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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也像是好人家里出來的,認字嗎? 顏淡甚是驕傲地說:當然認字了。她雖不敢夸口這世間的每個字都認得,但平日常用的絕不會有她不認的。 班主點點頭:那就幫著寫些聯子,順道把賬本給理明白了,戲臺子底下端水送茶也少不了要跑個腿。 目送班主和涵景離去,顏淡摸摸臉頰,很是不解:我唱得就這么難聽么? 不是難聽,而是,閔琉從門口探進頭來,眼中流光溢彩,笑嘻嘻地說,非常、非常的難聽。 顏淡大受打擊。 噯,不是我說你啊,也虧得你唱得這么難聽,花涵景那人可yīn了,你要是比他好,他肯定會欺負你的。閔琉走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繞著她轉了一圈,要是你長得再高一些,再豐滿一點,那就是美人啦。 顏淡很郁結。她都這把年紀了,該長的都長齊了,想再改進幾分只怕也辦不到。 于是顏淡便學著當一個凡人,在戲班子里忙忙碌碌打雜。 那日見到的那個扛青龍大刀的壯漢是戲班子里演武戲的,叫趙啟。此時風行些纏綿悱惻、才子佳人的戲文,武戲便是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出,趙啟力大體壯,就做些搬東西的重活。顏淡想著他這樣的前輩都只能打雜,她實在沒什么可抱怨的。 她摔在戲班子門口的時候,凡間正值冬末,轉眼間過了寒,便是暖花開的好時節。除去厚重的冬衣,衣裳也穿得漸漸輕薄起來,來來去去足不沾地地忙碌。 入了,戲班子的生意也特別好,她花了點心思把賬簿理清了,記下幾筆都是入賬的。 萬點飛絮,惹得楊花點點,碧玉玲瓏風物妍,出落日頭看細雨花涵景水袖如流云舒散,在戲臺子上漫漫舞著,臉上的妝上得有些濃,反而襯出些艷麗風姿來。顏淡蹲在戲臺邊上,支著腮瞧著他在燈籠昏huáng光暈下的身影,看得微微出神。 一旦靜下心來聽了,會覺得他唱的真是一個很纏綿的故事,只不過這樣的故事結局大多不怎么好?;ê笆峭┏欠綀A百里最出名的旦角,現在看來果真不假。 喂喂,別看了快去倒茶,不然等下要被班主抽筋扒皮!閔琉端著兩壺熱茶硬是塞給她一壺,別說我沒提醒你,最左邊那桌是這里出名的惡霸,不好惹,你走過去的時候把頭低下去點別讓他瞧見你的臉。 顏淡接過茶壺,先給最左邊那桌添了茶水,依言把頭埋下去,而那左擁右抱、眼里還盯著臺上的富老爺根本就沒看她一眼。顏淡依次給別桌添了茶,一圈走下來,茶水都倒完了,便遠遠繞回后臺去,想再灌壺新的。 她快步走向后臺的時候,正擦著一人的衣袖過去,陡然間聞到一股清淡的菡萏香味。顏淡忙回頭看去,只看見夜色中那一襲玄色的衣衫微微被風拂動,那人的發絲漆黑如墨玉一般,看著很是舒服。 顏淡看著那人的背影呆了呆,好似哪里見過一般,心中卻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很覺得荒謬,搖了搖頭便快步走到后臺。閔琉見她過來,撲過去抓著她的衣袖搖晃: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玄色衣裳的公子,很高挑頎長的那個,我剛才給他倒茶的時候真的看傻了。這么俊的相貌,氣度又好,我真的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ê巴绕饋?,簡直就是一團爛稻糙。 顏淡搖搖頭:我只看到一個背影。 閔琉拉著她貓著腰溜出去,指著最角落的一張空桌子:他剛才就一個人坐在那邊的。隔了片刻,只是那位玄衣公子又折轉回來,只是身邊多了位姑娘。閔琉提著茶壺往前挪了兩步:我再去瞧瞧,你要不要一起來? 顏淡撲哧一笑:好了,你自己去瞧吧,我在后面燒水,免得等下班主過來罵。 閔琉大失所望: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又不會怎么樣的。 可是他年紀太小了讓我實在沒有興致不管那位公子生得什么模樣,一想到她都這把年紀了,總之是提不起什么興趣來的。 年紀???他年紀肯定比你大,你這人真奇怪!閔琉嘀咕完,提著茶壺又走了過去。顏淡等著水燒開了,慢慢用勺子把茶水舀進茶壺里,回首看去,只見閔琉小小的身影站在角落那張桌子前,可是隔得太遠,夜色又暗,除了幾個模糊的影子什么看不清楚。 顏淡端著茶壺去添茶,走到最左邊那張桌子的時候卻全然忘記了閔琉之前的叮囑,只見那富家老爺突然推開身邊的姬妾,點著她道:你站下。 顏淡一愣,隨即停下腳步,偏過頭看著他。 你叫什么?你今晚就隨我去,那人又看著站在一邊的幾個家丁,和他們班主說,這個小姑娘我帶走了,明早再讓她回來。 王老爺,這、這不太好,顏淡她年紀還小不懂事趙啟急匆匆跑過來,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兢兢戰戰地開口。 那王老爺一拍桌子:閃開,老爺我做事還要你教不成? 