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
“你哭了?”周圍一片荒山,有人月下獨坐,白衣逶迤,黑發如墨。 秦菜倚丘而坐,并不領情:“關你什么事?!?/br> 那人燦然一笑,竟然也是風月博雅:“無關。天地萬物,本就是起滅循環,此消彼長,聚散得失,我以為你早已能夠看開?!?/br> 秦菜目光冷硬:“你入我夢,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對方仰面躺于黃沙荒草之間,衣袂如水般流淌:“我承九天神雷七成之力,昏迷幾十年未能蘇醒。你雖只承三成之力,但修為遠不及我,為何不過一年就恢復功體?” 朦朧月色中,他的目光依舊空洞,風姿傾城——他駭然便是原秩序的尊主。秦菜冷哂:“你猜?剛剛蘇醒,竟敢入我夢中,你不怕來得去不得?” 他竟也不生氣:“我為填補天書,沉寂數百年,你竟然只耗時十八年,定有古怪。不過你區區女子,竟也有此遠見,倒有幾分可敬。今日風冷夜寒,且同飲一杯?!?/br> 他手微揚,秦菜身邊就出現了幾壇佳釀。秦菜對此人不恥,也無他話,二人竟就這樣共飲半宿。 醒來時天已三更,圓月當空。秦菜取出裝載天書的“圣盒”,幾番觸摸。最后她連夜召來通陽子,命其解散資源部。通陽子只覺驚愕:“尊主,秩序的功德,天道清算在即,現在解散資源部?” 秦菜卻異常堅決:“立刻解散?!?/br> 通陽子雖然不解,卻仍是火速執行。秦菜隨即又召來燕重歡、陳科、釋印、無迪子等人:“我等玄門中人,重在悟道。又何必官門結孽,誤了修行?” 她這番話一出,大有杯酒釋兵權的意思,幾個人都是聰明人,如何不懂?次日一早,秩序高管,燕重歡、陳科相繼提出退隱,釋印、無迪子與青瞎子三人如今玄術亦有精進,秦菜特賜術法寶典,令三人擇山修行,也算是歸隱。黎明淵心系家人,退出玄門,不再弄術。 桑骨泥人因其師乃天師葛玄,她不作理會。最后秦菜見了白芨,白芨依然是冷傲清高的性子:“我以為你不會找我?!?/br> 整個秩序,估計只有他知道出了什么事。秦菜長久沉默:“我也以為我不會。其實我身邊所有人之中,我最憎惡你?!?/br> 白芨點了支煙,長吸一口:“我知道?!?/br> 秦菜輕輕撫摸著“圣盒”,語聲歸復平靜:“可是如果兩個人長期互相倚靠、唇齒相依,偶爾作對,偶爾zuoai,日久天長,他們之間不是愛情,又是什么呢?” 白芨沒有說話,一根煙抽到最后,幾乎燙了手。 “秩序積累無數年月的債,不應該由你一人承擔,你也擔負不起?!彼缌藷煹?,一語切中要害,“也許你真的和我想象得不同,但是請不要老是做一些蠢事,那會讓我覺得你不可救藥?!?/br> 秦菜將手搭在他肩上,四目相對,她突然笑了:“再見,師叔?!?/br> 次日,秩序判官長白芨宣布退隱,脫離秩序。玄門嘩然。 五日之后,秩序尊主藍愁人間蒸發。整個秩序玄術師多方找尋,均不見蹤影。更離奇的是,使用天書也追查不出此人的半點蹤跡。經過一個月找尋,諸人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她跑了! 秩序無人主持大局,一些貓貓狗狗都開始自立,頓時一片混亂。呂裂石焦頭爛額,只得吩咐呂涼薄和燕小飛極力穩住諸人。他四處尋找白河。秩序未必是一個絕對正義的組織,但是玄門卻不能沒有秩序。經玄術師多方找尋,終于探得白河隱居之所。 白河聞聽事情經過,知道秩序天翻地覆之后,雖然不愿再理事,卻于公于私都不得不出面收拾殘局。 在秩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白河繼任了尊主。如今秩序,前尊主藍愁的心腹主力幾乎全部退隱,白河的繼任,確實是順理成章,沒有遭受多大阻力。繼任尊主之后,他同呂裂石等人一起對秩序進行了一次大盤點。 徹底的清查,卻讓人覺得恐懼——三任尊主,秩序欠下的這筆功德債恐怕是天文數字。但是經查詢,秩序功德卡上卻是……零。不正不負。白河與呂裂石對望一眼,兩個人都隱隱猜到了尊主逃逸的目的。但是……她把人間的功德債全部卷到了自己身上。 這樣一筆債,秩序尚聞之色變,個人如何清付?一旦天道清算,她如何背負? 白河一頁一頁地翻看天書,那錯宗復雜的福禍劫緣,龐雜如煙海。她一個人,到底如何完成?越看越心驚,再回神已是掌心冰涼——“師父有兩個女兒,手心手背都是rou,怎么能有了小的,就不顧大的?” 言猶在耳,轉瞬之間卻是師恩斷絕、君子袖手。只有一個孩子,在滿目風煙之中踽踽前行,惟夢想與恩義,從未辜負。 