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還沒等她繼續納悶,對面的人說話了:“嫂子好,我是廖長安,張連長連里的指導員?!?/br> 張家棟的信里提到過廖長安,田蘭客氣的說:“廖指導員好,那個,張家棟在不在?你讓他接電話吧?!?/br>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田蘭聽到很明顯的提氣聲。話筒里再次傳來聲音,“嫂子,你打來的電報我看見了,對伯母的去逝我表示安慰,但是我們連長現在回不去?!?/br> “怎么回不來?”田蘭的聲音冷了幾分。 “嫂子,你要挺住啊?!绷伍L安萬分不愿給田蘭打這個電話“就在你您發第一封電報的前兩天,連長在任務中受了重傷,至今還躺在醫院里,所以沒能及時回家送伯母最后一程?!?/br> “你說什么,他受傷了,傷哪了?怎么樣?現在還在醫院里,是不是特別嚴重?”田蘭聽說張家棟受傷了,眼前有一瞬的黑暗,恢復過來后,趕快著急的問道。 “嫂子,你先別著急,我給您打這個電話呢,就是想說,伯母的喪事辦完了,您能不能來趟這里,到醫院照顧照顧連長?!苯K于把最要緊的話說了出來,廖長安長出一口氣。 不提張家棟的情況,只說讓她去醫院照顧他,田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一直在她身旁的許向前看田蘭煞白著臉不說話,拿過她手里的話筒,和對面的人交談起來,好一會兒才掛了電話。 “嫂子,咱們走吧,先回家大伙商量商量?!痹S向前扶著田蘭出了郵局。 到了張有堂家,召集好眾人,許向前把他從電話里聽來的情況向大家一一敘述,還沒聽完,jiejie就趴在姐夫肩上小聲抽涕開來,潤葉娘也不住嘆息。 聽許向前介紹完情況,姐夫首先發聲:“這還有什么可商量的,我陪著田蘭去趟部隊?!?/br> “還是我陪嫂子去吧,我在那待了那么多年,地方、人員我都熟?!痹S向前緊接著說。 “你們大男人家的怎么會伺候人,我是柱子他jiejie,娘沒了,我就剩這么個弟弟,我跟蘭子去?!眏iejie抹抹眼淚說。 田蘭要去部隊是板上釘釘的,其他人都爭著陪她去。有這樣的親朋好友,田蘭感到很欣慰,她想了一下,說;“我知道大家都關心柱子哥,不過我想了想,還是我一個人去比較好,畢竟是在醫院,去的人多了也沒地方住?!?/br> 田蘭說的是實情,婆婆住院的時候,她和jiejie兩個人在省人民醫院伺候,住宿就很成問題。 “你一個女人家,沒出過遠門,一個人怎么行?!苯惴虿煌?。 “姐夫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你是頂梁柱,你走了磚廠怎么辦,你的那些生意怎么辦?,F在正是好時候,不能因為我們的事耽誤了你,柱子哥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鄙陷呑犹锾m繞著地球飛過好幾圈,如今這點路算什么。 “向前,你的心意我也領了,但是你一定得留在家里。你要幫我照顧好醋廠,聽電話里廖指導員的口氣,柱子哥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以后怎么樣說不清楚,萬一他要是不能在部隊待了,醋廠就是我們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千萬幫我們守好了?!碧锾m鄭重的對許向前說。 許向前自己就是因傷退伍的,這些事情他很明白,他承諾:“嫂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的守著廠子,有什么事我給你發電報?;仡^我和部隊里的戰友們聯系聯系,你到了那也好有個照應?!?/br> 廖長安是許向前退伍后調來的,他并不認識,但畢竟在部隊待了那么多年,人脈關系還在,他請老戰友們幫幫忙,比田蘭一個人瞎轉悠強多了。 “那你趕快聯系,多聯系幾個人?!睗櫲~關照向前。 “蘭子,既然能有熟人,姐還是跟你去的好?!眏iejie不放棄的說。 “家里有貓蛋狗蛋,我這一走,小海也是要放在這的,三個孩子,嬸子怎么忙得過來,姐你就別爭了,你留在家里照顧孩子重要?!碧锾m去部隊,小海不能帶著,肯定是要放在jiejie家的。 jiejie依舊想跟田蘭去,還是張有堂敲敲煙鍋,一錘定音:“這是就這么定了,田蘭一個人去,其他人都在家里等消息。向前,你先去聯系聯系你的老戰友,把事情安排一下。蘭子回去收拾收拾,向前這一有消息,你就動身。不過千萬要記住,到了那趕快給家里來信兒,有情況我們馬上去?!?/br>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張有堂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針,把大家都安排好了。 很快田蘭就準備動身了,小海見田蘭要走,以為她也要拋棄自己,拽著田蘭的褲腿哭得昏天黑地。 小海睡覺的時候都喜歡抱著田蘭的胳膊,她知道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拿了個枕頭給小海,“小海乖,mama去找爸爸,mama不在家的時候,你就抱著這個枕頭睡,每睡一天你就在枕頭上用筆畫個杠杠,最遲畫滿一百個杠杠,mama就會帶爸爸回來看小海?!?/br> 田蘭走了,從此小海就開始抱著枕頭睡覺,睡前把今天的那條杠畫上,然后數一數一共有幾條,才能安心的入睡。 ☆、第54章 許向前的聯絡工作做得很好,火車到站前,早就有兩個綠軍裝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舉著寫有田蘭名字的牌子左右張望。 隨著政策的放寬,南北來往的人漸漸增多,火車站也是熙熙攘攘。田蘭抱著一個大包,被洶涌的人流裹挾著前行,老遠看見高舉的牌子,拼命地往那邊擠。 “指導員,你說咱舉著個牌子,嫂子能看見不?她識字不?”士兵舉了老半天牌子,手都快累斷了,他禁不住問身邊的指導員。 “嫂子經常給連長寫信,怎么可能不識字?!敝笇T正忙著左右張望,隨口答了一句。 “那可不一定,都說嫂子怎么漂亮,怎么能干的,在我們鄉下,越是漂亮能干的女人越是不識字,早早就下地勞動了?!毙鹗孔炖飮\里咕嚕的嘟囔。 田蘭費了半天勁,好不容易擠到牌子下面,剛開口叫了聲:“同志!” 廖長安看到了她,高興的說:“是田蘭嫂子吧,我是廖長安?!?/br> “你好,廖指導員?!碧锾m放下大包,習慣性的伸出手。 廖長安愣了一下神,也伸出手和田蘭握了握,“嫂子,這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上車吧。韓軍,幫嫂子把東西拿上?!?/br> “是!”叫韓軍的小戰士高聲應道。 “辛苦你了?!碧锾m回頭對小戰士笑了笑,包里七零八落的裝了不少東西,怪沉的。 小戰士沒有說話,只是呵呵的笑,覺得這嫂子年輕漂亮,對人還客氣,真不錯。老兵們都說,連長媳婦是花大價錢買回來的,現在瞧著,沖這長相錢花的就值。 田蘭不知道小戰士正在把傳聞和她本人作對比,一路上只顧向廖長安打聽張家棟的情況。 汽車駛離火車站,在鬧市穿行了一陣,停在軍區總醫院門口,田蘭在廖長安的陪伴下走進病房。張家棟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看不出身上有什么傷,倒是臉上裹滿紗布,只露出口鼻,遠看就像一團白色的大毛線球。 一路行來,田蘭不斷告訴自己,事情既然發生了就按發生了來,千萬不能哭、不能慌??墒强匆娞稍诖采系膹埣覘?,田蘭的心還是不受控制的緊了一下,眼淚刷的下來了,她趕緊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嫂子,你別擔心,連長沒傷著大腦,醫生為了保險才裹成這樣的?!绷伍L安解釋到,張家棟裹成這樣,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是大腦受傷。 “是蘭子來了嗎?”張家棟現在看不見,其他感官卻異常靈敏,他剛剛好像聽見了女人的哭聲,再加上廖長安叫嫂子,他直覺認為是田蘭來了,抬起手,在空中亂抓。 “哥,哥,是我,我來了?!