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史的臉瞬間就黑了。

    林沉宵也不需要他回答，平靜地看著皇帝，道：“若我林家女兒被這般羞辱，定千刀萬剮?？蓮凝R御史嘴里說出的，卻是小婦人的無理取鬧和不知廉恥。像您這種人，連我這般的渾人也不屑與你為伍?！?/br>
    齊御史嘴角抽搐，剛要辯駁，高堂上端坐著的九五之尊鼓掌喝彩：“說得好，天下誰家的女孩不是父母的心頭rou，若朕有女兒，定把那殺千刀的凌遲處死?！?/br>
    “齊愛卿，朕說得對么？”

    齊御史心里想罵娘，但皇帝問話，不能不答，梗著一口老血，答：“皇上所言甚是?！?/br>
    散朝后，林沉宵被驃騎將軍抓去教訓，兄長右尚書笑瞇瞇地靠近齊御史，“弟弟年幼不懂事，希望齊大人不要介懷?！?/br>
    右尚書是皇帝的心腹，齊御史很給他面子，強顏歡笑：“林大人哪里的話，小公子快言快語，敢恨敢言，老夫羞赫??！”

    永寧侯回至家中，管家告知：“大爺和四姑娘近日早出晚歸，忙碌著開店鋪去了?！?/br>
    永寧侯繃著一張臉：“什么鋪子?！?/br>
    “是個飯館，就在丹鳳大街?！?/br>
    老二童籌道：“大哥無所事事，開個鋪子消遣消遣也好，省得出門惹是生非?！?/br>
    老三童傲掩嘴偷笑：“就是，大哥從來不干正經事情?！?/br>
    “二位兄長在大哥背后議論，非君子所為?！崩纤耐f：“而且大哥這次做的是正事，身為弟弟，理應支持?！?/br>
    童籌不滿道：“若是真踏踏實實開個鋪子也好，就怕不知道被誰給哄騙了，把四丫頭的嫁妝都倒貼了出去?！?/br>
    童傲點頭：“就是就是，以四丫頭如今的名聲，怕是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咯，連嫁妝都沒了，以后可怎么活呀?！?/br>
    永寧侯冷哼一聲，屋子靜如落針可聞。

    “尋他到我書房來?！?/br>
    ——

    丹鳳大街。

    錦繡閣的牌匾高高掛起，因為未曾開張，被蒙上一層紅菱，瞧著就喜慶。桌案板凳已經置辦好了，新鮮的食材在廚房和倉庫里堆著。

    尋人的小廝剛踏進門，就嗅到濃郁的香味。

    他邊嗅邊走，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咕咕”的叫聲。穿著圍裙的四姑娘從后廚走出，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手里端著一盅湯。

    散發在空氣中的香味就是從湯里散發出來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湯，但能嘗嘗就好了。

    忽而，他往臉上拍了一拍，暗罵自己不知死活，四姑娘是永寧侯府的千金，他一個低賤的下人哪里有資格嘗試主人做的東西，能嗅嗅空氣中的香味，就是莫大的幸運。

    “四姑娘，”小廝迎了上去，盡量忽視四姑娘手里的湯，狂吞唾液，“姑娘，大爺呢？侯爺正找人呢?！?/br>
    “我爹拿湯和吃食回侯府孝敬祖父了?！?/br>
    小廝沒忍住又瞧了一眼湯，他控制理智，訕訕笑道：“那小的先告退了?！?/br>
    “既然來了，就替我嘗嘗骨頭湯的味道?！蓖艘煌霚私o小廝，眉眼彎彎：“明日就是錦繡閣開張的日子，每一位進門的客人都能嘗到我特質的高湯，我用豬骨熬制了一個晚上的，你嘗嘗給我評價?！?/br>
    “小的不敢?！?/br>
    小廝理智告訴自己，四姑娘做的吃食只能讓貴人吃，他算什么玩意兒。

    他不能吃的。

    童姝讓他坐下，“不是只有你喝，我院里的都喝了，而且明日許多平民百姓也會喝。在我的錦繡閣，人無高低貴賤，坐下了就是客人，是我們錦繡閣的上帝?！?/br>
    既然如此說了，要是小廝再推辭就是不知好歹，他端起碗，咕嚕嚕地喝了兩大口。

