娘倆去京城看眼睛罷?!?/br> 幸好蕭家在京城也有生意,蕭素秋娘倆有人接應。但看病的銀兩花費,還是如流水一般,她們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之前帶去的二百兩銀子花沒了,又派人回蕭家要。 蕭家理虧,哪敢不掏,趕緊送了一百兩過去。但前后花了三百兩有余,陸寄眉的眼睛還是瞎的,一點起色沒有。 隔年三月,素秋帶著女兒回到了粟城蕭家,丈夫陸成棟忙著縣學事務,只在過年的時候,來京城陪過她們幾天,剩下求醫問藥的事,全是由蕭家的人四處托人打點的。 幾番折騰下來,周氏也有怨言了:“真當蕭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花得太快了?!边@次聽說蕭素秋竟然又回來了,便不愿意見人。素秋派人請了幾次,周氏才姍姍來遲。 寄眉的眼眸像兩汪死水,毫無生氣,她這會像偶人似的坐在炕上,小手無措的放在膝蓋上,顯得很規矩,也很拘束。 周氏一眼就看到寄眉的腳沒再裹了,驚訝道:“孩子的腳怎么了?” “沒時間管這個了?!彼厍镅鄣妆M是疲色:“她眼睛看不到,再裹腳,連路都沒法走?!?/br> “……”周氏愣了下,道:“可不能這么說,裹腳是女人一輩子事,一雙大腳可怎么嫁人啊?!?/br> “哼,怎么嫁人?”素秋道:“她眼睛看不到,誰肯娶個瞎子?纏了腳也白搭!” 周氏皺眉道:“妹子火氣也太大了,我知道這次去京城眼睛沒看好。我們又沒說以后不給看了,今年不行,明天接著找大夫?!?/br> “找大夫也行,但有件事得跟你們說清楚?!彼厍锔呗暤溃骸皩O家聽說寄眉眼睛不好了,不搭理我們了,孩子的生辰八字都送回來了。你說說,我們寄眉以后怎么辦?” 周氏嗅出危險的味道:“……寄眉模樣好,不愁嫁的吧?!?/br> “不愁嫁?她眼睛看不到,如何做女紅,如何替丈夫料理家事?靠模樣嫁人?你當我面寄眉是什么?” 周氏捏緊帕子:“妹子有話直說罷?!?/br> “我們寄眉嫁不出去,可要怪她表哥,這責,他是不是得承擔了?” 周氏冷笑:“想讓硯澤娶寄眉?” 第四章 兒女的終身大事絕不可輕率,周氏愿意掏錢使銀子給寄眉治病,甚至可以接濟陸家一輩子,但不代表她愿意把這個瞎眼的累贅弄到家里做兒媳婦。 周氏的冷笑表明了她的態度。 素秋先是心寒,繼而是氣憤:“蕭硯澤弄瞎了我們寄眉的眼睛,這事不找他,找誰?” 之前派媒婆登門的孫家,聽說寄眉眼睛看不到了,就再沒消息了。不消說,別人家肯定也不愿意娶個瞎眼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