碧锾m快步走到床邊,抓住張家棟的手“對不起,我來晚了?!?/br>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睆埣覘澴ブ锾m的手,不住的說。 他已經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身邊除了醫生、護士就是偶爾來看望的戰友,躺在床上的每一分鐘都是難熬的,他開始想念家鄉、想念母親、想念田蘭。他讓人給家里拍電報,得到的回復是家里有點事,家人過幾天才能來。 “對了,聽說家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現在怎么樣了?”張家棟想起了田蘭遲來的原因。 田蘭詢問似得看了眼廖長安,廖長安對她搖搖頭,示意柱子娘去世這件事張家棟并不知道。田蘭想了想,現在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直接告訴他,娘已經去世了,可也不能什么都不說,于是:“是這,娘生病了,我和jiejie、姐夫帶著娘去省城瞧了趟病,所以現在才來你這。哥,你別cao心,好好養著,娘‘走’的時候還掛念著你呢?!?/br> “娘咋了,是什么病,還要你們特意帶去省城瞧?”張家棟擔心的問道。 “老毛病了,老是咳嗽。你也知道,姐夫的耳朵是在省城治好的,我們想著省城的大醫院條件好,就帶娘去看看??戳酥?,醫生讓回家養著?!?/br> 田蘭并沒有說謊,柱子娘確實有咳嗽的老毛病,他們去省城治病,柱子娘不想治了,鬧著要回家,那會兒醫生確實讓回家養著,不過原話是:“這種病不要說咱們國家,放眼全世界,以目前的醫療水平都是沒法治的。治療只是用醫學方法來盡量延長患者的壽命,但同時患者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到現在這個地步是沒有治療的意義了,既然患者本人要求回去,我建議你們還是帶她回家好好養著,出院的時候帶些藥回去吃,讓她好好的過完這最后的日子吧?!?/br> “既然醫生讓回家養著,那就是沒什么大事了?!睆埣覘澐畔滦膩怼澳銇砦疫@,娘和小海都是jiejie在照顧?” “嗯,是jiejie在照顧?!碧锾m含糊的回答。 廖長安見人家夫妻倆在聊家事,給田蘭打了個手勢,關上門出去了。 田蘭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握著張家棟的手,說了一會兒家里的情況,怕他累著就說:“哥,我都已經來了,有話咱以后慢慢說,你先歇一會,我剛來,去安頓一下,馬上就回來?!?/br> 廖長安和韓軍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腳邊放著田蘭的行李,看見她出來,兩個人都站了起來,“嫂子,跟醫院說好了給你在家棟的病房里支張床,待會兒就有人把床拿過來?!?/br> 大規模的戰役已經結束,醫院里并沒有多少傷員,再加上上面的關照,張家棟住的是單間的高干病房,加一張床并不是什么難事。 “謝謝指導員了?!碧锾m客氣的說。 “我跟家棟的交情,嫂子跟我說謝,就見外了?!绷伍L安指著韓軍“這是韓軍,留在這給嫂子搭把手,你有什么事招呼他就行,我還有事,得先回部隊了?!?/br> “那您忙去吧,路上慢點?!碧锾m依舊抱持一份客氣的態度,所謂禮多人不怪,人家就是跟張家棟關系再好,她也應該客客氣氣的。 廖長安離開沒多久,果然有人送了一張病床來,在韓軍的幫助下田蘭收拾好東西,“韓軍,真是謝謝你了。對了,我在這里住,你住在哪???” 田蘭并沒有拒絕廖長安把韓軍留下的提議,畢竟她初來咋到,什么也不知道,身邊有個幫手也好??磩偛彭n軍干活的樣子,顯然對這間病房很熟,說不定自己來之前就是他在照顧張家棟。 “哎呀,嫂子別這么客氣?!泵鎸ζ辽┳拥母兄x,韓軍害羞的摸了摸他的小平頭“我本來就在這住院,指導員就讓我順便照顧照顧連長,我就住在樓下靠樓梯口的那間,嫂子有事來叫我一聲就行?!?/br> “你在住院,怎么你也受傷了?” “沒,沒,我就是闌尾炎開了個刀,正好碰上連長受傷,指導員就讓我留下多住兩天院,順便照顧連長,我早就已經好利索了?!