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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金葉已去世的消息之后,老人肯定已經意識到了:他眼前的半精靈不僅是昔日同窗的孩子,也是那兩人僅存于世上的學識與研究成果……猶如一本流落于教院之外的附魔學法術書。 看到兩人茶杯見底,老人主動又給冬薊倒上一杯,扔進去兩塊方糖。 冬薊攪拌茶匙的時候,老人問:“將來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也到教院來進修一下?” 冬薊還沒來得及做出回答,老人繼續說:“當然,你已經不是小學徒了,金葉把你教導得很好。如果你來教院,我是肯定帶不了你的,我沒有淵博到能教你這樣的法師。我想讓你跟著教長學習一段時間,哪怕是名義上的也好,你可以接觸到更多高階施法者,比如五塔半島那邊的學者,還有奧法聯合會高層。這會對你有好處的,你能在研究者的路上走得更遠?!?/br> 冬薊回答:“我很愿意和您保持聯系,多多交流,真的。但是到教院來就算了,這樣不適合我?!?/br> 老人噘著嘴巴:“你甚至都沒說‘讓我考慮一下’。唉,你拒絕得真堅決?!?/br> “抱歉……” “倒也不用抱歉,我就是隨意問問,”老人嘆氣道,“我也和卡奈談過不止一次,希望他回來,希望他把注意力放在教院……他也總是拒絕我?!?/br> 說到這里,老人目光愈發憂傷:“你與卡奈他們兄弟倆多少有些相似,難怪命運會把你們湊到一起?!?/br> 這個說法讓冬薊深感意外。第一次有人說他與那對兄弟“相似”。他們有哪里相似? 想了想,冬薊突然明白了老人的所指:“比如……我們都沒有姓氏?” 老人點點頭:“這算是其中之一吧。通常只有四種人沒有姓氏,不知父母的孤兒,無自由的奴隸,叛出族門的精靈,叛出教門的神職者。無姓之人通常也無家族,無故鄉,都是命運多舛的人?!?/br> 冬薊也聽過這個說法。但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思考過阿爾丁與卡奈為什么從不說姓氏。 他從沒有詢問過阿爾丁的姓氏。一半是因為他沒把姓氏看得多重要,另一半是因為他不敢問。反正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人類諸國的平民之中,無姓之人其實非常多。 老人又說:“我說你們相似,也不全是因為姓氏之類的表面細節。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吧……你們這種人,看似沒有什么明確的野心,也說不出什么宣言、什么道理,如果我問你們的信條是什么,理想是什么,你們多半回答不出來;但你們比那種宣誓出明確目標的人更加堅定,你們行走在一條早就既定的道路上,我看不見那條路的邊界線在哪,你們卻能做到不偏移半分。我不知道該怎么概括你們這種人,我只是……覺得很遺憾?!?/br> “遺憾?為什么會遺憾?”冬薊疑惑地問。 老人慚愧一笑:“這么說吧。法師之中有兩種常見的類型,一種是哈曼,一種是金葉。如果他們都還活著,如今一個會成為眾人崇敬的大師,另一個雖然默默無聞,卻可以擴展奧法領域的邊界。而你,兩者皆非。你身上有哈曼的特性,也有金葉的脾氣,這兩種東西一左一右攔在你身邊,就會把你困在那條路上……就是我說的那條,別人看不見邊界線的路?!?/br> 冬薊低頭想了想,說:“大師,我冒昧一問。您認為自己是哪一種法師?” “我和你們一樣,是那種被困在路上的人,”老人面帶苦笑,“從二十多歲起,我就希望能一心撲在研究上,但我又割舍不掉眼前的很多東西。我想去西荒地探索,但舍不得丟下妮娜;我羨慕奧法聯合會的權力,但又鄙視競爭,畏懼拋頭露面。如今我的妮娜回歸了神的懷抱,我無牽無掛,也小有名望,不再怕這怕那的了……可是,要再做什么也已經晚了。我錯過了?!?/br> 說到這,老人的眼神稍有些放空,停頓片刻后又說:“所以,現在我就更希望能提攜年輕人了?!?/br> “阿爾丁和卡奈也是這樣的人嗎?”冬薊問。 老人說:“他們也是。我只是拿哈曼和金葉舉例,其實這種人到處都有,不一定是法師?!?/br> 要說卡奈,冬薊還姑且能想象;但要說阿爾丁……冬薊并不覺得阿爾丁是這樣的人。 他想,或許任何人都不是很了解阿爾丁,又或許自己誤解了老人的意思。 老人又盯了冬薊一會兒。他看出來,冬薊是因他的話陷入了沉思。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崩先藫沃雷诱酒饋?,冬薊也回過神來,趕緊上去攙扶。 起身之后,老人看見冬薊的床頭有一封扣著的信。 “上次寄出的信,你已經收到回信了?”老人問。 冬薊也回頭看了一眼:“是的。收到回信了?!?/br> 從教院到海港城不算非常遠,但信件一寄一回,中間也隔了很長時間。 冬薊已經在這狹小的房間里住了很久。奧法聯合會沒有放人的意思,海港城那邊似乎也不急著接他。 老人心有憂慮。雖然他可以盡可能地照顧冬薊的生活,但人被長期關在這么狹小的地方,始終是一件對身心極為不利的事情。 老人沒有問信的內容,只問冬薊還有沒有新的信件要寄。冬薊遲疑了一下,說暫時沒有。 打開門之后,老人就得一個人出去了。冬薊不能踏出禁閉室半步,教院的禁閉室是有魔法感應的,一點也不能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