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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會說的,我保證?!倍E邊說邊還在笑。 “有那么好笑嗎?”阿爾丁雖然這么問,其實他自己也面帶笑意。 他倆窩在昏暗的床帳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漸漸地,冬薊放松了很多。 這種感覺有點奇妙,明明阿爾丁也沒有勸他什么,但他的心底卻變得很平靜。 不僅比噩夢剛醒的時候平靜,甚至比昨天一整天都要平靜。 現在阿爾丁靠他這么近,比剛才近得多,他能看清蟒蛇每個鱗片上的紋路,但他竟然沒有害怕,沒有向后躲避。 因為兩人都毫無睡意,阿爾丁還給他講了刺這片文身的原因。 冬薊原本以為阿爾丁喜歡蟒蛇,誰知道,事實是恰恰相反:從前,阿爾丁最怕的東西就是蛇和蟒。 阿爾丁說,他從小就害怕蛇,那時候他還沒見過蟒、蚺之類,只見過小土蛇,他非常害怕,但必須裝作不害怕,因為他要保護弟弟卡奈,身為哥哥不能顯得懦弱。 等長大了一點,他去做了傭兵,有一次同伴們在森林里抓了蛇來烤著吃,別人興致勃勃地討論怎么清理死蛇,他在一旁頭暈目眩,拼命忍著想吐的沖動。 后來他到了珊德尼亞,這個國家氣候溫暖,蛇類就更多了。某一天,也是在他完成傭兵任務的時候,他遭遇了一段極為恐怖的經歷。 他在森林里和傭兵同伴走散了。他極為疲憊,抱著劍在河邊的樹下打盹,一不小心就真睡著了。 突然,他被一種怪異的感覺驚醒,睜眼一看,一條巨大的森蚺竟纏繞在他身上,大概是把他當做了能取暖的樹樁。 他本來就害怕這玩意,更是缺少對它們的了解,他在慌亂中做出各種反抗和攻擊動作,結果適得其反,蚺不僅沒有跑掉,反而把他繞得越來越緊。 那條蚺有人的腿那么粗,力氣大得可怕。阿爾丁用力掙扎,就必然伴隨著激烈的呼吸,而當他每一次吸氣、吐氣,蚺就隨著他胸腹的起伏將他纏得更緊。 這么下去,他肯定會被勒斷骨頭,最終窒息而死。 在生死關頭,阿爾丁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他用手臂護住頭部頸部,放平身體,不再掙扎,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的動作竟然有效了。蚺的纏繞力道慢慢減輕,最后放開了他。 阿爾丁的一只手里攥著匕首,他想著,也許下一步這條蚺會開始吞噬自己,它能吞下比自己寬得多的動物,吞噬的時候,它的下顎會脫開,只能用肌rou吞咽,嘴巴不能咬合……那時阿爾丁就可以反擊,可以用匕首殺死它。 不過,事情并沒有這樣發展。巨蚺根本沒有嘗試吞吃他,而是慢悠悠地離開了。 也許是因為蚺發現獵物個頭太大,所以另尋目標,也許是這條蚺本來就不餓,只是受到驚嚇才纏繞他……阿爾丁也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傊?,他安全了。 阿爾丁深知自己并沒有取得勝利。他沒有打敗這條蚺,他只是運氣好而已。 不過,有了這次的經歷,他發現自己的心態好像變了。 他依然害怕蛇、蟒之類,但恐懼的形式變了——不再是過去那種本能的畏懼,而是怕它們的力量,怕它們給人帶來的危險,就和害怕戰斗力強大的敵人一樣。 這是兩種不同的恐懼。前者就像是小孩子怕黑,無論黑暗是否會傷害他,他都會害怕;而后者就像是一個足夠勇敢的成年人在夜里被狼群包圍,生命受到實實在在的威脅,他怕的是具體的危險,而不是怕黑暗本身。 那次危機過去幾個月后,他就去做了這條森蚺的刺青。 他的要求就是模仿巨蚺纏繞獵物的姿態,所以蚺的身體繞在他的軀干各處,頭部位于他心口,雙眼仿佛在打量他的頭部,思索能否將他整個吞下。 聽到這里,冬薊忽然恍然大悟。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覺得這個刺青嚇人了:這只巨蟒的頭部不是正面圖案,而是以頂面來展現的,它的眼睛看著上方,嘴對著阿爾丁的頭,阿爾丁解開衣領時,就像是真有一條巨蟒繞在他身上,從他懷里探出頭,要襲向他的頸部。 阿爾丁去做這個刺青,本意就是時刻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保持敬畏,直面一切自己恐懼的東西。 后來他在十帆街商會安身立命,隨著名氣和勢力越來越大,“森蚺”不僅是他的標志,還成了他的綽號。曾經令他恐懼的東西,曾經差點殺死他的東西,現在卻成了人們對他的稱呼。 他刺青的目的算是達到了?,F在他已經不怎么怕蛇和蟒,甚至還有點開始喜歡它們了。 聊著這些的時候,冬薊的腿漸漸蜷起來,縮著肩膀,把薄被裹得緊緊的。 阿爾丁問他怎么了,冬薊回過神來,長出了一口氣:“我在想象那條蚺呢……越想越覺得恐怖。它比您身上的刺青大多了吧……” “當然比刺青大多了,”阿爾丁說著,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圖案,“那條蚺起碼有我的腿這么粗,這還是平均的,不是身體最粗的那段,至于長度……我都看不清它到底有多長。我倒想還原它的實際大小,可惜我沒有那么大的身體。除非我是個食人魔,‘畫布’可能就夠大了?!?/br> 冬薊原本還覺得膽寒,這下又被逗笑了。 阿爾丁看著他:“這件事你也得保密,不許出去和人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