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話可不是這么說?!比岷舱f道:“俸祿是朝廷給,做什么差使便領什么俸祿,怎么會極低呢。嬤嬤是替官員們嫌棄俸祿少么?魏國公府這樣人家,自上至下,謹言慎行,這種話卻是不許說出口。嬤嬤須知,禍從口出?!?/br> 申嬤嬤被揪著個小辮子,沒底氣,忙滿臉陪笑,“姑娘想是聽岔了,我沒有抱怨朝廷俸祿低意思,半分也沒有!姑娘,我可不是那糊涂不知事,哪敢平白無故妄議朝廷政事呢,您說是不是?”語氣不知不覺間十分綿軟,已帶了哀求之意。 柔翰笑了笑,叫過來一名管事婆子,“王媽,勞煩您去趟二房,傳國公爺話?!蓖鯆屖锹槔?,笑著答應了,扶著申嬤嬤要走,“正好跟您一道,咱倆倒能做個伴兒?!?/br> 申嬤嬤哪肯就這么著灰頭土臉走了,央求柔翰,“姑娘,好歹讓我見上夫人一面,回去也好跟太夫人交差?!比岷怖履?,就憑你還想見夫人呢,難道夫人那樣身份,會跟你對嘴不成。我出來打發你,已是給足你顏面。 柔翰命人叫來一個五大三粗有力氣婆子,“你送申嬤嬤回去?!边@婆子一直是做粗使,對府里人也不大認得,樂呵呵答應著,拎小雞一樣把申嬤嬤拎走了,王媽從從容容、不慌不忙跟后頭,也去了二房。 申嬤嬤強忍著氣,“放開我,我自己會走路!”無奈這粗使婆子死腦筋不拐彎,傻呼呼笑著,好像脾氣挺好,可是不管申嬤嬤軟語央求也好、威脅嚇唬也好,反正就是拎著申嬤嬤不放,一直到了林氏上房,才毫不客氣把她扔地上。 申嬤嬤這份狼狽,就甭提了。素日很體面一位嬤嬤,今天卻被個不上臺面粗使婆子制住了,真是丟人。 王媽緊隨其后進了屋,笑容滿面跟太夫人行禮問好。坐地上申嬤嬤,她好像沒有看見一樣。 林氏太夫人本是倚炕上看小丫頭們斗牌,見此情景,滿是皺紋老臉都氣紅了。這么著對付我人,豈不是明著打我臉? 太夫人并不理會笑容可掬王媽,一邊吩咐小丫頭們繼續斗牌,一邊命人,“今兒是誰當值?捆了關到馬房?!焙貌粣廊?,我這上房,是貓兒狗兒都能隨便進來地方么。這當值人,先該打死。 兩個穿紅著綠丫頭哭著進來了,趴地上連連磕頭,“太夫人,是申嬤嬤啊,我們怎么敢攔?申嬤嬤平日進來,都是不用通報。這兩位mama,又是跟申嬤嬤一起?!?/br> 太夫人淡淡道:“拖出去,莫礙了我眼?!碑敿从衅抛舆^來,硬把兩個丫頭拖了出去。這兩個丫頭一頭哭,一頭向申嬤嬤求救,“嬤嬤,您給我們求求情?!鄙陭邒叩椭^,只裝聽不見。 太夫人處置完當值丫頭,陰森森看向粗使婆子。這婆子不只長粗俗,衣裳也粗陋很,像她這樣下人,從前自己主持魏國公府中饋時候,她連二門都進不了!今天,居然進了自己上房! 依著太夫人脾氣,恨不得命人將這婆子捆了,狠狠打上一頓板子,便是打不死,也要打個半死。不過這婆子傻呵呵笑著,明顯是個憨,跟這種人計較,實有失身份。 “命人抬水來?!碧蛉死淅浞愿?,“我這地被人站臟了,要細細沖洗?!笔膛Υ饝?,出去命人抬水。 太夫人這惡心人方式許是有些高深,粗使婆子不懂,王媽裝不懂,依舊滿臉是笑站著,半分不露尷尬之態?!疤蛉诉@院子,怕是要多添人手了?!蓖鯆屝Φ溃骸安恢惶砹藗€抬水差使,還要添設小廚房、針線房等,處處要添人?!?/br> 迎著太夫人高傲、質問眼光,王媽滿臉陪笑,“國公爺吩咐我來傳話:國公府家底,您清楚不過,實養不起這許多閑人。分家已久,二房自有產業,您是體恤小輩,請二房和四房、六房一樣,方是處常之法。從今往后,二房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br> 太夫人才氣紅了臉,聽了這話,又氣白了臉。