    第32章 第 32 章

    永寧侯府。

    童坤提著食盒，哼著小曲兒，踏入永寧侯的書房。永寧侯和童帛在商量國家大事，什么春闈科舉的，什么文章不錯，什么馮小磊傲骨與才華都是上佳的。

    等等。

    童坤一個激靈，看老爹和弟弟的眼睛帶了點兒憐憫。雖然他們身居高位，眼光獨到，還是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給騙了。

    馮小磊是個人渣。

    永寧侯年少成名，歷經三朝，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但他這輩子最無能為力的就是他的大兒子。一看見他就有氣。

    “你來干什么?！?/br>
    “爹，不是您找我來的么?！蓖ざ松蠠釡托〔?，給永寧侯和童帛一人盛一碗。濃郁的湯味飄散在空氣中，湯是奶白色的，幾顆漂亮的枸杞懸浮在湯面，讓人很有食欲。

    “爹，老四，這個湯是姝姝熬了一個晚上的?！蓖ぴ僦钢鴰讉€顏色漂亮的小菜，笑容滿滿：“這幾個小菜是我的拿手好菜，七日后我的錦繡閣就要開張了，爹和四弟要來捧場啊，我給你們留個好位置?！?/br>
    永寧侯一看見大兒子就被氣飽了：“不去?！?/br>
    童坤委屈巴巴地看了眼童帛。

    鑒于童坤三天兩頭惹出的麻煩，童帛也不對他抱希望，但終歸是親大哥，抿了一口湯。

    鮮甜的味道縈繞在舌尖，帶給人不一樣的感受，清清爽爽的。

    “骨頭湯放了山藥、玉米和馬蹄，香甜美味，很是不錯?！?/br>
    童坤給了他一個“你識貨”的眼神，殷勤讓永寧侯嘗嘗他炒的小菜：“爹，我知道我糊涂混賬，沒少讓你和娘cao心難受。我現在說我知道錯了，估計你也不信，可我真想通了，以前的胡鬧是以前，往后我就守著我的錦繡閣，不再惹事生非。你嘗嘗，為了錦繡閣，我拼了命地學廚藝，特別認真，就想讓您夸一句好?！?/br>
    “夸你?！币皇怯缹幒顨舛却?，一巴掌就甩他的臉。

    他哼了哼：“你做的混賬事傳滿盛京，丟的不僅僅你的臉，我們永寧侯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br>
    童坤摸了摸自己的臉，詫異道：“還在呀！”

    永寧侯瞪他：“滾！”

    童坤知道自己不招待見，但他辛辛苦苦抄的小菜不能浪費：“只要您老人家嘗一口我做的菜，我立馬滾?！?/br>
    永寧侯再次瞪他。

    童坤眨了眨眼睛，可憐兮兮的。

    到底是親生的，永寧侯再不滿也不能把混賬東西塞進他娘的肚子里去，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桃花酥。桃花酥花瓣是粉色的，中心的豆沙花顎上還添置了蛋黃液花蕊，小巧又可愛。一口下去，酥脆的花瓣帶著一絲甜，還有濃郁的茶香在口腔醞釀。

    這東西精致又不錯，永寧侯一口氣吃了三個才停下。

    童坤見老爹愛吃這口，把桃花酥碟往前推了推。

    永寧侯卻放下了筷子，狐疑盯著他：“真是你做的?！?/br>
    童坤知道自己的紈绔形象，誠懇點頭：“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我腦子笨也不肯腳踏實地，就算想騙您也沒有好處，還是誠實點好?！?/br>
    事實證明，人太誠實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永寧侯的臉色更黑了。

    “爹，我想跟你說件事情，我是個誠實的人，我絕對不騙你?！?/br>
    很少從童坤臉上看出“認真”二字，再加上他能做出這么好吃的酥餅，沒少在廚藝這一塊下功夫，總算有點長進，永寧侯凝視他：“說?！?/br>
    童坤跑去關好書房大門，又警惕掃向四周，沒發現任何風吹草動才湊近永寧侯說：“馮小磊是個大渣渣?！?/br>
    ——

