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燕小飛一怔,這話是對他說的。沙鷹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白芨則陰晴不定——她眼中有一種堅忍,如同傲雪青松,百折彌堅。 她一字一句,異常清醒冷靜:“談特助的后事,由你與人事廳一起cao辦,我會參加?!?/br> 燕小飛反倒有些無所適從,過了一陣才應聲:“好?!?/br> 秦菜將手里的沙冰放在茶幾上,五指的溫度在杯中化成,融成高低不等的遠山。她注視著杯中輪廓,忽而轉身離開:“我去應果兒那邊,晚上不回來?!?/br> 直到她關門出去,屋子里的人才俱都長出一口氣。沙鷹自然是和白芨說話:“比我想象中倒是冷靜一點?!?/br> “已經沖動過了?!卑总笓蹞垡律匣覊m,伸手拿了方才秦菜放下的果奶沙冰,味道不錯,可惜以后是嘗不到了。 而秩序那邊,呂裂石也正暴跳如雷:“誰讓你去動那個姓談的?他不過是星宿廳的人,人間的星宿廳是文職,你動他不如去圍個組長!”何況他還是那個丫頭的情人…… 呂裂石沒有說出口,昨夜接到呂逸的電話,知道呂涼薄去圍捕人間一個高層。剛開始他還不以為意,以呂涼薄現在的本事,只要他不去圍捕白芨,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安全的??墒请S后當他得知獵物姓談,叫談笑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蹦了起來!如今人間與秩序對恃已久,只差一根導火索就能拼個你死我活。 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誰也說不準勝負。圍談笑這樣的文職固然是手到擒來,可他背后的主子是秦菜。那丫頭最是重感情,一旦刀兵相向……現在的呂涼薄,恐怕當真非她之敵。 他火速趕來,第一時間命人偽裝成人間的玄術師。談笑沒有玄術根基,還蒙混他還是很容易的。他一面令人追捕談笑,一面將呂涼薄強行帶離上溪村。哪想不到五分鐘就遇上了人間來援的判官,他急于脫身,短暫交手之后也不戀戰,很快撤離現場。 呂涼薄也沒打算殺了談笑,他還需要問及秦菜的消息。呂裂石帶著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抽了根煙,最后下定決心:“你走之后,燕重歡找回了真正的先知,經過查看二人命理,我們發現秦丫頭確實不是秩序的先知??墒撬齾s擁有著先知的能力。這種現象,無疑是天道紊亂的開始,燕重歡與各位高管商量之后,決定清理她,糾正天道。為父念及他與我兒的感情,與其師白河一起,將她送出了秩序?!?/br> 他的話當然是虛虛實實,有真有假,但是至少劇情是對的:“誰知道她年紀小,經不住誘惑,竟然入了人間。這些年殺害秩序的稽查,助紂為虐,做下很多壞事。并且……私生活混亂。你所追捕的這個談笑,名義上是她的特助,實際上是她的情人……之一。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是涼薄,女人本來就是多變的。當初你喜歡的那個丫頭,不管是真純還是偽裝都好,現在已經不在了。理智一點,你還要更重大的責任?!?/br> 隔著墨鏡,他看不到自己兒子的表情,呂涼薄一直沒有說話。七年的光陰,我們到底錯失了什么? 兩天后,談笑的葬禮如期舉行。 半個月來一直暖洋高照的三畫市,突然下起了小雨。陸少淮挽著大腹便便的秦菜緩緩走過陵園的墓道,身后兩名判官撐著雨傘。有專門的玄術師主持超渡儀式,秦菜一直戴著墨鏡,只在遺體告別的時候摘下一刻。沙鷹站在白芨身后,他還記得當初周碧華的葬禮。