表n軍見田蘭擔心,立刻解釋道。 “哦,那就好,不過你畢竟是動了手術,還是趕快去休息休息吧,這里有我就行?!碧锾m想現在也沒什么事,自己在這就行,人家小戰士也是剛動過刀子的,讓他回去歇著吧。 “行,那嫂子我就先走了?!敝笇T走的時候說了,嫂子要是讓他走,他就趕快走,別在那沒眼力見的礙事,小心連長好了之后削他。 晚上,護士來給張家棟量體溫,田蘭問了問情況,知道張家棟現在飲食沒什么禁忌,除了身體比較虛弱,其他都還好。不過具體的情況,護士說也不清楚,得等明天早上查房的時候來問醫生。 電視里那些危重病人都是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旁邊放著各種儀器,田蘭看張家棟的病房里除了輸液的架子,別的都沒有,覺得他應該沒什么大事,提了一路的心,稍稍放了一點。 ☆、55左眼 田蘭早早的起床收拾洗漱好,韓軍把早飯打好送了過來,因為裹著紗布,張家棟吃東西不太方便,田蘭只能用勺子一口一口的給他喂粥喝。 早上一大幫醫生浩浩蕩蕩的過來查房,領頭的老醫生問旁邊的年輕醫生一些血壓、體溫、用藥情況之類的問題,又問了問張家棟今天感覺怎么樣,然后轉過頭對田蘭說:“這是病人家屬來啦!” 田蘭估計領頭的最少也是個主任醫師的級別,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跟自己搭話,忙說:“家里有點事,來遲了,多謝您對我們家張家棟的照顧了?!?/br> “照顧病人是我們醫生的天職,擔不得謝?,F在是恢復期,日常的護理、營養什么的更重要,這個時候你們家屬的作用可比我們醫生重要多了?!鳖I頭的醫生說道。 “還是得謝謝醫生您費心,不過我一個鄉下人還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護理,怎么調配營養,您看您什么時候有時間,我向您好好咨詢一下?!彪m然醫生說張家棟沒什么大礙,已經到了恢復期,但田蘭不放心。這個老醫生一看就是張家棟的主治大夫,她想找大夫問問張家棟的具體情況。 當了這么多年的大夫,什么樣的情況都見過,老醫生知道病人家屬是想問問病情,只是現在病人就在旁邊,不好直接開口,才這么說的。老醫生想了想,說:“這樣吧,你10點鐘到我辦公室來,就在門診樓五樓的副院長室,我叫史明?!?/br> “那就謝謝史院長了?!痹瓉磉@人是副院長,級別果然不低。 有了帶柱子娘治病的經驗,田蘭來的時候包里裝了不少家鄉特產,預備送禮用?,F在看來能讓副院長當主治大夫,還對張家棟那么噓寒問暖,部隊上肯定是有人打過招呼了,她這會兒再拿著東西去,就顯得有點不合適。 田蘭跟護士問好路,提前就去了門診樓五樓。辦公室的門關著,史院長并不在,田蘭只得站在走道里等。好一會兒,才見史院長形色匆匆的過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遲到了?!笔吩洪L邊開門邊抱歉。 “醫院這么大,您要照顧的病人那么多,是我耽誤了您的時間,是我該不好意思才對?!?/br> “來,請坐吧?!笔吩洪L打開門,拿出張家棟的病歷,坐在桌后對田蘭說“你來是想問張連長的具體情況,這是他的病歷,我現在給你具體的說明一下?!?/br> 史院長確實事情比較多,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接開門見山說:“張家棟同志這次受傷主要是兩個地方,一個在左腿,一個眼睛。左腿的傷并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因為沒能及時救治,失血較多,所以導致他現在還比較虛弱,需要臥床休息。再一個就是眼睛,炸彈碎片直接從他的眼角滑過,我們擔心他的左眼可能失明?!?/br> “您是說有炸彈在他身邊爆炸了,碎片從他臉上劃過去了?!碧锾m無法想象當時的畫面。 “當時的具體情況,我并不清楚,但從傷勢來看應該是這樣?!贬t生客觀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