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整方正廳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溫靜怡的母親直慌得一陣目眩,所幸被婢子扶著才沒摔著。 溫疏眉深緩了一息,壓著音打圓場:“她年紀尚小,小孩子的話……” 謝無抬手,止了她的音,睇著溫靜怡,唇畔飄著一縷若有似無的笑:“好?!?/br> 溫靜怡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多謝督主?!?/br> “叫姑父?!?/br> “……多謝姑父?!睖仂o怡重新施了萬福。 謝無便沒再說什么,徑自去主桌落了座。正廳里的氛圍可算放松了三分,溫靜怡的母親忙將她攬走,到旁邊的席位上入座。 溫疏眉坐到謝無身邊陪他,一再打量他的神情:“督主不生氣?” “不生氣啊?!彼⒘送攵節{,推到她跟前,“你就這么怕我生氣?” 你生氣了我就要挨板子,當然怕呀。 溫疏眉眨一眨眼,沒將這話說出來,只敷衍了句“沒有”,手上也給他盛了碗豆漿。 謝無單手執起碗,飲著豆漿,眼睛都還瞧著她。她硬著頭皮只當沒察覺,兀自夾了個豆沙包來吃。 用過早膳,謝無就走了。溫疏眉獨自回住處歇下,溫靜怡很快尋了來,邊進屋邊撫胸口:“嚇死我了!姑父那么看著我,我還以為他要把我腦袋擰下來!” “知道怕還那么多話?!睖厥杳紱]好氣地拉著她坐,“我看便是朝臣也鮮有敢同他這樣講話的?!?/br> “……可說完,我倒覺得姑父人也還好?!睖仂o怡歪著頭,忖度著說,“倒沒有街頭坊間傳言的那么可怕?!?/br> “你這是沒見過他可怕的時候?!睖厥杳嫉?。 她想起了謝無帶著滿身血腥氣回來就寢的無數個深夜。 “在小姑姑面前不可怕,不就行了?”溫靜怡伏在桌子上,邊思量邊說,“小姑姑經過那許多波折,現在自己過安生日子就最重要了,別的都不打緊——若能這樣想,那管他在外是什么鬼煞,只要不欺負小姑姑就好了呀?” “誰說他不欺負……”溫疏眉說到一半,忽而卡了殼。 她原是想起了他說惱火就惱火,開口就賞了她二十手板的事情。轉念卻猛然意識到,除卻那一回,她好像并不曾再因他受過什么罪。 誠然,嚇唬是有的,隔三差五總要有那么一回。他很是精于此道,每每只要他想,她就能噤若寒蟬很長時間。 可他從不曾再對她做過什么。 她忽而怪異地覺得,他在她面前好似真沒那么可怕。 . 永宜巷的宅子里,謝無步入書房,便接連聽了數個手下稟話。這些人有些是此番隨他而來的,有些到得更早一些,已在寧州待了三個多月。 “所以,不止一個藍砂教?”看罷了最后一人呈來的密信,他唇角勾起笑來,“有意思?!?/br> 繼而抿一口茶:“與溫家可有關系?” “……屬下不敢大意,詳查了三月有余,未尋到干系?!钡紫聠蜗ス虻氐幕鹿倜嫒菸娜?,像個書生,聲音卻有力,“許是陛下多心了?!?/br> 謝無點了點頭:“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底細可查清了?” “查不到?!笔窒聯u頭,“戶籍、父母都查不到蹤跡。所以不少人才信了藍砂教的話,覺得他是睿德太子遺孤。另外……” “什么?” “另外還有個胎記?!笔窒聰Q起眉頭,“在心口,說是和故去的太子妃如出一轍,傳得真真兒的……這才更讓此事坐實了?!?/br> 謝無輕笑:“你見過那孩子了?確有胎記?” “見過一次,確有胎記。但……” 手下遲疑,謝無了然:“但你不知太子妃心口是否有胎記?!?/br> “是?!?/br> “我也不知?!敝x無含著意味深長的笑,飲著茶道。 太子妃的心口有沒有胎記,哪里是旁人輕易能瞧見的呢?普天之下知道實情的,估計也只有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和睿德太子本尊吧。 可這些人,基本已都死了。還活著的,應也沒有來膽量來做這種觸怒圣顏的證。 藍砂教的說法,子虛烏有的噱頭罷了。扶一個尚不懂事的小孩繼位,背后的狼子野心的大人們才有利可圖。 謝無沉吟著,半晌無話。跪在地下的手下安靜等著,良久才略微抬了抬頭,露出惑色:“督主?” 不知督主在想些什么。 謝無啟唇:“且先查著?!?/br> “不斬草除根?”手下神情微滯。他們此行,是奉圣旨而來,而皇帝想要那藍砂教主的項上人頭。 “藍砂教教眾已逾三萬,我們此行不過百余人?!敝x無說著,仰靠到椅背上,“如何斬草除根?” “可屬下聽說……那教主現下就在寧州?” “假的?!敝x無嗤聲,搖頭,“孫旭親自去查過了,根本沒這事。