什么?一應日費、月例,全部蠲了?張勱你好大膽子,竟比你父親還囂張。 這國公府原本是我!你搶了去還不算,竟連日費、月例這點子小錢也跟我計較起來,張勱你一個大男人,羞也不羞?太夫人一時氣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好,王媽只是來傳話,也并不需要聽太夫人說什么。傳完話,王媽笑容滿面福了福,“時候不早,我們告退?!焙痛质蛊抛右黄鹱吡?。 王媽既然跑了這一趟,索性連張懇、張愈處也親自知會了一聲,“……國公爺說,他有他難處,伯伯們都是通情達理、愛護晚輩之人,想必能體諒他?!?/br> 蘇氏高臥未起,張懇聞言呆了呆,隨即笑著點頭,“當魏國公府這么大家,怎會沒有難處?!笨涂蜌鈿馑妥吡送鯆?。 張愈則是微笑贊許,“原該如此?!碧剖细裢鉄岢?,“依我說呀,早該這么著了!分家已久,只管要公中養著這許多人,算是怎么一回事!”說了不少好話,也客客氣氣把王媽送走了。 王媽走后,張愈拉著唐氏早早關門歇息,被窩里大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這下子,太夫人定會到族里鬧,族里哪有人向著她?看她出丑罷了?!睆堄肫鹛蛉松鷼?、吃鱉,心中舒暢,唐氏則是掛著家產,“能不能想個法子,把家分了?咱們若有產業手,可比她那個老太婆會運營!到時咱家這日子,要有多滋潤就有多滋潤!” “急什么?”張愈笑道:“她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再撐多長時候?便是她活著不分,等到她躺下來,這家也是要分。沒幾年了,耐心再等等?!?/br> “就怕她過繼了孫子,未免偏心?!碧剖蠐倪@個。 “魏國公府這樣人家,分家時自有族中耆老場,雖說不上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卻也差不到哪兒去?!睆堄岬阶约杭易?,頗有驕傲自豪之意,“老一輩人分家之時,二房分了什么宅子,什么莊子,什么鋪子,都是清清楚楚,她昧不掉。家該怎么分,族中自有公論,并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br> 張愈和唐氏本就恩愛,這晚又是大年初二,又是聽聞喜訊,少不了被窩里好好賀賀歲,一場歡娛過后,憧憬著美好未來,酣然入睡。 張懇夫婦則是吵不可開交。他倆吵很激烈,如果不是蘇氏還躺床上,那就不是動口問題,一定會上升到動手程度,變為武力沖突。 “這般不敬尊長,大逆不道,你居然還要向著他?”蘇氏要出離憤怒了。張勱沒良心就沒良心吧,好歹他是隔了房孫子,和太夫人本就不親近;張懇你可是太夫人兒子,竟敢不向著嫡母?! “幫理不幫親?!睆垜┱咎K氏一丈開外,壯著膽子頂嘴,“四叔、六叔一直不許府里供給日費,兩位老人家說有理,家都分過了,各房自有產業,做什么還要公中養著?過意不去?!?/br> “他們和咱們能比么?”蘇氏恨鐵不成鋼,“他們早就該搬走,咱們可是二房,這爵位本是咱們!” 張懇膽子小,嚇連連搖手,“一則我是庶子,二則我沒本事,這爵位,任是到了什么時候,也跟我不挨著?!?/br> “我沒說爵位是你!”蘇氏目光中既有不屑,又有厭煩,“你這模樣,哪像位國公爺?別做夢了。我方才說話,意思是這爵位本是二房,故此,咱們住國公府,由國公府養著,天經地義?!?/br> “若是大哥還活著,做著魏國公,咱們便該堂堂正正陪侍太夫人住這府邸之中。