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那人疑惑道:“咦,你既是原氏主母,難道不知道吳王明鳳城,字真武嗎?” 這個世界亂了,我幾乎語不能言,“那、那……你又……是誰?” 那人抹了一把臉,血眼無比冷酷地看著我,笑道:“秦中王,原理年?!?/br> 這一定是一個夢,要么這人就是一個瘋子,可是他與那天人,還有非白如此相似,分明就有原氏血統??稍砟昝髅髟缭趲装倌昵熬退懒?,他怎么可能活這么久呢?我慢慢站了起來,抖著聲音道:“外面的可是你的妻子平寧長公主?” 那人點點頭,朝長公主的靈柩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滿是厭惡,“真掃興,好不容易快活一回,又提那個女人?!?/br> 我暗驚,為何他提到自己的結發妻子,如此冷漠?明明傳說中他們伉儷情深。 我正想著,不想那原理年卻又捧著血淋淋的心臟向我走近一步,“咦,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我老是想起鳳城來?” 我咽了一口唾沫,對他行了一禮,“妾花木槿,大塬元德帝妻,封號貞靜,可否請殿下先著衣物,臣妾再將先后原委一一道來,可好?” 那人又輕嗤道:“爾等俗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吾族乃萬神之王,萬俗之始,此本天道自然,全是些后人yin邪,故而以衣蔽體,生了多少麻煩?!?/br> 那也怪了,我剛進來時,明明你穿得挺好的,要不是獸性大發,看上去還挺斯文的。明白了,這是一個行為藝術家! 我看著熒火的頭顱,慢慢道:“請問殿下可否放我回去?妾的侍衛,還有夫婿都在外面等著?!?/br> 原理年血眼輕瞥我一眼,隨意扔了手上血腥之物,到活泉之處,略洗了洗身子,甩了秀發,穿上衣服到我眼前,微詫道:“夫婿?怎么,還真愛上了?” 我冷冷道:“此話何解?” 他卻并不答我,只一個勁地盯著我,若有所思道:“真是不可思議,明氏女子生下原氏后代,這樣,我原氏家族豈不是就能改變未來?”我被他越盯越毛,他卻開心地放聲大笑,“我果然沒有看錯他,真是一個好孩子啊。他果然是拯救了我們的家族?!?/br> 我冷冷道:“殿下知道,我與明氏的淵源,當知,我是不會生下肚子里的孽種的?!?/br> 他卻呵呵笑著搖了搖頭,“不,你會生下來的,因為你心中的愛要比恨要多?!彼呛切Φ溃骸拔冶荒莻€瘋婦關在這里以后,每隔一段時日,總會有一些失意之人前來,向我詢問未來之事??蓪こ碚?,皆是些為世俗欲望所迷惑之人,無非求財求權求色。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天使般的孩童和他的侍從?!彼⑽⑿α似饋?。 我心中微動,看向他。 “這個孩子渾身靈氣,進退有度,他的前程有皇者之氣,只可惜,他的雙腿為歹人所害,他坐在輪椅上,天真地問我,如何才能救回他的母親?!痹砟旯笮ζ饋?,“我自然告訴他,他的母親早已死去多日,再活不過來,我便勸他人死不能復生,還是快快回去?!?/br> “那孩子長得太漂亮了。當時他非常非常的傷心憤怒,而我喜歡他的傷心憤怒,越是憤怒,我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的皇者之氣?!彼湴恋?,“他正是我原氏第十代家主。你應該猜出來了吧,那孩子是誰?!彼ξ乜粗?。 我淡淡一笑:“自然是我夫原非白?!?/br> 他說的應該是非白十歲那年被幽冥教設計摔下馬來,那時謝夫人一氣之下離世。 我暗忖,這人神經雖不正常,邏輯思維還是非常清晰,想來當年也是奇人一個。 “正是?!眳s聽他繼續說道,“當時,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我了,我想找人說說話?!?/br> 他的聲音漸有落寞之色,然后就來到我身邊,挨著我坐。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慢慢往旁邊移動了一下,傾城趁機躲到我的袖中,瑟瑟發抖——它同我一樣害怕。 好在他并不在乎,只當我是一個熟人。 “于是我便問他,你可是想要報仇?那孩子當時便流著淚對我點頭。他當時有多么恨自己不夠堅強啊?!痹砟晟钌顕@了口氣,然后搖了搖頭,“可惜,那時的他報不了仇,不光是當時,就連他的未來,我們家族的未來,也會因他的仇家所滅?!彼浜咭宦?,血瞳死死地盯著我,“千年之后,原氏家族將斷子絕孫,而明氏將取代原氏一統天下?!?/br> 我皺眉道:“殿下難道不知,明氏已經被抄家滅族了,如何還會東山再起?” “你的世界好亮?!彼鋈淮笮χ箘排闹?,“我要到你的世界去,也許鳳城在那里等著我?!?/br> “你說什么?”我抱著肚子冷冷道。 他笑道:“你不叫花木槿,也不叫明木槿,你來自于一個發亮的世界,你是借尸還魂的一縷幽魂,你叫作孟穎,哦不,嚴格說來,你應該叫明穎?!?