作者有話要說: ☆、如今之計,唯有……找到她 第二百五十八章:如今之計,唯有……找到她 “必須找到她?!卑缀与p拳緊握,“她或許不知道后果,這筆罪孽她根本無法承擔?!?/br> 呂裂石輕輕摁住他的肩膀:“你覺得她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嗎?老白,她敢這么做,想必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你又何必……” 白河仰頭看他:“你覺得能有什么解決的辦法嗎?” 呂裂石也啞口無言。白河正式命令整個玄門四處搜尋。但是沒有消息,天書之中,關于秦菜的所有記錄,都從尊主消失那一天中斷。這個人,像是憑空消失在三界五行之中,生不見人死不見魂。 白河與呂裂石仔細查找了她在天廬灣的住處,在負一樓查到了數量驚人的魂魄、身體。白河查看了幾個實驗室,不由悚然:“她重組了自己的魂魄與身體,試圖躲避天罰?!?/br> 呂裂石、燕小飛等人都在場,呂裂石不太信:“重組魂魄與身體,她也定然活在三界五行之內,怎么可能躲避得了天罰?” 燕小飛倒是冷靜得多:“我覺得有可能。人與人之間互相辨識,是靠長相、聲音、身高、體重等基本特征,也許天道辨識魂魄、身體也有基本特征。如果這些特征被她破解了,很有可能天道將不再認得她。如果天道不能認得她,又如何懲罰她?” 幾個人幾番對視,俱都心驚——這些年她到底都參透了多少禁術? “如果重組了魂魄與身體,她還是她嗎?”呂涼薄第一次開口,語聲低沉。這些日子他不理會秦菜的事也許久了。這話一出,呂裂石也是點頭:“天道對魂魄的辨識,肯定包括記憶和情感,如果連這些都不在了,她又變成了誰?” 沒有人再說下去,對于這個人,玄門感情復雜。一方面,她出身不正,鐵血上位,殺得玄門人丁凋零。在尊主位期間,又寵幸jian人,致使秩序執法松散,幾乎淪為玄門笑柄??墒橇硪环矫?,她用了十八年時間完成了一本真正意義上的“天書”,此書之后,秩序將能夠看到天道真正的走向,幾乎杜絕了無理規正的行為。而且她卷走了秩序累積無數年月的罪孽,這是任何一個玄術師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只想盡快找到她,”白河手握著秦菜的法器——她什么也沒帶,連自己的法器都棄在這里了。呂裂石去扶呂涼薄,聞言低聲勸:“你還是祈禱別找到她吧,你若找到,就意味著天道也能找到?!?/br> 白河握緊那條金色的彎月型長鏈,棱角刺入掌心。 次日,呂涼薄提出退出秩序,他去了朱陽鎮。呂裂石也恐兒子有心結,讓呂逸陪著前往,呂涼薄卻拒絕了:“我想在這里陪陪她,一個人就可以了?!?/br> 呂裂石也沒辦法,他這輩子的死xue,就是這個兒子。 呂涼薄在朱陽鎮開了一家紙燭店,朱陽鎮代代生息,一切如故。有人憐他是個瞎子,經常會來光顧他的生意。故而紙燭店生意極好。 呂涼薄扎紙的手藝比秦菜高超了不止千百倍,又有真本事,兼著給人摸骨、算命,在朱陽鎮口啤良好。這里是秦菜的故土,他無事時便打聽著關于她的一切。時融將近三十年,鎮上還是有很多人知道這個孩子。 “你說秦小妹啊,婆婆當年可是看著她當大的哩。雖然后來大家都說她是妖怪,可是真的是個好孩子。小時候人勤快,手腳又利落,就是秦老二經常打罵……” “秦小妹啊,這妮子說起來可話長。她讀到初中就綴學了的。被以前鎮上一個陽陰先生買了去,那先生是外來的,就一個單身男人。兩個人孤男寡女住一處,做些啥子哪個曉得?聽說還弄出了事,找鎮上的劉大夫去打的孩子……后來那個男人估計膩味了,也不知道賣到了哪里,再回來就妖里妖氣的……” “秦菜?哦哦,你說秦老二家的小妹哦?是個好丫頭啊,可惜了,我本來還想說給我兒子的當媳婦的……” 呂涼薄打聽到很多事,真真假假,也不知道哪件屬實。他聽聽笑笑,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這里是個山村,雖不比名山勝景,趣事卻實在不少。他拄著杖行走在這山水之間,如果秦菜真的要留下什么線索……除了這里,還會留在哪里呢? 這天晚上,大伙兒忙著春耕。呂涼薄剛替周國柱家的豬看完病——他現在是多功能先生,外號人稱呂大仙。天色已經晚了,周國柱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一路送他回家。路過馬路的防空洞時,突然傳來一陣口齒不清的罵聲。 呂涼薄駐足聽了一陣,這才問:“有什么事嗎?” 