我是這個意思,懂不懂?”蘇氏說到后來,很不耐煩。 “可,大哥他陣亡了啊……”張懇結結巴巴說道。若是大哥還活著,情形自是大大不同,可他十幾年已經陣亡,再也活不過來了。人死如燈滅,你老想著“若是大哥還活著”,有個屁用。 跟這蠢人說不清道理!蘇氏氣捶了捶床,轉身面向墻壁,自個兒一個人生悶氣。太夫人眼下正是用人之時,偏偏自己……唉,只盼著她老人家莫要生氣方好。 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生氣?這會兒她正怒發沖冠,厲聲命人,“去請族長來!我要討個公道!”申嬤嬤等人哪能真三半夜出府勞動族長,少不了陪小心勸慰太夫人,“且耐一耐,便有天大事,也待明日再說?!?/br> 費了半天功夫,總算太夫人怒氣稍息,能坐下來喘口氣。申嬤嬤這天把差使辦了個亂七八糟,卻沒受到斥責,又見太夫人氣色稍霽,一時頭腦發昏,陪笑勸了一句,“您身邊還是該有個知冷知熱親人方好。五老太爺小孫孫還不到三歲,聰明伶俐很,您若過繼了他……”有個孩子陪身邊,您也沒這么冷清,也不會閑著沒事尋人麻煩,也不會被人呲搭。 申嬤嬤話音未落,便被太夫人狠狠摑了一掌,“住口!”過繼孩子,誰配得上我家阿慈,誰配做阿慈兒子?那些凡夫俗子,白白玷污了阿慈英名。 申嬤嬤含羞忍愧,跪下賠罪,太夫人氣哼哼道:“離了我眼!”申嬤嬤捂著臉,退了出去。罷了,罷了,這張老臉,果然被丟了。 ☆、91、佌佌彼有屋 “不拘是不是過繼孫子,她老人家想要搬出去自在度日,咱們都不攔著?!睆垊旰芡ㄇ檫_理的說道。太夫人稟性剛強,自己襲爵之后她名不正言不順的依舊住在嘉榮堂,直到前年臘月快過完了,才迫于無奈搬了出來。為了她搬出嘉榮堂,族里前前后后費了多少周折,族中耆老頗有煩言。她那樣的性情哪能住偏院,橫豎二房分得的宅子便在東槐樹胡同,極寬大軒敞,她搬去住了正內室,豈不是暢懷愜意。 “大伯父雖然英年早逝,可他這一房,卻不能斷了香火?!卑⑦t笑道:“論理說,這事原是輪不著咱們做小輩的來指手劃腳。不過,誰讓太夫人住在魏國公府,而魏國公府歸咱們掌管呢?說不得,只好辛苦一二,替太夫人籌謀?!?/br> “夫人真是盡心盡責,為了魏國公府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睆垊隄M懷感概,“有夫人這樣的當家主母,真是魏國公府之幸,是我張仲凱之幸?!弊蛱觳胖酪艟?,今天就開始出手,看我媳婦多機靈,多有決斷。 阿遲笑笑,指著宣紙上的幾戶人家問道:“才出生數月?仲凱,你有這般小的族弟呢。孩子還不到一歲,父母竟舍得出繼給太夫人,真是讓我意外?!边@么小的孩子,稚嫩的很,交給旁人撫養,怎么放心呢。 “我也不大想的通?!睆垊険u頭,“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豈不是很好,做什么要把孩子過繼出去。便是太夫人身家豐厚,孩子將來不過多得一份家業而已,不值當為了這個,骨rou分離?!?/br> 可偏偏有人愿意出繼。這宣紙上所列出來的,全是有意出繼的人家?;蛟S掙下一份家業實在不易吧,這些做父母的為了孩子一生衣食無憂,情愿不要養在自己跟前。 阿遲和張勱嘆息幾句,沉吟道:“這幾天冷眼看著,務必要給太夫人挑位粉雕玉琢、聰明可愛的小孫子。如此,太夫人搬出去之后,含飴弄孫,安享晚年,頗不寂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