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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總管。吉利朝他行了一禮,朝遠遠入北闕閣而去的帝梓元看了看,攝政王今日入宮只是來憑吊太子殿下,不想驚動他人,免了總管迎接。還請總管吩咐下去,今日北闕閣里外,一應不準打擾。 吉利出身東宮,和東宮總管有些jiāoqíng,便直接說明來意。 東宮總管只瞥見玄huáng的朝服在北闕閣外一閃而過,那凌厲的背影早不復兩年前的懶散,連忙點頭,領著一眾侍從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太子東宮形方正,原本是八座殿宇環繞東宮拱衛太子麒麟殿,當年修建北闕閣時,太子做主把北闕閣南方的兩座宮殿齊皆拆掉,至今都未有人知曉當年太子如此做的意圖。北闕閣以八角玲瓏之局修建,古樸宏偉,為其余六殿巍峨之首,比起太子的麒麟殿亦不遑多讓。帝梓元立在北闕閣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打量這座為她修建的殿宇,才知道韓燁當年竟為她造了一座宮殿出來。 深吸一口氣,穩住有些顫抖的手,她猛地推開北闕閣大門,朝里望去。 北闕閣內后窗未關,大片的長思花透過窗欄chuī進,閣內一片藍色花瓣浮影。逆光下閣內南海紅木上的鳳凰浮雕栩栩如生,西域進貢的琳瑯毯鋪陳在地,旋轉木階上的琉璃燈映出淡淡的光芒,數十顆深海明珠拾階而上。 這只是一座太子妃殿而已,北闕閣自建成之日起便被太子嚴令不準外人進入,就連嘉寧帝都不知道當年不過十二歲的嫡子竟然在東宮內建出了一座比皇后寢宮更珍稀的殿宇。 帝梓元走進閣內,北闕閣大門在她身后緩緩關閉,她行了幾步,立在窗欄前朝外看去。 十里長思,盛開在整座北闕閣后。 當年被太子拆毀的兩座宮殿之處,全成了長思栽種之地。 湛藍的花海,一眼望不到頭。 花海的盡頭是南方,帝北城的方向。 北闕閣,竟是這般的模樣。 她不知道,當年那紙她棄若敝屣的婚約,韓燁卻努力了半生。 他日你嫁我為妻,世間你所思所念所想,我窮盡畢生,必為你做到。 十六年后,帝梓元站在韓燁為她修建的北闕閣內,終于聽到了當年那個少年想對她說的話。 韓燁,這些年,你究竟為我做過多少? 我帝梓元不懼天,不畏地,不敬鬼神。但往后余生,卻害怕再聽到這世間有人再對我提及你的名字。 從你在云景山上跳下去的那一日起,你一世深qíng,我再也還不起。 帝梓元眨眨眼,一滴眼淚從眼角劃過,落在地上,卷起塵埃。 十數年后,她恍然回首,望向漫天湛藍花海,十里長思中,韓燁正緩緩朝她走來。 就如那一年晉南城里,冬日暖陽,雋雅的少年一身白衣,抱著滿懷盛開的長思花立在她面前,揚起眉角,笑容溫暖清澈。 如此之景,恍若一夢,再難復還。 與此同時,北秦懷城外的竹坊里,昏睡了半年的人終于睜開了眼,望向這世間。 第五十五章 又是一年寒冬。 淅瀝瀝的大雨下了三日,帝都籠罩在一片霧朦之中。 上書房里生了火炭,倒也溫暖舒適。 這一日例行朝會后帝梓元召了右相魏諫和禮部尚書龔季柘入上書房議事。 這兩年吏治清明,兩位老臣子身子骨愈加硬朗,越gān越起勁兒。 帝梓元早兩年撤了嘉寧帝的龍椅,把自個兒侯府里的藤木椅搬進了上書房。她坐在藤木椅上翻著御案上的折子,道:闈還有兩個月就又要開始了吧? 大靖科舉,選天下才,三年一次。 右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點頭,明年開就是闈,各地士子要入京趕考了。他神qíng頗為感慨,朝帝梓元看去,三年前的恩科讓殿下在大靖朝堂上一鳴驚人,這轉眼都過去三年了。 三年前大靖科考舞弊案震驚天下,女土匪任安樂也是因為這樁案子得了文官和士子的敬服,正式踏進了大靖朝堂。 老相爺,龔大人,本王想讓二位做這次科舉的主考。帝梓元合上奏折,泯了口茶道。 右相若有所思,龔季柘卻面有猶疑,道:殿下,歷屆恩科都會選出一位崇文閣大學士為主考官,臣 帝梓元擺手,道:龔大人歷經兩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適不過了。 帝梓元顯然已經有了決定,龔季柘便不再推諉,頷首應是。 三人嘮嗑了些閑話,魏諫和龔季柘相攜退出了上書房。 相爺,這次科舉不同往常,殿下怎會安排下官來做這個主考?一出上書房,龔季柘拉住了右相問。 靖安侯世子出身東宮,當年太子把溫朔放在崇文閣里拜師,里頭的大學士和溫朔皆有師徒之誼,這兩年崇文閣的大學士和靖安侯府走動得也親厚。這是帝家掌權后頭一次恩科,恩科主考對歷屆士子都有知遇之恩,他素來中立,既不偏頗如今的小太子一系,也不為帝家搖旗吶喊,更是嘉寧帝選出來的禮部尚書,怎么想攝政王都不應該選他為主考官才對。 怎么個不同往常法?魏諫笑了笑,看著愁眉苦臉的龔季柘,道:怕是攝政王沒有龔大人想得多。 相爺何意? 龔大人可還記得攝政王三年前在大理寺說的話? 龔季柘一愣,想起三年前那樁往事。 