坊間也皆說這教主神龍見首不見尾,除卻幾個極得他親信的教徒,無人知曉他究竟身在何處。咱們西廠縱使手眼通天,與這些江湖中人打交道,也并不易占到便宜,莫太輕敵了?!?/br> 屬下垂眸靜思,心想這個理兒倒不錯。 謝無睇他一眼:“退下吧?!?/br> 說罷,他便又抿了口茶。茶盞再放下的時候,面前的人影已尋不到蹤跡了。 . 溫府,溫疏眉在夜色初降臨時被靜怡和靜思拉出了府,說是要帶她去集上的逛逛。 寧州的集市慣是有趣的,雖不及洛京的東市西市規模那樣大,賣糕點、糖果的卻很多。年輕女孩們便多喜歡這集市,走上一趟,花上半個時辰,總能尋著不少合口味的吃食。 這些糕點大多做得酥軟,是京里不常吃的口味。溫疏眉挑挑揀揀地選著,靜怡靜思姐妹兩個偶爾給她出個主意,倒也愜意有趣。 前前后后逛過了三個點心攤,再提步往前走時,忽而被人喚?。骸啊⒚??” 溫疏眉轉身看去,一道月白身影與她五六步之遙,立在熙攘人群之間,清新俊逸。 她一時沒認出那是誰,對方亦怔了怔,提步走向她:“真是你???” 這下她認出是誰了,身邊的靜怡與靜思同時一福,印證了她的想法:“陸侯?!?/br> 宣定侯陸司明,他們在京中時原是相熟的。后來一年幾載沒再聽說過這人,溫疏眉自家又遭了罪,便也不曾上心過。 現下一見,她隱約想起來,那時似是陸家也出了什么事。 陸司明比她年長三歲,端詳著她,笑意直浸眼底:“你都長這么高了?” 溫疏眉禁不住地一瞪:“君侯才是長高了許多?!?/br> 上次相見,他最多只比她高了半頭,現下已高出一頭還多了。 她又問他:“君侯何以到了寧州來?” 陸司明輕嘆:“幾年前,我外祖母去世了,外祖父哀傷過度,便致了仕,想四處走走。那時我原要科舉,后來想想,一是覺得盡孝還需及時;二是,當今圣上,你也知道……” 他免去了一些大不敬之言,干笑一聲:“這便陪著他出來了,今秋到了寧州,他住著舒服,索性多留些時日,倒沒想到碰上你。你可用過膳了?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酒樓,離得也近,請你吃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隨機送50個紅包,么么噠 第21章 舊識 “我在大伯母家里用過了?!睖厥杳驾笭?,揚起的笑意被街邊暖黃的籠燈映照,明媚靈動。 陸司明便道:“那我給你買些點心吧!” 一排攤位后,低矮的房舍上,一道黑影裹挾疾風凌空而過,向東奔去,幾息間消失不見。 溫疏眉回溫府時已是亥時,走進府門,她便與靜怡靜思道了別,讓她們早些歇息,自己也徑自回了住處去。 身后跟著兩名婢子,大包小包地幫她拎著點心。溫疏眉心情甚好,一路哼著小曲,邊想事邊走。 邁進院門,身后的婢子忽地一滯:“……堂小姐?!?/br> “嗯?”溫疏眉應聲,定睛便見阿井在院子里。 這般一瞧,她便心里有了數,信手將她們手里大包小包的點心盡數接過來:“你們不必跟進去了,我自己來吧?!?/br> 兩名婢女皆是如蒙大赦,向她深福,告了退。 溫疏眉也不必阿井幫她,提著點心自己進了房門去。拐進臥房、繞過影壁,便見謝無已換好寢衣,翹著二郎腿、枕著雙手,躺在床上。 她手里的東西太滿,便只得先去放到桌上。剛走到桌邊,聽到他幽幽發問:“出門了?” “嗯?!睖厥杳键c頭,“和侄女們去集上逛了逛?!?/br> 謝無睇著她清麗的背影,后牙暗咬:還有個陸司明吧? 他這般想著,鼻中發出一聲不易察覺的冷哼:“都買的什么?” “買了些?!睖厥杳即鸬?。謝無清晰地辨出她的語氣比平日輕快,端是心情不錯。 陸司明給買的是不是? 他后牙咬得更緊了三分。 溫疏眉正自纖指一挑,解開一個紙包外捆綁的細麻繩,又將紙包完全打開,托在手里走到床邊:“嘗嘗看?” 謝無緊咬的牙關一松,看看她,脧一眼她手里的點心:“問我?” 不然呢? 溫疏眉莫名其妙地望他。 他在這里躺著,她拎著這許多點心進來,哪怕只是出于客氣,也總要問他一句吃不吃??! 謝無起身盤坐,手托著腮,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再度看了看她手里的點心,給面子地拿起了一塊。 南方的糕點多比北方做得秀氣,本也沒有多大,謝無一口咬下去半個,溫疏眉問:“好吃嗎?” 也太甜了。 他皺了下眉:“不錯?!?/br> 她便笑起來,櫻唇皓齒,眉目彎彎:“我多買了些,督主明日給梅兒帶回去?” “呵?!彼涯切“雺K糕塞進口中,仰面躺回去,“你這干娘當得倒很像樣嘛?!?/br> 溫疏眉抿唇,不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