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那里面的病人,都是捆綁著的,聽說呼吸機插入喉管特別痛苦,他被推出來的時候是術后第三天中午,當時我們好多親人都在,他看著我一張嘴,連聲音都發不出。 呼吸機傷了他的喉嚨,我湊到他耳邊才勉強能聽見他的聲音,我記得,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監護室的護士,沒人性。他說的第二句頗有喜感,是回到病房時候說的,我聽他說了兩次才聽清楚,他問我:馬刺和熱火誰贏了? 后來他說,監護室里面就和地獄一樣。 醫院管理很嚴格,家屬只允許留下兩個人,他身上插了兩條管子,前胸還是那么長的刀口,我根本不敢碰他,給他請了個專業的護工,那個大姐人很好,可惜他不許她碰他任何敏感一點的部位,多半還是要我伺候著,當然,后果就是總是弄疼他。 記得他拔管子的那天,他下床了,我扶著他,他特別高興,跟我說:x小楠,我就知道我一定能活著回來,不然像你這樣的笨手笨腳的媳婦兒沒人照顧,后半輩子還不得餓死??! 出院的那天,我們手拉手,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他連走路都十分吃力,卻堅持不坐輪椅。 他問我,這樣的他還愛不愛他。 我說不知道,問他這些年過去了,他還愛我嗎? 他說他也不知道,反正不能和我分開,我想是的,我也不能和他分開。 可是,如果這都不是愛,那愛又是什么呢…… ☆、三管齊下 第六十六章 庫房里面比起外面要冷得多,大冬天的,里面放了好幾個炭盆,顏正當值回來,一問留文,說她又在里面不出來。他揣著一包糖果,到了門前,房門虛掩著,推門而入,能聽見沙沙地聲音。 走了進去,繞過高架,發現了角落里的顏想。 她盤腿坐在蒲墊上面,正來回磨著塊玉,顏正蹲了她的面前,見她眼也不抬,從懷里拿出糖果包來吊起來來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猜猜這里面是什么?” 顏想白了他一眼:“除了糖你還能給我買什么?” 他點頭,挑眉道:“現在這世道,除了這東西幾文錢之外,還有別的嗎?” 她伸手接過來放在腿上,打開來,是軟趴趴的糖片,拿起一小塊放在口中,甜甜的滋味頓時布滿了口腹。 顏正喜愛包子,她愛吃糖,這個事顏家人都知道。 隨手也拽過來一個大蒲墊,他坐了她的旁邊,一副很閑的模樣。 顏想含著糖在口中,伸手拿起一片遞給他,有點言語不清:“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他挑了眉看她,嫌棄地推了一邊去:“那你又怎么一直不回小樓?你不說我也知道,和沈少君生氣了?” 她斜眼:“沒有?!?/br> 他一指點在她的鼻尖:“說謊?!?/br> 顏想瞪了雙眼,隨即又垂了眸去,語氣中盡顯委屈:“好吧,算你厲害行了吧,是生氣了是生氣了我非常生氣!” 顏正笑,低頭去看她放置一邊的玉器,是個精巧的小馬車,一側打磨得十分光滑,顯然她一天到晚都在做這個。拿在手里掂了掂,看她抱膝坐著,一副小姑娘模樣,忍不住伸手去……想扯她一下辮子,可惜顏想嫁做人婦,綰發之后再無小辮子了。 “沈二怎么惹到你了?”他眼底盡是笑意:“還氣得跑了回來,就你那軟性子都能氣成這樣到底什么事?嗯?” 她抿唇,看著自己的腳尖:“他們觸到我的底線了?!?/br> 顏正看著她的發頂,嘆了口氣:“從你成親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不能長久?!?/br> 顏想鼻尖發酸,不說話。 他將小馬車放在她的腳邊,不再問她:“還得多久才能做成?這個送我罷?!?/br> 顏想埋首在兩膝當中,一腳踢開了去。 顏正伸手撿了過來:“還回不回去了?沈少卿來了兩次沈少君來了兩次你都不見是怎么個事?你身子特殊,就見不得疼,他沈家那樣的家世對子嗣必定要求的多,如果不稱心,不如趁現在就硬氣到底合離算了,橫豎那沈三也救過來了,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也算對得起他們?!?/br> 合離? 她幽幽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一旦合離,羅成便也離了,又得重新開始?!?