三年前,科舉舞弊案震驚帝都,大理寺奉命徹查。彼時忠義侯嫡子古齊善、戶部尚書長子杜庭松皆被卷入此案,大理寺上下一眾官員以頂上花翎為賭注敲響青龍鐘,bī得嘉寧帝把審案權jiāo給了當時尚是大理寺少卿的任安樂。 公審之日,任安樂巧施手段讓古齊善和杜庭松當堂認罪,結案時對杜庭松的一席話更是振聾發聵。 杜庭松,你口口聲聲愧對皇恩、愧對恩師,愧對父母那你的同袍和天下百姓呢?若此事未被揭發,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選的考生一生坎坷難平之時,他們向誰求個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為父母官,造福百姓?科舉乃大靖舉賢選才之根本,科舉亂,國本亦亂,若無科舉之制選材納良,我大靖安能有數十年太平之世?科舉于大靖百姓而言重于天! 相爺龔季柘想起帝梓元當年所說的話,老臉一紅。 龔大人,對攝政王來說,誰為這些士子的恩科之師并不重要,為大靖選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為什么會選擇你,剛才攝政王已經說過了。魏諫拍拍龔季柘的肩膀,朝石階下走去。 龔大人歷經兩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適不過了。 剛才上書房內帝梓元只說了這么一句,常人聽來只覺是敷衍之詞,唯有魏諫知道,帝梓元唯一的這句解釋就是她的行事本意。 科舉選才關乎國本民生,公平廉明的對待每一位科考士子,勝于一切。 帝梓元在上書房里批了半日折子,人悶得慌,撐了個懶腰朝一旁的吉利招招手。 天頭不錯,出去逛逛園子解解悶。說完她徑直出了上書房。 吉利朝外面下得眼都睜不開的大雨天看了一眼,臉色特別不好。這個祖宗最近越發任xing,什么時候才能懂點事,惜著點自己的身體,要不怎么對得起當年殿下他嘆了口氣,苦著臉跟著不懂事的攝政王出了上書閣。 帝梓元一路行得飛快,吉利舉著傘亦步亦趨地跟著她,雨水chuī進傘下,落在帝梓元肩頭。帝梓元咳嗽一聲,面上神qíng卻滿不在乎。 吉利眉頭皺得老緊,自西北之戰回朝后,這位這兩年積威更重,旁人輕易不敢開口。還有半月便是云景毀城之戰兩年之期,吉利更是不敢勸。 去請洛大人進宮。吉利朝身后的小太監吩咐了一聲。這時候能勸上這位一二的,只有洛家公子。 帝梓元一路未停,她絳紅的盤龍晉袍衣角被雨水濺濕,或是神思不寧,經藏書閣回廊的時候,被個軟軟糯糯的團子絆住了腳。她一個趔趄,被手忙腳亂的吉利穩穩扶住,小團子卻四腳朝天,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哎喲,我的小殿下,您慢點兒!哪個不開眼侍奉公公尖利的嗓音卡在半空,翻了個回旋兒落在地上,連糯米團子都未及扶就已瑟瑟跪地。 無論歷經幾代皇朝,集天下權勢為一身的皇宮永遠都是最崇尚權利的所在。作為宮內唯一僅存的皇子,大靖王朝如今最正統的繼承人,即便是摔了個四腳朝天,也沒人敢在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面前把他扶起來。 帝家和皇家幾十年的恩怨糾葛已是公開的秘密,攝政王猶對皇家后嗣格外冷淡。至少在陛下病重休養別苑攝政王把持朝堂的兩年里,她從未舉辦過一場皇家宴席,除了囑咐當年的太子太傅右相教導小太子外,平時更是毫不過問。在如今的皇宮里怕是眾人心中,攝政王身邊的大太監總管吉利,地位都要比太子高上那么幾分。 侍奉太監仍舊伏倒在地,帝梓元看著地上幾乎被埋在書里的娃娃,眉頭皺了起來。西北一戰后,韓越被洛銘西留在了晉南,宮內只剩下一個不滿六歲的皇室子嗣。 書堆里的糯米團子盡管摔了個十成十,見沒人扶他也沒哭,撲騰撲騰了兩下把書從身上搗騰開,自己利落地爬了起來??匆娝南嗝?,帝梓元一怔,墨瞳淌過淡淡的qíng緒。 吉利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這兩年小皇子長開了些,倒是越發像太子殿下了。 小團子瞅見面前的帝梓元,先是一愣,大眼里的驚慌一閃而過,復又昂著頭,朝她挺著小胸脯,甚是認真又不失禮儀地朝帝梓元行了一禮,韓云見過攝政王。 他雖為太子,但當年嘉寧帝有旨,太子成年前由攝政王監國。 孩童清脆稚嫩的聲音帶著不甚明顯的驚慌和顫抖,帝梓元朝地上的書掃了一眼。 果不其然,小團子更是慌亂,小小的身軀挪了兩步,妄圖把地上的書遮住。五六歲大的孩童,深處大靖王朝的權利中心,心智遠超同齡人。 皇十三子,韓云?清冷的聲音低低沉沉,格外慵懶隨意。 帝梓元也是個有意思的,韓云兩年前就被立為太子,偏偏帝梓元仍只叫他皇十三子。從她口中這樣喊,竟也格外理所當然。 糯米團子顯然沒想到這個傳說中專權跋扈的攝政王有這樣一副好聽的嗓子,怔怔點了點頭。 如此大雨,你在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