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但這輩子,造化弄人,沒機會了。 只愿他別記恨她。 千回百轉的心思渾渾噩噩地在睡夢中過了大半夜,翌日天剛亮,溫疏眉便要起身去見東廠督主。 爹娘自都要勸她,卻勸不??;溫衡說要替她去見,她也不肯。 她那副執拗的樣子直有些嚇人,臉色慘白,手卻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溫衡的手腕攥得緊緊的:“爹……你不讓我自己去,若辦不成,我會恨自己一輩子?!?/br> 溫衡看著她,只得將萬般勸語都咽了回去,便拿著為她套了馬車,又多拆了幾個得力的仆婦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孫府去。 然而此行卻無功而返。 溫疏眉備了千兩黃金也敲不開孫府的門,孫源不愿見她。 她不甘心,撐著一口氣兒,日復一日地這樣跑了半個月。二月初三那日,下馬車時終于碰上孫源正要出門,孫源抬頭一看見她轉身就要躲回府里,被她一把拉?。骸皩O督主!” 這半個月她都纏綿病榻,人瘦了一大圈,愈發顯得弱不禁風。 孫源素來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主兒,見狀直不敢躲,生怕讓她摔著。 就見孫源緊鎖起眉,一臉為難:“唉姑娘……你讓我看在往日同僚的情分上照應一二,這我盡力而為了??蛇@案子現下是陛下親自過問,我不能做得太過?!?/br> “我知道……”溫疏眉啞了啞,怕一不留神就被他溜了,只得在這大門外就將正事道出,“我不為難督主,我只想……只想見謝無一面,您可否行個方便?” “見謝無……”孫源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之前這半個月他躲著溫疏眉,就是因他收了她的錢,現下的情形卻讓人難堪,他不想自找麻煩。 原想著自己也盡了力,他問心無愧,便覺如此也罷。躲著她不見是怕她再要求他照應什么,他辦不到。 現下聽她說要見謝無,他卻覺得還不如再幫她照應一些。 孫源進退兩難,懊惱半晌,沉沉一嘆:“唉,我給姑娘透個底吧,姑娘還是不去為好?!?/br> “為何?”溫疏眉忙問。 孫源淡然搖頭:“謝無工夫太好,尋常的刑都傷不了他,自也問不出什么。陛下便命人廢了他的一身內功、穿了他的琵琶骨,你說你去見這個……” 他打量她兩眼:“我也是怕你受不住?!?/br> 第52章 探監 溫疏眉腦中一空, 一陣針扎般的麻感蔓延向四肢百骸,讓她頭皮發麻:“琵琶骨……” “就是肩胛這個地方?!睂O源覷著她,不無好心地解釋了一句。溫疏眉薄唇劇烈地戰栗起來, 呼吸不暢。 她并不敢細想, 可便是不細想也知很疼。 孫源瞧著她的神情, 勸她:“別去了啊, 好好回家去。若有什么話想帶給他,我可以……” 溫疏眉忽而搖頭:“我要去?!?/br> 孫源啞然,她慌忙定一定神, 更加清楚地告訴他:“我要去……我要去見見, 您可方便通融通融?我……我不多待, 不給您添麻煩?!?/br> “嗯……”孫源聽著她的話, 心情挺復雜。 他自認為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 府里美妾眾多, 總也有那么幾個真心的??煽v是如此他也總是覺得若自己有朝一日落了難, 府中妾婢必定都會作鳥獸散, 各奔出路。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若那一日真的來了, 他并不會怨恨她們。但看著眼前這一位, 他真嫉妒謝無啊…… 沉吟半晌, 孫源勉強點了頭:“行吧,我這便可領你過去?!?/br> 溫疏眉臉色一喜,滿是淚意的眼中漫出笑來,側首一喚:“阿井!” 阿井知其意,這便要去將車廂中的千兩黃金搬出來, 孫源鎖著眉搖頭:“算了,這錢賺的我虧心?!?/br> 說罷他就著人去套了馬, 與溫疏眉的車駕同行。二人往皇城去的同時,一道不起眼的身影亦繞過孫府,策馬疾馳,自西邊的側門入了皇城,直入宮中。 那人步入建極殿的時候,蕊夫人正千嬌百媚地倚在皇帝懷里,為他剝著一個橘子?;实勰樕闲θ菔幯?,見有人進來稟話,那笑容也未淡去:“何事?”他隨口問道。 “溫氏往詔獄去了?!蹦侨祟h首稟道。 皇帝不禁心頭大喜。 他命人給謝無上了重刑原因有二,一是為逼他低頭就范,好拔除這顆吃里扒外的眼中釘,二便是為著溫氏。 他原也想過,想在最初動刑那日就讓溫氏去瞧瞧,最終打消了這念頭是因他想了想覺得自己能等,不妨讓溫氏看到謝無更慘的樣子。 他看得出,謝無對溫氏有情,溫氏對謝無也有。 他便要溫氏為了謝無,乖乖地到他身邊來。 懷中的蕊夫人好似有些不安了,垮著臉,坐起身:“陛下為那溫氏可真是上心。待她進了宮,陛下可還想得起臣妾么?” “小醋精?!被实酃沃谋亲哟蛉?,“朕不是那等喜新厭舊之人?!?/br> 不是么? 蕊夫人心里冷笑。 她多希望溫家勢力再大一些,能就此反了,取這昏君項上人頭! . 詔獄。 