那時候她傷痛退避,躲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沒有勇氣直面別離。 而今談笑的離去,她依然傷痛不已,但是她站在他的葬禮上,把傷口坦露在風霜之外,以最冷靜的姿態,直面所有的傷害。 這世間有一種人,越活越安逸,于是越來越膽小,患得患失,一行千慮。而另一種人,從刀鋒上走來,越是傷痕累累,越是英勇無畏。 第二天,判官部打來電話,詢問有沒有必要為談特助招魂。如果招魂,要再讓他復活也不是不可能,但秦菜拒絕了。 談笑的死亡她沒有看到,可能是因為不在天道的運行軌跡之內,也可能是二人緣份已盡。但是不論如何,只要他輪回,就等于重新步入天道之中,先知定可再感知他的去處。 周碧華的悲劇不能再重演。 談笑,我也愛你。因為愛你,不愿再逆天。只愿順從天命,等待再相見。 談笑雖然身處人間,但畢竟是文職,罪孽并不深重。秦菜以他的名義損資修建學校數十所,并日日親自焚香祝禱,終于這一天晚上,她夢見自己身處一個小山村。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天邊,周圍種滿了白楊。她從公路正中切出去,直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見一棟青色的磚房。她剛想走近,就被電話鈴聲吵醒。 應果兒打電話給她,告訴她自己想吃山竹。秦菜只得披衣去買山竹。買完山竹之后剛好是凌晨三點,反正也睡不著,她依著記憶找到了那條公路,卻怎么也找不到是哪一段了。開著車來來回回,往返數十遍,突然車燈之前現出一條黑狗。 秦菜望定它,它搖搖尾巴,四爪撒開往前跑。秦菜下了車,很快跟上它。霧非常大,視物不太清晰。它跑著跑著,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最后竟然說了一句話:“左四,右八?!?/br> 秦菜停在它消失的地方,心中已然有數——狗屬土,乃是土星顯靈。她如今道行雖淺,但修為已超越地仙之流。這些東西也是非常靈性的,會主動向她示好了。 只是左四右八,是什么意思? 秦菜看了看路,左邊是有條小地坎,長滿草,隱隱可見正中被人踩出的痕跡。她沿著這條地坎走了約摸四公里,見一條稍微寬一些的土路,沿土路右拐,走八公里,正好看見路邊一棟青磚小樓。天色雖晚,小樓的窗戶里還亮著燈。 秦菜輕輕敲門,不一會里面就有人應聲:“誰呀這么晚了?” 一個將近二十七八的漢子披著棉衣過來開門,看見院外站著個年輕女孩,臉生得很,他趕緊揮手:“等等,讓我把狗拴一下,這畜牲要咬人?!?/br> 但是一走近狗窩,他發現那頭平時兇悍的大狼狗,這時候嚇得縮成一團,受驚的兔子一樣瑟瑟發抖。他踢了狗一腳,罵了一句,還是把它栓起來,這才開門。 秦菜在田地間走了很長一段路,衣褲都被露水濕透。這時候一頭奶白色的碎發,雖然怪異,卻顯得非常有氣質。不像是村子里的人。漢子打量了她一番才開口:“有啥事?” 秦菜答得和氣:“走迷路了,大哥方便給碗水喝嗎?” 她一個單身女人,漢子也不害怕,把她讓進屋里:“進來吧,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到處亂走啥?!?/br> “國梁,誰???”屋子里有人問,聽聲音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被稱作國梁的漢子把秦菜讓到客廳里,這小樓雖然陳舊,里面的布置倒是很溫馨。淺黃色的柚木地板,白色茶幾,五十寸的超薄電視,看來這家人還是很殷實的。 “是個妹子,像是走迷路了,想要碗水?!蹦腥艘贿叴鹨贿吔o秦菜倒了一大碗水,還加了紅糖:“我老婆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你也算是逢客了?!