周國柱不以為意:“是個瘋子,好多年了?!?/br> 呂涼薄難免感興趣:“聽聲音是個女人?” 周國柱嘆了口氣:“可不是,說來慚愧。唉,她叫黃小蓮,算起來也有五六十歲了吧。幾十年前,我們還是小娃娃,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媽是改嫁到我們這兒的,來的時候就帶著她。后來她媽死了,她和她的后老漢一起生活。孤男寡女的,難免就有些閑言碎語。她后老漢兒一時想不開,就喝藥了。她一時受不了刺激……” 呂涼薄眉頭微皺:“就瘋了?” 周國柱似乎難以啟齒,想想還是說了:“可不,就跑到曬谷場,當著所有人面把衣服全脫光了,讓大家看看她是不是處女。然后就瘋了,唉,說來也是造孽?!?/br> 呂涼薄微微皺眉:“你是哪一年的?” 周國柱一愣,報了屬相。呂涼薄算了一下:“當時……她也只是個孩子呢?!?/br> 呂涼薄一個人在這里,呂裂石當然不放心,經常派人過來。白河也時常過來,呂涼薄隨他習藝多年,一直待他以師禮。他卻沒有正式收過這個徒弟。如今故地相聚,二人的話題難免都圍繞著這個小鎮。呂涼薄不經意講起黃小蓮的事,白河方恍然大悟:“難怪……當年我與菜菜其實沒有師徒緣分,我收其為徒,不光是愛其才,更是看到她身后的路啊。因相識本是違緣,我生怕其走上邪路,一直嚴厲教導。卻不知天道早已將刺埋在她心里,從她十歲開始,我在此守候四年??!我雖修成異眼,卻終究看不透這天道輪回?!?/br> “先生不必自責,天道既然如此安排,您又怎能違逆呢?”呂涼薄出言安撫,“也許正是因為目睹此事,使她認為人性本惡。天道欺凌善者,卻叫惡者平安喜樂。不平之事這樣多,也難為了先生?!?/br> 白河撫摸著手上的彎月,秦菜的法器他一直帶在身上,目光溫柔:“雖然她犯了很多錯,但是她是我最得意的孩子,一直都是?!?/br> 兩年之后,呂涼薄已是朱陽鎮有名的“呂大仙”,玄門培訓基地的新人陸續出頭,玄門又現出了繁榮的初象。白河性情寬仁,他接手秩序之后,摒棄前仇,再無視之前人間與秩序在玄術師之間劃下的裂痕。整個秩序真正被推上正軌。 只是這一天,秩序稽查部抓獲青年男女四名,經稽查詢問,確定此四人雇大量行乞老人向人磕頭。當時掌管稽查部的是燕小飛,他覺得此舉和當初人間行事頗像,立刻通知了長老。 呂裂石在匯報給尊主,再經審問,可疑之處越來越多——他們也需要截取他人的頭發上報。白河查詢天書,確認這些人的福壽被人截取過。 這可不是小事,白河立刻命人在三畫市布控,結果在三畫市建設路修車廠的一間倉庫之中發現這個組織的首腦。呂裂石派人追捕時,石板鋪就的道路突然變成了河流。呂裂石心中暗驚,不敢再行追捕。 此事傳出,剛剛恢復安寧的秩序頓時又起波瀾——五行逆轉的邪術重又再現??墒切T會此邪術的,一直以來就只有兩個人。 秩序氣氛凝重,而這個非法截取他人壽數的組織絲毫沒有收斂,相反該組織人數越來越多。秩序有一段時間建立流浪老人收容所,不允許老人磕頭行乞。但是磕一個頭就有五塊錢,為什么不磕? 此行為不但沒能扼制,反而變本加厲。白河帶領秩序幾次圍剿,終于看見了這個組織頭領的真面目——異眼之中,那個白衣翩然、長發及腰的人,不是尊主是誰? 秩序上下重陷驚慌之中,尊主,他竟然沒有死? 而這位尊主也不再躲閃——如今玄門元氣未復,無人是他的對手,他何必閃躲? “你既已渡過九天雷劫,為何還要重歸舊路?”白河神色凝重,如今的玄門,真的再經不起摧殘了。尊主依舊坐在圓月中央,他的風采,比神靈更像神靈:“區區螻蟻,安知鯤鵬鴻鵠之志?我有神鬼俱驚的力量,為什么還要匍匐于一紙天書之下?!它要我生即生,它要我亡即亡。要我得到時賜我如花美眷,要我失去時余下煢煢孑立?!?/br> 呂裂石不禁接話:“你到底想怎么樣?” 尊主目光空洞,他自封太多年,或許早已忘記了人類該有的情感:“我需求絕對的逍遙,不許時間阻我,不許風聲擾我,不許天道縛我,不許天地萬物以功過論我!” “你本也是驚世奇才,只可惜過于狂傲?!卑缀虞p聲嘆息,燕小飛一臉鄙視:“我看他是瘋了!” 呂裂石神色難看:“即使我們能請出已經退隱的隱修,又有幾成把握對付五行逆轉的邪術?” 秩序的高管們俱都沉默,那舉手之間便可移山填沼的力量,大家都見識過。真正交手,又有幾成勝算?就算最后勝利,又有幾人能得以幸存? 呂裂石看向白河,許久終于沉聲道:“老白,如今之計,唯有……找到她?!?/br>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