    上輩子有一名叫元圖錄的考生從春闈脫穎而出，他才華橫溢，傲骨錚錚，寫的詩文很對永寧侯的胃口，敢于批判官僚機構的弊端?？上У钤嚂r，腦袋不會轉彎，被皇帝厭棄，沒能入三甲。但永寧侯十分賞識他，破例提拔，給他推薦了差事，還把三孫女許配給他。

    元圖錄靠上永寧侯府，平步青云。

    因為元圖錄曾經是一代文人羨慕嫉妒的對象，馮小磊也曾讀過他的文章，確實妙極。

    這輩子春闈他也參加了，可他不能保證能寫出像元圖錄這樣的好文章，就使了陰招。他是丞相府的公子，對付一個尚未有功名的讀書人輕而易舉。

    派人把元圖錄抓住看守了起來，他參加春闈時，用了他的文章。雖不能一字不差，卻因精髓相似，也得到永寧侯的贊賞。

    馮小磊信心十足，永寧侯會對賞識他，推薦差事給他。

    雖然他不在乎永寧侯給的差事，但他是蘊兒的祖父。只有她的家人都接納了他，他接近她的時候，事情才會穩妥。

    他甚至有了帶她私奔的計劃。

    馮小磊一連等了三日，卻等來差事落在新科榜眼的身上。拿著的書掉在地上，他抬起頭看向小廝：“不可能?！?/br>
    小廝被他兇狠的模樣嚇了一跳：“是真的，洛河的堤壩損壞，淹沒無數人家，流民四處逃難，永寧侯推薦了新科榜眼，催促他明日就啟程去洛陽。新科榜眼得了差事，為感謝永寧侯在渡江樓設宴，永寧侯拒不參加。新科榜眼為此還在風雅樓大贊侯爺乃青天好官?！?/br>
    馮小磊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書。

    小廝撿起。

    馮小磊把書接到手里，面上已經恢復如常，“你下去吧?！?/br>
    小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麻花書，嚇得后頸一陣陰寒，剛才少爺盯著他時，他覺得他像要把他扭成一坨。

    ——

    自從林沉宵在朝廷摻和永寧侯府和齊御史的恩怨，驃騎將軍把他擰回家后，一頓數落。被人捅刀子后，人也沒那么蠢了，知道爭辯和反抗只會挨打，乖乖地受訓后，回到院子里，沒吃一日的飯。

    昭平長公主知道后心疼得不行，讓大廚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給兒子送過去。

    林沉宵還是不動筷子。

    昭平長公主心疼兒子，去勸兒子乖乖吃東西，林沉宵抬起頭，那張稚嫩的臉露出幾分茫然：“我想吃自己煮的?！?/br>
    昭平長公主聽到天方夜譚般，愣了許久。

    林沉宵再次重復：“我想吃自己煮的?！?/br>
    “兒啊，你會煮嗎？”

    林沉宵垂下頭，落寞道：“不會?！?/br>
    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什么時候頹廢過，昭平長公主心疼了：“娘讓廚子教你，我兒天資聰慧，定能煮得一手好菜?！?/br>
    林沉宵的眸光看向一個盒子，嘴角彎了彎。

    “嗯！”

    林沉宵在修仙界時一心修煉，他是水系單靈根，修煉速度快，能把林家的同齡人甩開一大截距離，但也因刻苦修煉，從未煮過飯，更不知道自己的廚藝如何。當他把廚房燒了一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廚藝天賦一般。

    等他燒了廚房另外一半的時候，他接受了自己的廚藝天賦很差的事實。

    連續燒了兩個廚房后，他越發想念童姝父女。為何他們二人做飯，手持菜刀一氣呵成，砧板上的魚rou漂亮美觀；勺子一攪動鍋里的湯，香味四飄，可輪到他拿菜刀和勺子時，不是亂七八糟的瓜果就是黑乎乎、油膩膩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