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我圓了圓眼,嘿嘿兩聲gān笑,將那香菇一把奪了回來,我再試試,這回保管不出差池。 這誠然怨不得我,好比八哥和烏鴉長得一式一樣,靈芝、香菇、黑木耳他們菌菇一家在我看來也是活脫脫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并無甚分別,混淆一塊兒也無可厚非。 鳳凰單手支了臉頰,垂目看著我蹲在地上如火如荼地香菇、木耳、蘑菇、糙菇、茶樹菇挨個種過去,面色雖然益發白皙,興致卻越發好起來,嘴角笑渦時隱時現,你若能種出靈芝仙糙,我便渡你兩百年修為,何如? 我曉得他揶揄我,但是我們作果子的不能和一只鳥兒一般見識,便大度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劃了一下,三百年修為吧。 好。就允你三百年修為。鳳凰笑靨淺淺一綻。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繼十幾種菌菇又種出一串匪夷所思的荔枝后,一株飽滿挺拔靈氣十足的靈芝仙糙終于爭氣地開在了鳳凰的面前。 豈料鳳凰面色一沉,一個伸手掐住我的手腕,眼中寒光一閃bī近,寒滲滲在我耳旁道:說!你究竟是何人? 不厚道呀不厚道,大晚上的嚇唬人。我用空著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呔,這耗子毛躥得忒快了些,莫不是已經入了腦子? 觸手處,鳳凰額頭燙得一片駭人,眼中卻寒光更甚,花界的靈芝圣糙豈是一個小小花jīng說種便能隨手種出來的!說!你和已故花神是何牽連? 這瘟針威力果然彪悍了些,鳳凰已然病入膏肓語無倫次了,先花神據說神力僅遜天帝,凌駕諸神之上,我但凡能與她攀上點關系,何必為了區區三百年修為與他錙銖必較。 鳳凰咄咄bī人,手上力道不因病痛減退絲毫,還擒住了我另一只手,若不及時施救于他,怕是不消一會兒火神殿下便要魂歸離恨天,我的三百年修為也莫要指望了,眼下將他劈暈敷藥才是緊要。 但他禁錮了我的雙手,叫我半點無法動作。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孔,我心生一計,劈暈不行,嚇暈也是一樣的。 我順勢向前一仰,貼上他的面孔,張口銜住他的兩片薄唇輕輕舔了一圈。 再看鳳凰,霜打雷劈一般睜圓了眼,直愣愣戳在那里,呵呵,果然奏效,被嚇到了。我輕松抽回雙手,攬過他的脖子,一個手刀劈上他的后頸,鳳凰終是順利地花鈿委地。 我念了個訣將他搬回他的屋內放至g上,用葡萄藤變幻了藥杵將那靈芝小糙一半給搗碎敷上他的傷口,另一半熬了汁水灌進他口中。 為防止鳳凰醒過來后賴賬不予我那三百年靈力,我便坐在g緣守住他。守了約摸兩盞茶的功夫,見他睡得酣暢如是,我難免生出些嫉妒來,便也倚著g柱闔眼打起了盹。 不曉得睡了多少時光,只覺前額有些癢,像是蚜蟲緩緩蠕過,我不免一驚,我們葡萄除了蛇外,最懼的便是那白白的小蚜蟲,一旦染上可是了不得。 我佯裝熟睡,猛地一伸手yù捏死那小蚜蟲,睜眼卻見鳳凰半撐著身子距我約摸兩掌處,面色泛紅,眼中一分驚、兩分疑、三分波光,還有四分晦奧難懂的神色,而我手中捏著的也非蚜蟲,而是鳳凰瑩潤的指尖。 這卻是個什么狀況? 我不明就里望著他,他亦回望著我。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就在我們兩兩莫名相望的當口,一個頗含威嚴的聲音生生劈將進來。 我回頭,滿室云蒸霞蔚中,長芳主一如既往地華服盛裝,頭髻盤得一絲不茍,雙手jiāo疊而立,身后裙擺逶迤,左右各立花侍一名恭順垂目,手持花杖。不遠處還站著那卞城公主。 我與長芳主百年不見,今日卻在魔界相遇,真真是他鄉遇故知,多少生出些歡喜來,便朝她展顏一笑,她卻似乎全然沒有丁點喜悅,面色yīn沉,眼光肅颯落在我的左手上,凌厲一剜。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唔,鳳凰正握著我的左手,依稀記得適才明明是我用左手捏了他的手指的,怎的現下卻反過來了,這何時反過來的我卻全然沒有印象。 鳳凰悠悠然將我手一放,朝長芳主抱手作了個揖,長芳主大駕光臨,旭鳳染恙在身,有失遠迎。 長芳主哼!了一聲,目不斜視,火神相迎,小仙如何敢當?轉而對我道:錦覓!你過來! 長芳主脾xing素來火爆,與她針尖對麥芒實是不智之舉,我這般聰明伶俐,自然順從地站到她身邊。 你私出水鏡,妄入天界,壞我花規,可知罪否?! 噯?一串名目砸得我眼冒金星,怎的我出個花界還有這許多說法? 此事原怨不得錦覓仙子,乃是小神涅磐誤入花界,一番巧遇方才結伴而行。鳳凰整了整衣襟,從榻上站起身來。 我花界之內務尚且容不得外人cha手。另還請火神自重收斂些言行,別他仙姑小仙還管不上,只我花界jīng靈仙子火神殿下魅力弗邊也休想染指半分!唔,長芳主燃燒了。 