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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當他的骨灰盒從城門上被送回的時候,剛才還熱鬧繁華的街道突兀的安靜下來。擁擠紛鬧的人群自覺而沉默地分開了一條道,讓這隊護衛寬敞而過。 當或悲傷或敬重的目光自臨近的百姓重重投來時,不知怎的,護衛著這個傳奇將帥骨灰的北秦護衛竟不自覺地微微偏過頭,躲過了這些目光。以過世之人的骸骨引敵而出,對將士而言總歸過于yīn暗。 帝梓元的目光在施元朗的骨灰盒上逡巡了片刻才收回,她放下布簾,神qíng微凝。明明可以快馬走近路將骨灰送回將府,卻偏偏安排重兵繞過半座城的街道,這段回程分明是引韓燁出手的第一步。好在韓燁布下的探子一早便查明施元帥的骨灰早已藏于施府書房密室之中,書房四周的守衛并不算多,如今招搖而過的不過是個假貨。等引開桑巖制衡住莫天,連瀾清投鼠忌器,韓燁抓住時機奪回施元朗的骨灰離開將府并非不可能之事。 念及此,帝梓元低聲朝外吩咐:長青,轉道向右。 是,小姐。馬車外執鞭的青年應道,手一揮,調轉馬頭朝偏僻的小道而去。西北局勢日益緊張,洛銘西放心不下帝梓元的安危,將長青遣到帝梓元身邊,他恰逢此事,跟著帝梓元入軍獻城護衛她的安全。 去往施府的大道本就百姓眾多,護衛隊的出現更是堵死了這條路,眼見著一時半會是通不過了,是以這輛沉木馬車另行換路也沒引起旁人懷疑。人群中的桑巖也是如此想,見馬車拐進偏僻的小道,他眼中jīng光一閃,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領著十來個內廷暗衛悄悄尾隨而去。 百姓被霜露節和護衛施元朗骨灰的隊伍吸引,其他街道不免冷清。帝梓元拐進的小道上隱約能聽見不遠處的熱鬧,只有兩三個老者露出渾濁的雙眼倚在門邊抽旱煙。車轱轆的聲音由遠及近,他們疲懶地打量了馬車一眼,復又垂下頭漠不關心。 桑巖領著人隱在屋檐后觀察了片刻,沒發現異樣,想著這段路是唯一的機會,見馬車正好行至小道中間,他打了個手勢,屋檐上的暗衛將容貌遮住,分成兩股向下攔去。 數個人影夾著qiáng烈的戰意襲向馬車,那馬昂頭嘶鳴,陡兀地停住向前的四蹄,驚慌地朝后退去,惹得馬車一陣顛簸。 長青用內勁握住韁繩,安撫住馬兒,才穩住了馬車。車內,帝梓元在車身顛起的一瞬拿起小幾上的茶盅一口抿盡,斂住神qíng坐直了身子。如意全身緊繃,抬手扶在一旁的長劍上,眉重重皺起。 那數個身著普通百姓服飾、看不清容貌的人手握彎刀團團圍在馬車周圍。恰在此時,桑巖蒙住臉,一聲爆喝,揮著一柄烏金彎刀從屋檐上躍下直直向長青額心刺去。莫天要活捉的只有西云煥,他可不會顧及一個護衛的xing命。解決了此人,西云煥自然手到擒來。 桑巖生了一擊必中之心,這一刀刺來雷霆萬鈞,青年仿似被qiáng大的殺意籠罩,直愣著眼一動不動,桑巖唇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意。 彎刀臨近眉心的一瞬,出乎所有人意料,垂眼坐在車架上仿佛已經嚇傻的青年猛地竄起,一根鐵棍突然出現在他手中,竟毫不躲避地朝桑巖手中的彎刀迎去。 棍、刀雷霆相撞,qiáng大的內勁引得一聲巨響,飛沙走石中,只看到兩個人影急速分開。