/br>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仰頭看我,血瞳映著我發白的臉,“你在前世雖姓孟,那是你養父母的姓,你前世的親生父母乃姓明?!?/br> 我努力穩住我的心神,“這是誰告訴你的?” 他對我傲然一笑,“你難道不知,練成《無相真經》不但天下無敵,還能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特質而激發潛能?” 我胡亂問道:“你有什么潛能?” “我們的祖先是神王,我們乃天帝一族,萬神之首,神通廣大,我們可以預知未來。練了無相神功,便使我有能力打開天眼,呼風喚雨。但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他的血瞳露出無邊的恨意,指向平寧公主的方向,“她讓司馬家建了這個鬼地方,又聯合明家把我封起來,然后又誘惑我,讓我喝下了貞烈水,我就被囚禁到了這里,所以我只能在這里施法。一個十歲的孩子,剛剛失去母親,失去雙腿,失去天之驕子的地位,失去一切,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一時氣憤,往往會口不擇言。連常人都難免瘋狂,更何況一個孩子?!彼麩o限遺憾地幽幽言歸正傳道:“果然,那孩子,毫不氣餒地對我說,你既自夸有神通,何不把未來明家唯一的后代呼喚到這個世上,然后再折磨她殺死她,這樣我和原氏不就都可以報大仇了嗎?” “你胡說八道!”我霍然起身,喝道,“你自己方才說過,你只能在這方寸之地施展法力,你怎么可能越過千年,甚至不同的空間?” 他哈哈笑了起來,“這世間我不能召喚任何人,偏偏可以召喚明家女子。你忘記了嗎?明氏家族女人之血可以穿越任何結界,再加上非白的靈力,所以,只要你們慘遭橫禍,我便可以召喚你們進入這個世界?!?/br> 這到底是可怕的噩夢,還是殘酷的現實?我已經分不清楚了,耳邊只響著少年時代的原非白對我說過的話,他道:“若我是那小美人魚,我愛那王子既深,何不一開始就叫女巫施法讓那王子愛上她?何必變成人類,受盡苦難,反倒一事無成?還有我既是那海王的女兒,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異士甚多,亦可想辦法逼那個施法的女巫再施個法術,將那美人魚救回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殺那王子,或是變成化作大海的泡沫呢?” 我一直以為是紫浮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原來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因為原非白一時激憤之言,所以我被召喚來到這個世界? “就因為一個孩子一時心痛的瘋言,”我喃喃道,我已經分辨不出是不是我的聲音,只覺理智離我遠去,“所以引來我這一生痛苦?” 他卻興奮道:“我覺得這樣折磨自己的敵人很有趣,這個孩子才十歲便能想出這樣絕妙的主意來,不愧是有天子星照耀的人?!?/br> “有趣?”我歇斯底里道,“你們原家他媽的全是瘋子?!?/br> “瘋子?”他卻冷哼一聲,對我的痛苦嗤之以鼻,“你們都說我是瘋子,可是大千世界,宇宙磅礴,你們又知道多少?世人自命清高,卻不知永遠生活在神的夢幻中?!?/br> 我感到小腹墜痛不已,緊靠著巖壁,不停喘息。手握緊酬情,拿不準是要刺向這個魔鬼還是自己的胸膛。他卻神經質地看了看四周,好像是要確定沒有人聽見,隨后便將血紅的口湊近我。 “你看見這塊巨石了嗎?”他一指那塊還流淌著熒火鮮血的大青石,“這里以前是偉大神王同他愛人相會的地方。就是在這里,原氏、明氏、四大家族、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一切都從這里開始?!?/br> 我一揮酬情,對他大聲吼道:“你給我走開!” 我的酬情在他的胸膛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血珠剛剛掛下來,那傷口卻神奇地愈合了。 我拿著酬情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好玩吧?要不要再來一刀試試?”他嘻嘻笑著,看著我恐懼的表情意猶未盡。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偉大的神王,為了打贏紫瞳魔族,犧牲了一切,也包括他自己心愛的人,這便是我原氏的祖先,萬神之王大元神?!?/br> “此后大元神便常被心魔所擾,午夜夢回,他愛人的魂魄便會出現,而他便會在夢中不知不覺起了情欲,然后便在夢境中動用大法力,漸漸地夢境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世界。須知每個人都有他的命盤,斷不能隨意改變,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于是牽動了宿命的因果輪報,引來了無數前世牽絆的冤孽靈魔投世于此,造歷幻緣,甚至喚來了他的宿敵,那個紫瞳神王?!?