鳳凰臉色沉了沉,小神自省從無言行不端之處,還請長芳主莫要聽信流言。至于錦覓仙子他轉向我,眼中流光一閃,確然乃小神心之所系。 你!長芳主面上唰唰一綠,卞城公主轉瞬換上一副泫然yù泣的神qíng,邊上兩個小仙侍也瞪大了眼。 我還沒回味過來這個心之所系是個什么意思,手腕便被長芳主用花蔓系了個結結實實。 小仙這就將錦覓帶回,火神還是休要妄想了!從此別過,后會無期!沸了,長芳主沸了。 長芳主還是莫要將話說得這般絕對,小神改天定將登門拜訪。正好可趁此機會改善我兩界關系也未可知。 長芳主無視鳳凰,攜了我轉身便要走。 須臾間,我突然憶起鳳凰尚欠著我三百年修為,下次見著他可還得問他討要回來,便轉身問他:改天卻是哪一天呢? 聞言,鳳凰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搖漾如線,笑渦似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過淺塘,漣漪泛泛,改天便是后天。 長芳主容不得我再有言語,轉瞬間便擒著我駕了朵菡萏飛回花界,不過此番回的卻不是水鏡,收起菡萏花,長芳主將我丟在一片芳糙萋萋之中,我勉力爬了起來,但見面前一攏芳冢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艾糙連天之中。 跪下! 長芳主眨眼間已變著一身素色紗裙,臉色鐵青對我下令:跪下! 番外流光 (非正文) 已是三月末梢的夜,一抹下弦月兒縱是再清亮,投在那沉黑的夜空中便也成了畫筆上恰巧墜落的一滴鈦白,堪堪便要淹沒在那墨色的筆洗中,靜謐而沉香。一林盛放的海棠亦抵不過這nongnong的暗,早已沉沉睡去。 夜風拂過,遙見一朵融融的光漸行漸近,似深海上飄過的一瓣jú。待那朵光分花拂柳近前而來,卻原來只是一盞絲帛縛面的燈籠,蒙昧的橘huáng將提燈的人兒攏在光暈正中,看其人頭上總發,竟是個垂髫小童,抬眸望月,唇紅齒白,清輝滿目,竟遙遙將那天上人間獨有的月也比了下去。 那小童彎腰在一株垂絲海棠邊蹲了下來,放下燈籠,一手扶起不知何時被壓折的枝丫,一手從懷中掏出一條銀白絲絳將那殘枝圈圈纏繞固定,復又打了個如意結方才放心地放手。轉身看那一地落英,蹙了蹙秀氣的眉,幾許不忍。待要提燈離去,卻見一角緗色自那滿地淡粉嫣紅的花瓣中隱約透出,似有一團隆起之物,月寥燈疏,遠看并不真切。 小童心下幾分奇異,倒也無懼,提了絲盞上前便要看個仔細。待拂去層層落蕾,卻竟是一個凌亂包裹的襁褓,適才隱約所見的緗色便是這襁褓所用織錦顏色,襁褓之中一個嬰孩雙目垂閉,若非嘴角上一絲觸目蜿蜒的血跡,那安詳寂靜之態竟要讓人誤以為是跌入了香甜夢境之中。 小童大驚,伸手便探向嬰孩鼻下,那氣息弱得竟是有出無入了。小童急得顧不得自己身量尚未足,抱起嬰孩舍了燈籠拔足便向林外白墻黛瓦處踉蹌奔去。 身后,驚醒了叢叢海棠。夜風如太息,無人知曉早的第一朵海棠何時綻放,恰似無人發覺命運的譜線何時張網。 師傅!師傅!~聲聲疾喚伴著廊外慌亂的腳步頻傳入內,屋內挑燈之人卻恍若未聞,專注于手中頁櫝,眼光未曾移過半厘。待小童破門而入跪于身前約摸一柱香后,方才抬了抬眉,放下典籍,露出一張道骨仙風之面,鶴發童顏,難辨年齡。 何事慌張?聲似醇酒,涓涓潺潺。 弟子于屋外林中發現了這小娃娃,懇請師傅救他xing命。小童見那嬰孩氣息漸弱,感同身受般唇色發青,面上泛起一層揪心之苦。 老神仙手中一串珠,平心靜氣粒粒捻過,這卻不是什么小娃娃,乃是佛祖座前一瓣蓮,誤入了因果轉世輪盤,接引燈滅,由是,方從光的間隙里錯落在我三島十洲上。其元神本該冥滅,若挽其魂魄洛霖,你慈悲世間萬物,須知萬物皆有其自然之法,機緣乃天定,逆之必起孽。 師傅,若能留得她一縷元魂,弟子愿擔這反噬之果。小童清水目翦翦,磐石不可轉。 老神仙閉眼嘆息。 碎瓣流光似折墜,散落萬年猶未覺。 萬年,女孩兒長成了婷婷少女,小童變作了毓秀少年郎。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華。他喚她梓芬。 天元八萬六千年,三島十洲玄靈斗姆元君圓寂,遺座下兩弟子,大弟子司水,末弟子掌花。水神洛霖君,翩躚驚鴻貌,憫然天下心,六界皆知?;ㄉ耔鞣?,外界有傳其天人容顏,然避世清冷,xingqíng寡淡,無人有緣得見。 世上萬般故事,無非生、離、死、別。世人諸多牽扯,無非愛、恨、qíng、仇。 緣何愛?因何恨? 人皆道:最是怕qíng深緣淺、有緣無份。 殊不知,qíng淺緣深、糾纏折磨方為魔魘。 天元十一萬八千四百年,天界太子一日夢入太虛境,見縹緲蓮池畔,一女子行路杳香,步搖生花,回眸一瞬,天地失色,驚為天人,遂陡生愛慕之qíng誼,誓言上天入地定要覓得此女。 一日天界太子偶入俗世凡塵中,正是二十四節氣立時分,途經一方小園,聞有絲竹悠然傳來,雖是寒料峭時,然此園中百花已有復蘇之意,當下生出些興致,停步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