可是 顏淡走上一步,緩緩傾身行禮:不知王老爺你想要什么時候讓我跟著一塊走?她微微一笑,語氣溫軟:我隨時,都可以隨你走的。 戲班雜事 晨曦初露,天邊剛剛泛起些白光。 顏淡哼著小曲推開小院的門,走過正坐在臺階上揉眼睛的閔琉,抬手在她頭頂上摸了又摸,這樣居高臨下摸別人頭的感覺果真很好:困就去睡嘛,gān嘛坐著等我? 閔琉瞪大眼看著她:你、你看上去好像很高興??? 顏淡笑嘻嘻的:還好啊。 你你該不是中了什么風魔吧?你是被那個,不是應該哭的嗎?閔琉張口結舌一陣,口不擇言起來。 哭?gān嘛要哭?顏淡在背后推著她,快去睡啦,晚上還有戲要演,你不是還要上臺唱兩句的嗎? 難道那個王惡霸昨晚放過你了?這不可能的啊,他分明是從十歲到八十歲都不會錯過的! 唉,八十歲他一定會沒那種興致的,不過從今往后,他都不會再欺男霸女了。好了,去睡吧去睡 閔琉一聲大叫,貼著墻壁:你、你莫非你把他給殺了?殺人要償命的,昨晚這么多人看見你被他帶走,你、你快點收拾收拾逃吧! 顏淡還是笑瞇瞇的:殺人?我怎么可能會gān這種壞事呢?我呢,只是讓他以后做不來那種事了而已。 閔琉想了又想,終于反應過來,眼珠差點瞪得掉下來:你你你閹、閹了? 顏淡打開房門,把她往里面推:聽話,去睡吧睡吧。 閔琉死命地拉著她的手:你瘋了啊這種事qíng,他要是報了官再定你個罪,要受多少折磨? 顏淡嘆了口氣,怎么她就是轉不過這道彎來呢,她扶住閔琉的肩,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說得清晰:如果換成是你,你會去報官嗎? 閔琉松開手靠在門邊,只聽顏淡哼著走調到不知到哪里去的曲子,腳步輕盈歡快地走開了。 如果換成她是王惡霸 我當然要去報官,還要暗地里花銀子把人下了獄折磨一通,竟敢閹、閹咦,也對啊,報官要有個罪名,罪名是有人把他給閹掉了,哈!閔琉自言自語,怎么就一直沒人想到這個,現在可好了,我們桐城的福氣啊 除了班主那十足吝嗇的本色讓顏淡有些怨恨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顏淡在凡間待了些日子,處處留心,慢慢摸到凡間的一些習俗。其中最要緊的一點便是,在凡間銀錢是很重要的東西,就像在九重天庭上的仙法一般重要。 顏淡很窮,扣去之前養傷欠下的銀子,每個月的月銀只有三四錢,只夠偶爾買些小吃打打牙祭。她每回撞見花涵景一盒一盒地買來香粉胭脂水粉,都忍不住想若是這些銀子給了她,可以到飯館茶館里坐一坐,而不是在路邊買饅頭了。 末時分,戲班子連著幾晚都會趕個場子。 隔著幾晚,閔琉惦記的那位玄衣公子都會到座,想來是喜歡清靜不愛和別人擠的緣故,總是坐在最角落的那一張桌子。 聽班主說,暮過后,他們就要去南都趕場,今晚這臺戲是在桐城唱的最后一出。 顏淡忍不住打趣閔琉:噯,我們明天就要去南都了,你不去和那位公子說一聲么? 閔琉撫著流云水袖,衣袖上七彩繡線斑斕絢麗: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那位公子這樣的品貌氣度,肯定是好人家出來的,我是什么人,怎么配得上他?還有啊,最先前那一回,他身邊還跟著一位姑娘,那姑娘長得高挑又嫵媚,他根本看不上我的。 她懨懨道:還是你做得對,每回都不湊過去看,看了又怎么樣,我還不是個戲子?戲子就是戲子,一輩子都不能翻身的。 顏淡忍不住笑,她從前也喜歡過一個人,可是看戲看多了,里面的悲歡離合也看慣了,覺得那其實也不是什么值得揪住不放的事。 演武戲的趙啟趙大叔時常同他們講故事,講到過天上有位老神仙,袋里里放了一段又一段的紅線,把命定的那兩個人的腳踝用線牽在一起。不論走到天涯海角,被紅線相系的那兩人總歸會相遇,然后相知相親。 顏淡打著呵欠想,那位老神仙其實懶得很,時常系了一個人的腳踝,另一個人的就忘記了,所以紅線扎成團,纏得亂七八糟。她那一根,和遙遙牽著的那人,大約已經亂得理不出線頭來了。 連夜把戲臺拆了,大家糙糙洗漱打算入睡,明早還要趕在開城門之時離開這里。顏淡抱著一堆戲服,匆匆而行,微涼夜風里忽然傳來一道女子清亮悅耳的聲音:山主,我還真不懂,這戲有什么好看的 山主? 顏淡腳步微微一頓,一恍然間又和誰錯身而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淡的菡萏香木的味道,若非她對這種味道格外敏感,其實是聞不出來的。 低沉溫和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卻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么。顏淡回過頭看了一眼,果真是那位玄色衣衫的公子,他站在夜色蒼茫中,用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敲身邊那位姑娘的額頭,然后笑著說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