/br> 顏正見她懨懨的,十分看不過去:“不想合離那你就想個法子占占上風,小樓是你的,即使是走也是他們走,自己跑回來算怎么個事?” 她伸指在地上畫著圈圈,低頭喃喃道:“太可怕了……他們太可怕了,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看見他們?!?/br> 他挪到她的身邊,伸手扳過她的臉,臉色陰沉:“怎么?他們動手打你了?” 她搖頭,被迫看著他,心中那梗著的氣頓時都化成了委屈,一對淚珠就此落下,顏想一把抱住他,就像少時最常做的事情那樣,靠在他的肩頭。 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顏正,過了這兩三日了,仍舊還是那般的氣憤,和羞惱。 顏正一條胳膊在她肩頭攬著,垂眸看著她,掌心已成拳,卻也只能盡量放柔了聲音安撫著她。顏想猶在叫道:“你說有他們那樣的么?當我是什么??!”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就是平常太軟了好拿捏,先曬曬他們再說,不愿意就合離,這天底下男人多了去,難道是我們非要賴上他們么!” 她不語,他又哼道:“沈家借你官窯,不知掙了多少銀錢,最終你的那些本事又歸于國,你先前做的那些,還不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顏想小聲辯解:“那是我自己愿意的,窯上那些東西我留了兩三樣,剩下都獻出去了,皇上也無非是想叫我奉獻一下,既然給了臺階我還是早點下來,以后也不至于惹了禍端?!?/br> 他一偏臉,下頜處就是她的額頭,顏正略低頭,唇就能觸碰的到,他嘆息著垂眸:“什么你都明白,當初為什么要那兩萬黃金?錢夠用就行了,現在這庫房里面這么多的銀子,也都是擺設,除了招賊惦記,還能有什么用?” 她頓時炸毛了一樣,直起身子捶了他肩頭一記拳頭:“喂!你和我爹每年捐的善款有多少?我不掙錢你捐個球??!” 她不知道她發小脾氣的時候有可愛,顏正站起身來別開眼睛:“走吧,別像個小姑娘似地藏在角落里,要么就合離,要么就制住他們!” 她咬唇瞪他,聽見外面有人喚她。 顏想一伸手,他立即將她拉了起來,二人走出庫房,見外面竟然站著jiejie顏若,她親親熱熱地拉了她過去,說要說說心里話。 顏正隨即走開,姐妹二人邊走邊說,她從懷里拿出本書來使了勁塞到meimei手里,側身笑道:“你總算學會點馭夫之道了,看看這個,好好學學,就不能讓他們男人爬了你頭上去!” “怎么?你知道什么了?” 顏想接過來翻了翻,這本書的名字竟然真的叫《馭夫之道》她汗顏,看著賊笑的jiejie有點不知所以。顏若伸手拂了下自己的裙角,估計露出精致的紋理來:“看看看看,沈少君這次可真的是急了,一大早就來了,他出手可是闊綽,還將他名下的一間小店讓與我,讓我和你姐夫去做事,更別提衣衫珠寶了,很怕爹爹們不給好臉色呢!” 她心里發堵,只瞪眼看著jiejie,顏若笑道:“男人可不能慣著,若是不拿住了他的小處,他怎能這般低聲下氣的?你一次降不住,以后就處處落下風了,以為拿銀子砸我們腦袋我們就偏著他了?笑話呢!” 顏想更覺無趣,還了她的書抬腿就走,顏若忙不迭地又塞了她的懷里,大步走開了去。 顏若還在后面叫著:“他還在前院呢,那你不去見見??!” 她走得更快,回了自己屋里去。 外面陽光大好,晌午時候更是暖了些,本來已經昏昏欲睡了,可宮里還偏就來了信兒,叫她過去一趟。 只得起來,打起精神拾掇了下自己。 留文給她帶了手爐,馬車就停在大門外面,顏想邊走邊交待他,讓他順路去繡坊一趟,顏若提醒她了,好長時間都沒給家里添置衣裳了。 二人從邊門繞過前院去,一前一后正說著話,沈少君突然從前堂沖了出來,她站在前面沒看見,他從后面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嚇了她一跳。 留文趕緊拿太后擋了下:“二少有話等會再說罷,太后老人家傳召得急!” 顏想大力甩開他的手,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沈少君急忙跟了上去:“顏想!” 她上了馬車,留文坐了車轅上面,剛喊了句走吧,沈二便也鉆進了車廂,挨著她坐了下來。 