笨吹贸鏊那闃O好,屋里的女人又說話了:“國梁,這么晚了,你給她煮個雞蛋開水,暖暖身子。天亮再走吧?!?/br> 男人應了一聲,起身去廚房燒火:“你先坐著,正好我堂客也要吃點東西?!?/br> 秦菜道了一聲謝,趁他做飯的時候挑開里屋的簾子。里面是一張大床,一個女人躺在床上,旁邊放著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嬰兒。見到她,女人和善地笑笑:“剛剛才生下來,我婆婆公公去接醫生了,都還沒回來他就生了。我起來不得,你隨便坐坐,要不給你找個床鋪睡會?” 秦菜搖搖頭:“不用,我就是過來看看?!?/br> 后半句聲音太低,女人沒聽懂,但她也不介意。初為人母的喜悅,讓她沒有閑暇顧及別的事。 “孩子叫什么名字?”她問,女人拍拍睡在旁邊的兒子,喜色溢于言表:“我們家男人姓安,之前早就把名字取好了,男孩叫安城,女孩叫安貝?!?/br> 秦菜點頭:“他命中缺土,城字不錯?!?/br> 女人似乎有些驚訝——這個女孩這么小,居然懂這些? 安國梁做好雞蛋,端出來的時候發現那個女孩已經走了。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把雞蛋開水端給自己堂客,又逗了逗剛剛吃飽奶的兒子。直到天亮了,他發現院門竟然是反栓的——他放那個女孩進來的時候,確實栓上了院門,但是她出去之后怎么栓上的? 怕嚇著自己女人和爹媽,他再也沒說過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要提一下時間段,文中投胎的設定,不是說從懷孕那一天算起,十個月出生。如果陰德足夠的話,也可以人家已經懷到八九個月了,反正孩子還沒出生之前去投胎就行。所以這里笑哥雖然轉世了,但是時間過去得并不久。 應果兒那一胎還沒生,就醬紫。 另,上章笑哥打電話給菜菜,菜菜說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曾經在菜菜剛剛死掉,笑哥就曾經假裝重傷,騙她出來為她慶祝忌日。具體章節渣一也忘鳥…… ☆、春濃情義薄 第二百零九章:春濃情義薄 次年三月,桃花盈盈盛開。燕小飛接手星宿廳特助的工作,已經相當嫻熟。他本身能力就不差,燕重歡的首徒,悟性那也是不容質疑的。只是對于秦菜生活這一塊,他是怎么也做不到談笑那種程度的。頂多想起她沒吃飯給她叫個外賣。 而秦菜慢慢地就修習了辟谷之術,她的身體本就以異眼將養,再佐以自身陰氣平衡。而辟谷講究的正是食氣而生,于她而言沒有難度。知道這種變化,燕重歡狠狠教訓了燕小飛一頓,可惜燕小飛實在是不能夠不擇手段地去討好她。他討厭秦菜,雖然屈服也滿心不甘。 陽奉陰違是小人行徑,他縱然想,也做不來。 三月底,應果兒終于將要生產了。頭一天秦菜查看天道的時候,還是母子平安。第二天夜里就出現異象——果然是有人試圖改變天道,肯定是令應果兒不能順產。秦菜的反應非常淡漠,第二天,她支走所有侍候應果兒的醫生、下人。應果兒開始陣痛的時候,只有她守在身邊。 孩子胎位不正,果然不像是順產的模樣。秦菜就站在她床前,看她疼得汗濕重衫。然后她打電話給沙鷹,字句冷靜:“我要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男孩?!?/br> 沙鷹微怔,但立刻答應下來。 應果兒抓住秦菜的手,面目扭曲:“叫醫生!你想謀害我的孩子??!” 秦菜伸手去摸她腹中,果然毫無生命的氣息——是個死胎。怎么可能那么多醫生護士測不出她懷的是個死胎?誰在改變天道?她望定床上的應果兒,突然現了一絲近乎猙獰的笑意:“你生下來的是個死胎,怎么辦?” 應果兒雖然疼痛,但是意識還是非常清醒——她畢竟也是一名判官啊。