長青借著內勁在空中回旋幾步才重重踩在馬車車沿上,他腳下的車架現出幾條碎裂的細紋。長青眼神一暗,藏起握著長棍的顫抖的手,把口里涌上的鮮血又咽回了喉嚨里。 長青微不可見的沉哼聲傳進車內,感覺到剛才馬車外凌厲的一擊。帝梓元抿緊唇,眼里的擔憂一閃而過。如意拿起長劍就要沖出去幫忙卻被帝梓元壓住手,她朝如意搖搖頭,隔著布簾望向車外的眼底猶若覆上了一層寒冰。 桑巖要活捉的是西云煥,只要西云煥不在,他并不會耗費內力節外生枝去傷長青的xing命。 桑巖落在地上只退了一步就穩住了身影。他望了不動如山的長青一眼,神色很是難看。那晚攔他擒西云煥的人輕功雖好,內功卻平平。這個護衛內勁雖不如自己,可他想在片刻內活捉西云煥也絕無可能,想不到西云煥身邊居然高手如云! 閣下是何人?朗朗乾坤當街行兇,莫不是欺我朗城西氏無人!略帶薄怒的女聲自車中傳來,不怒自威。 桑巖被壓得氣勢一滯,暗自叫苦,出聲不得。西云煥是未來的大靖皇后,若是知道自己曾經劫持過她,還對她的貼身護衛毫不留qíng,日后自己定會成為中宮之主的眼中釘ròu中刺。 隔壁街道上抬著施元朗骨灰的護衛隊愈行愈遠,漸有腳步朝這條街道走來。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桑巖微一抬手,不顧前輩的身份領著暗衛揮舞著彎刀再次向馬車攻來,一時間,被包圍的馬車在漫天刀影下猶若孤舟 正在此時,街道門店前渾濁無神的三個老頭突然眼中jīng光畢露,將手中的煙斗朝攻向馬車的暗衛扔去。 勁風掃過,看似輕巧的煙斗自背后打在暗衛肩胛處,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那三人身形一滯,手中的彎刀自空中落下,整個人也朝地上落來。三個老頭身形一動,從不同的反向踩著落地的暗衛合成圍攻之勢將其他暗衛攔住。沒了其他人合圍,長青迎向桑巖,把他牢牢攔在馬車一米之外,讓他再難寸進一步。 場面優劣之勢瞬間持平,桑巖朝那幾個突然冒出來攪局的老頭瞥了一眼,一眼識出為首之人便是那晚攔住他的人。他心底陡然一驚,生出荒謬的感覺來,明明是他來擒西云煥,怎么如今的景況竟像是他被設計了一般,還來不及細想,烈馬長嘶聲在身下響起那晚跟在西云煥身邊的丫鬟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車架上,揮舞著馬鞭從幾人打斗的空隙中駕著馬車向街尾奔馳而去。 桑巖臉色大變,身形一轉就要去攔,卻被長青死死困住,他只得眼睜睜看著馬車飛速轉過街角,失去了蹤影。 君家書房內,君玄正坐在書桌前查看這幾日探子傳回的密信。 此時,一只信鴿從窗外飛進,撲哧撲哧落在她手邊。 這個時候怎么會有密信傳來?她神qíng一凝,拆下鴿子腳邊的密信展開。君玄掃了一眼,猛地起身,慌亂之下竟將桌上的杯盞掀落在地,清脆的琉璃片在地上打轉的聲音驚醒了她。 來人,備馬!君玄大跨幾步,匆匆朝書房外走去,一向冷靜自持的聲音里劃過一抹顫抖。 那封密信打著旋兒落在地上,只零星瞧見潦糙的兩句話。 骸骨埋近郊,今夜之局乃引君入甕。 城郊兩萬北秦鐵甲軍半刻前受令:圍施府,凡闖出者,立誅! 施元朗的骸骨早已埋在城外的施家墳冢里,書房內秘密藏好的骨灰也是陷阱,韓燁只要出現,斷無機會再從地道而出。連瀾清機關算盡,傾舉城兵力圍殺韓燁,從一開始,他布下的就是一場毫無活路的死局。 