馬車緩緩駛離,顏想瞪著他,他一把將她抱住,任她掙扎也不松手。 她怒道:“你放開我!” 沈少君抱住她的雙肩,枕在她的頸窩處:“我不放,我一輩子也不放開你?!?/br> 顏想掙也掙不脫,只轉過臉去不看他。 沈二低聲地哄:“別生氣了,我也是為了你好,為了家庭和睦……” 她冷哼一聲,還不看他:“為我好?偷三摸四的給我送去你大哥嘴里去?我真懷疑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估計也是不大在意的……” 少君只死死抱住她:“我心里怎么沒有你了?”說著一口咬在她的唇角,吮了下,抵住她的額頭,仍舊解釋道:“我知道你大喜歡大哥,可他畢竟是家主,兄弟共妻,哪有家家都是那般喜歡緊的呢!就當是為我,好歹顧及下他的臉面,圓房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能先給他生個子嗣才最好?!?/br> 他越說,她越惱,只氣得渾身發抖,顏想索性也不動了,任他言語也不搭言。 沈少君細吻著她白玉般的頸子:“我知你心里在意我,別氣了好不好?回小樓好不好?” 她掀開車簾看著外面車水馬龍,街上一派繁榮,只覺厭倦。 顏正的那些話在心里流轉,看著看著竟出了神…… 到了宮外,沈少君始終得不到她的回應,只得叫住留文,仔細叮囑了一番,讓他好生勸著。顏想早進了高墻之內,頭也不回。 想來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小太監將她領進一小偏殿,太后坐在小榻上面,就像話家常那樣拉過了她的手,顏想被她拉過去坐下,萬分的不自在。 沈少卿坐在一旁桌邊,他朝服在身,清俊淡雅,真真的是儀表堂堂,成了真夫妻,再看他只覺尷尬羞憤,別過臉去,他對面竟是沈母,后面站著崔尚宮。 太后老人家拍著她的手背,對一干人等笑言道:“你看看你看看,成婚這些日子都給這丫頭養胖了,圓潤如玉,說的就是她吧?” 顏想不知叫她什么事,不過看這架勢,也說不準會不會跟她鬧脾氣有關,可堂堂一國太后,再加上從不走動的沈母,也不會因這等小事小題大做吧?她又看向沈少卿,他坦然相對,似乎并未受任何影響。 這種感知讓她心里更是難過,忙轉了眼不去看他,沈母說了聲是,和太后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夸起沈家兄弟的好眼光來,一點也不像知道她鬧著脾氣的事情。 說笑歸說笑,她敷衍著隨了幾句,太后便提點了一下,說崔尚宮手下司衣局的公子最近病了,她本人也是大病小病不斷,這宮里的事情都快亂了套,問她能不能暫時替代一下,日后讓崔尚宮帶著她。 既然是太后的意思,她又怎能違抗,只得先行應下,之后崔尚宮得了準信離開之后,太后讓她們說著話,也稱累離開了,沈母親切地接過她的手,挨著她坐下了。 揮手讓宮人都出了去,她一臉關切,淡淡瞥了兒子一眼,故意揚聲問道:“今早我去看少璃,怎么的,他跟我說少卿氣了你?” 顏想沉默不語,原來真的是為了調解僵局來了。 沈母見狀回頭對沈少卿怒道:“還不過來?” 沈少卿聞言走了過來,她起身伸手抓過兒子的手,推了她的面前:“既是夫妻,就不該有隔夜的仇,既是你錯就認個不是,好給你家妻領了家去?!?/br> 他有什么錯? 他只能全數壓在心底,垂眸道:“嗯,是我錯?!?/br> 沈母回頭又將顏想拉起來,非抓了他二人的手放了一起去:“好了好了,你也別氣了,日后他再做錯,你就去告訴我,我來罰他!” 沈少卿將她的手攥在掌心,當著沈母的面,顏想也不好發作,只得忍了。 沈母很是欣慰地推了他們兩個人:“好了好了,領家去就好了,快走吧!” 他嗯了一聲,拉起她就走,走出永樂大殿,宮里不少宮女見了這般模樣,無比抿嘴偷笑,顏想低著頭,只跟著他走在后面。想抽出手來,偏他握得緊緊的,還顧及著她的步子走得十分緩慢。 出了皇宮,沈少卿又拉了她到自家車前:“上車吧?!?/br> 仿佛這一切風淡云輕,真的都過去了。 見身邊無人,顏想一把摔開他的手,后退三尺。 再看他,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半醉半醒之間,與他的那些纏綿盡極了魚水之歡,心里就梗住了東西一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