她用手摸了摸腹部,也是心下一沉——孩子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這個孩子能夠帶給她的地位。她望向秦菜,剛出現陣痛,分娩還需要一段時間,足夠二人想辦法。四十多分鐘之后,沙鷹果然過來。他非常小心,孩子用一個大藥箱擰過來。 很是白白胖胖的小家伙,這時候睡得也很香。秦菜把它從藥箱里抱出來,一臉憐愛地為他穿上已經準備了好久的小衣服。應果兒咬咬牙,她終于明白了秦菜的意思:“我生了一對雙胞胎,弟弟沒有心跳?!?/br> 秦菜一笑,魔魅般蠱惑人心。 雖然兩個孩子只活了一個,但陸少淮還是非常開心的,而且更寶貝活下來這一個。孩子取名陸鴻煊,意為興盛光明。他重重嘉獎了秦菜,更是無限溫存地撫慰了應果兒一番。應果兒忙著坐月子,她要盡快恢復自己的身材。 陸鴻煊非常健康,秦菜對他也非常照顧。 而這是陸少淮的長子,豈有不重視之理?他的奶媽一共有四個人,二十四小時醫生常備。但是孩子從未生過病,最多就是一次吃多了嘔奶。當晚都一點多了,陸少淮匆匆起來,最后在這里一住就是二十天。 他的滿月酒,人間自然所有高層都有參加。陸少淮覺得逍遙閣這種地方陰氣太重,對孩子不好。特別在外選了東籬下會所,為陸大公子做滿月酒。 當天,應果兒興致勃勃地收拾整齊,卻一直沒有接到陸少淮送過來的衣服首飾。她開始覺得不對——孩子的滿月酒,她這個當母親的總要參加的。陸少淮怎么著也應該送她一套衣飾才對啊。難道時間改期了? 她從房間里出來,正遇上陸少淮,他手里抱著孩子,正和秦菜說著什么。奶媽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這簡直……像一個三口之家。應果兒臉色一沉,她之前一直不解白芨為什么會看上這位先知,如今卻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威脅感——她即使穿著自己的本體,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 如同覆于青山之巔的白雪,冰冷遙遠卻又莫名地嬌艷。 她快步走過去,想從陸少淮手里接過孩子。陸少淮明明見她伸手過來,卻并沒有松開的意思。應果兒當然不能同他搶,只得又縮回了手。她很快又綻出一臉盈盈笑意:“少淮,今天在東籬下給咱們孩子做滿月酒是嗎?” 陸少淮逗弄著懷里的孩子,淡淡地嗯了一聲。應果兒看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只好又問:“那……車什么時候來接我們呢?” 陸少淮把孩子遞給身邊的奶媽,語氣完全理所當然:“今日你就不去了,果兒,現在人間情勢未穩,孩子只能暫時認先知大人為母親。這也是為了他好,讓他有個光明正大的出生來歷?!?/br> 應果兒如遭雷擊,立刻看向秦菜,轉而又凝視陸少淮,語聲失了溫柔之意:“那我呢?我算什么?” 陸少淮替孩子拉好小毛毯,連神色也沒變一下:“你是本座的功臣,我又豈會忘了你的好處?安心吧?!?/br> 應果兒怎么可能安心?頃三畫大江的水也澆不滅她的怒火。她轉而望向秦菜,怒極而笑:“你真是好樣的,居然利用我為你作嫁衣!” 秦菜表情如常,連臉都沒有紅一下:“不過是情勢所逼,你既為孩子生母,便當為他考慮。豈能為一時名份地位,累他一世?” “你憑什么教訓我!”應果兒用力推開秦菜,聲音漸響,“你不要忘了,這孩子……”她剛想說什么,轉而看見陸少淮,又快速接道:“這孩子可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 她真的是氣極了,幾乎可以看到在秦菜眼中化開的笑意——孩子不是陸少淮的。她知道,可是她不敢說。欺騙這種事,她可也是有份的。當時怎么會就被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