帝梓元陪韓燁同赴此宴,無異于共赴huáng泉! 第二十章 載著帝梓元的馬車在駛離北秦暗衛圍追阻截的街道后急速朝施府而去。如意拐角時朝身后回看了一眼,她見長青尚能困住桑巖,才抿住唇握住韁繩引著馬車離開。 不過片刻,馬車便只隔施府大門數百余米,這條街道人聲鼎盛,即便桑巖追到也不敢再輕易動手。如意舒了口氣,遠遠望見連瀾清從馬上躍下進入大門,才朝馬車里低聲道:小姐,咱們來的時間正好,剛剛連瀾清回府了。 等半刻鐘后再進去。帝梓元沉穩的聲音傳來,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施府大堂內,連洪被一眾商人圍得團團轉,眼見著莫天離了護衛保護一個人在庭院里越走越遠,這群平日里低眉順眼謙和低調的大靖商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力氣格外的大,臉皮也格外厚,他急得chuī胡子瞪眼扒拉著圍著的人卻有意無意地被阻在原地。 施府的修建格局傳承西北建筑的大開大合,堂外跨過庭院連著正府大門,左邊一條回廊直通梧桐閣,右邊穿過拱門踩著鵝卵石小道拐個彎兒就是書房。 此時,莫天隱在回廊的yīn影后,負手沉眼望著庭院入口處。 晚宴已經開始半個時辰,桑巖帶了十幾個禁宮高手,怎會帶不回一個西云煥?除非莫天摩挲扳指的手一頓,連瀾清去城頭主持祭祀大禮的消息數日前就已傳出,難道西云煥去城頭攔他了? 將軍到!莫天心底的念頭剛剛冒出,大門口侍衛的喊聲傳來,連瀾清的身影遠遠可見,莫天輕舒口氣,皺起的眉頭展開,看著連瀾清大步朝內院走來。 連瀾清入府半刻鐘后,如意掐著時間趕著馬車向施府大門駛去。甫一靠近,便被守門的侍衛攔住。 里面的可是西小姐?丈高的北秦侍衛朝馬車上迎風而展的貪láng旌旗看了一眼,臉上的神色從謹慎變成了敬重。這是今晚入府的最后一張請帖,想不到竟是西云煥持貼而來。 如意沉穩地點頭,將請帖遞出,一副大家風范,連將軍威名遠傳朗城,我家小姐也有所聞,前日夜里小姐贏了一封連將軍晚宴的請帖,今日特來拜見連將軍。 侍衛接過請帖,沒有利落地把如意請進去,反而遲疑地開口道:我家將軍一向仰慕西老元帥,小姐既有心見將軍,尋個空閑時候來就是,不必拘于今日 他話還未完,身旁的侍衛已經重重戳了他一下,眼底露出一抹不贊同。 這侍衛自知失言,移開身子,朝里一擺手:將軍剛剛回府,小姐來的正是時候,請西小姐下車入府。 他話音剛落,一只修長的手掀開布簾,帝梓元已經從馬車上走下,立在他面前。 帝梓元披著一件藏青大裘,襯得一雙手潔白如雪。門口的幾個侍衛由下及上,未及在心底評判這位遠在朗城的西小姐的容貌,便不由得都愣住了。 說句實誠話,這位西小姐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當望見她那雙茶墨色微微上挑的眸子時,便沒人敢在她身上再用上美人如此膚淺又輕薄的詞兒。 怕是疆場上浴血數年的普通將軍亦沒有眼前這位西小姐氣勢盛然。這幾個愣著神連腳步都挪不開的守衛如是想。 怎么?低低的女聲響起,帝梓元眉眼微沉,朝擋在門口的守衛掃了一眼,遞了請帖,我還是不能進? 被這清冷的語氣一震,幾個守衛回過神,慌忙朝一旁挪開,愣是給帝梓元足足騰出了一整個兒大門的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