/br> “于是,他為了破解心中的魔障,便試著將自己分成了兩半:情感與理智,欲望與忍耐,善良與邪惡。一半是利欲無情,另一半則是情深義重,這便有了‘雙生子誕,龍主九天’一說?!?/br> “我原氏偉大的祖先在同自己不停地斗爭著,希望能修煉大愛,拯救世人?!痹砟昝嫔弦黄罅x凜然,然后嗤之以鼻道:“這個傻子?!?/br> 我直聽得暈頭轉向,可是他卻繼續說下去,哀哀道:“我可以看盡天下人的內心深處,吃盡天下人的血rou,卻無法逃出去。該死的軒轅紫蠡,她偷窺我的鳳城,又把我關在這里,司馬氏的暗宮沒有人可以逃脫?!?/br> “我明白了,你利用了非白的一時之氣,然后誆他什么十世之后,原氏為明氏所滅,利用了他身上原氏僅存的一點靈力,把我從我原來的世界喚回?然后再利用我的血來助你逃出司馬氏的暗宮?”我恍然大悟,“你好惡毒的心?!?/br> “我可沒有騙他,也沒有騙你,只是,”他傲然一笑,一時意氣風發,血眸神采飛揚,“我既舍去了一切,練了這《無相真經》,自然要到大千世界去實現我原氏神族的夢想,一統天下,稱霸這個世界?!?/br> “這位殿下,我是一個商人,但從不和兩種人交易?!蔽移届o了下來,也對他傲然一笑,“一種是瘋子,另一種是人品惡毒之人,我想你兩樣都占了?!?/br> 我慢慢站起來,把金如意偷偷塞給傾城,希望它逃出去。我對他笑道:“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被仇人之子設計,即便生下孩子,也要面臨母子分離??幢M這些沒有人倫的丑惡,受夠這事態的心酸冷酷,如今的我跟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也許你真的是他的轉世,和他一樣,那么驕傲,那么倔強?!彼麑ξ绎h忽而惡毒地笑了一下,“可惜……你根本不用我殺?!彼悬c幸災樂禍地向后面指了指,“你的命運就在這堵墻的后邊?!?/br> 我以為他看到了傾城,便努力擋在傾城面前。不想他卻笑了笑,“別擔心,我說過你不用我殺,因為你有原氏的骨rou,還有這只死老鼠,我看到它的命盤了,跟你一樣?!?/br> 我用金如意飛快地打開那個銅門,抄起傾城往后一退,離開了這個詭異地房間。銅門慢慢關閉,那個原理年的血眼緊緊絞視著我,絕美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詭異而惡毒的笑容。 銅門沉重地關上,一片黑暗后,紫晶礦再一次閃現,我來到了兩個石室的間隔,那個原理年所在的石室上竟然掛著兩個大字:情冢。 真諷刺! 情冢的對面另一個月洞門的石室門口蹲著兩只猙獰的麒麟,大門上刻有兩個字:靜思。 而我所處的地方像是個倉庫,里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金簋,上面都編了號。我忽然想起原來德宗臨終前曾告訴過我的第二百七十七具金簋,莫非也放在這里? 果然,傾城跑到一個角落里,隨后推著一堆蛛網和灰塵跑出來,對我吱吱叫了半天。我便到它所在之處拖出一只金簋,果然鎖扣上標著二百七十七。 我用金如意輕松打開,卻見里面放著各色卷宗,其中最厚的一卷寫著“四大家族秘宗”。 我便打開一看,有大大小小、不同紙質、附有各種時代的印鑒,林林總總一大摞,而第一頁便寫著那塊看不清字跡的三十二字真言: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 北落危燕,日月將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 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龍主九天”之后,便跟著無數古體篆文密密麻麻寫著的各種批注??上菑埣垖嵲谔婆f了,我只看明白一句話:一子昌一子歿。然后我再翻下一頁,卻見是一幅畫,畫的是種在淤泥中的牡丹花,漸有衰敗之感,下面寫著批注: 花開牡丹真國色,錦脂艷痕落沾襟。 第二幅卻是一朵紫色并蒂蓮,批注為: 紫蕖連理帝王花,卻道蘭嶺醉吟賦。 再往下看去,好一片紅艷艷的梅花林,一只大虎正在梅花樹下休憩,上方的梅花樹枝上正掛著一盞破碎的琉璃宮燈,詩曰: 風火赫赫揚天下,醉臥紅綃碎琉金。 然后便是一片大火之中,有紅色西番蓮在火中盛開,后有菩提老祖笑瞇瞇地手持甘露消滅大火,從灰燼中取出一臺明鏡來,注曰: 紅蓮只向孽火生,菩提鍛造明鏡心。 最后一幅卻是一棵特大的木槿樹,樹下有一人正睡在一塊大青石上,白衣飄飄,長發披垂,正背對著觀眾臥著休憩。周遭落滿了木槿花,同我的夢境極其相似。注曰: 檐前滴水流難覆,滿床金笏陋室岑。 縱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夢醒難尋。 這些批注寫到后面漸漸歪扭,仿佛批者力不從心。 我看得稀里糊涂,只覺得最后兩句在哪里聽到過,好像是明煦蘭出家前對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