孫源親自帶著溫疏眉往里走,手下們都不敢多問。獄中昏暗,孫源在牢室門口停下腳步時,溫疏眉即刻抬眸望向牢中,一時卻什么也看不清。 孫源睇了眼旁邊的獄卒令他打開牢門,口中淡聲:“你去吧?!?/br> “多謝?!睖厥杳紵o聲地緩了兩口氣,定住心神,提步走進牢室。 過了好半晌,她才適應牢中昏暗的光線,分辨出人在角落處。 她怔怔地提步走向他,滿身的鮮血淋漓讓她幾不敢認。再定睛細看,她便注意到他身上別無鐐銬,卻有根粗重的鐵索自雙肩琵琶骨的位置穿出來,染著半干的粘稠血漿。 她從未想過他會變成這個樣子。 溫疏眉腳下一軟,跌坐下去:“謝無……” 面前昏沉闔目的人驟然睜開雙眼,竟仍目光如炬。他怔忪地看看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即刻撐坐起身:“小眉?” 起身之間,鐵索碰撞,他額上驟然沁出一層涼汗。她連忙扶他:“你別動……” 他仍是坐了起來,靠住了墻。 呼吸粗重地緩了一會兒,他問她:“你怎么來了?” “我……”她強自忍了忍,眼淚還是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邊說邊抹淚,謝無心疼,也想抬手給她拭淚,肩上的劇痛卻讓手抬不起來,他只得捉住她的手:“別哭,你說?!?/br> “小羅……小羅沒了?!睖厥杳挤词职阉氖忠簿o握住,感覺到他手上全是干了的血跡,“突然被人擄了去。必是……必是陛下……” 她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往前蹭去。她想靠近他懷里,又怕觸到他的傷口,最后也只近近地坐在他身邊,哭得雙眼迷蒙:“你又成了這個樣子……再等下去,你們可能都會死的……” 他說:“不會的?!?/br> “我不能賭……謝無,我不能賭?!彼龘u搖頭,胡亂抹了把淚。 情緒強定住三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你知道嗎?陛下他……他想要我。他說若我肯進宮,你便無事。我想……我想這話不是騙我的,畢竟就算我進了宮,他殺了你,我也可以自盡,讓他什么都得不到……” 她又抹了把淚:“我……我打算答應他了?!?/br> “不行!”他的聲音忽而一提,她看過去,他正咬著牙抬起雙臂。 “你干什么……”她有些慌,慌忙地想扶他,又不知他要干什么,不知該往何處扶。 謝無的身子往前一傾,重重地撲在她身上,雙手將她環?。骸靶∶?,不行……”她聽到他說。 氣若游絲,還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 “我得救你……”她哽咽著,聲音嘶啞。 “我不用,我不用你這樣救我……”他下頜抵在她肩上,緩緩地搖頭,“你若不在,我……我活著沒意思?!?/br> 她剛忍回去的眼淚再度順頰而下:“活著沒意思也好過死了?!?/br> “小眉你……”他怔了怔,沙啞地笑出來,“你是不是還怪我?怪我欺負你,怪我一開始不肯將那些舊事跟你說清楚,害你擔驚受怕……” 兩個人相處到這個份上,他還說出這種話,她固然聽得出他無措之余很有故意裝可憐的成分。 可她現下卻很愿意吃這一套。 “我沒有?!彼蘼曇幌伦又亓?,因與他摟著,又竭力克制住抽噎,唯恐身上的顫抖讓他傷處更疼。 她終是硬將那洶涌而至的淚意化作了低低的嗚咽:“我喜歡你啊……謝無,我想救你,我不能看著你這樣死了。你……你讓我進宮,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侍奉陛下,也好好活著,不讓陛下為難你。咱們……咱們……” 她閉上眼睛,銀牙緊咬,說出了那句深埋心底的話:“咱們來世再做夫妻?!?/br> 頓一頓聲,她又說:“來世你要好好娶我,我要三媒六聘,還要惹人艷羨的嫁妝,好不好?” 說到末處,她強笑一聲,帶著幾分憧憬,既在哄他也在哄自己。 耳畔傳來他無力的低笑:“不好?!?/br> “謝無……” “什么日子了?”他虛弱得很,只說一句話都要緩兩口氣,“今天,什么日子了?到二月沒有?” “……二月初三?!睖厥杳疾恢壓瓮蝗粏栠@個,茫然地答話。 他“哦”了一聲,又緩起了氣。她的手輕輕在他背后一拍:“你不要打岔。我想這便……” “你等等我?!彼骂M睇著她的肩頭,她隱約感覺到他在輕蹭,帶著幾許乞求的意味,“七天……最多七天,好不好?到二月初十,只到二月初十……” “等什么呢?”她困惑不解。 他沉默片刻,卻只說:“你信我這一次,好不好?” “不好?!彼虼?,“我怕你死在獄里?!?/br> “不會的?!彼值托σ宦?,呼吸搔在她頸間,溫溫熱熱的,讓她想起很多過往。 她曾在無數個夜晚被他這樣圈子懷里,湊得近近的聽他說話。 謝無緩了一緩:“陛下為著你,不會輕易讓我死了;我為著你,也不會輕易死了?!?/br> 他說罷,低垂在她腰后的手緊了緊:“聽我的,行么?” 溫疏眉心下掙扎不已:“謝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