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葉叢,何為非分之想!半年前我已向你葉府遞了婚書,你也應了我和詩瀾的婚事,如今怎能將她另行婚配!少年清越的聲音在葉府門前響起,雖是氣急,卻也有理有據。 海蜃居上的韓子安原本只是一場看戲的心,此時倒有點意外。偌大個蒼城,這幾日有婚事又姓葉,倒也只有一家,想來便是莊家定下的姻親。 但比起葉家,那有著清越儒雅之聲的少年更惹得他好奇。 趙福見韓子安眼底來了興致,心底一寬,上前添了熱茶,立在一旁也看起好戲來。 葉叢顯是被抓住痛腳,他朝大門四下看了一眼,見空dàngdàng的無人,眉頭緊皺朝那少年喝去:什么婚書,只是你這小兒隨便寫的一紙書信罷了!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薄紙,夾在指間晃悠,雖是寫了幾句議親的話,你當初連姓也不曾寫上,只留了個名諱,我不過是受你誆騙,隨意應了幾句,談何定親! 葉叢說著拿出個火折子朝手中的信函點燃,少年剛要朝前撲,便被家丁攔住了。 待那信函被燒得只剩片縷,葉叢才洋洋得意朝少年一指,如今你肯死心了?快些拿著銀子走人 我要見詩瀾。少年抬首朝葉叢望去,聲音格外堅定,莊家的婚事是你定的,詩瀾定不會答應。 葉叢瞅了少年一會,笑得格外高深莫測,展開扇子搖了搖,寧子謙,你一介無親無故的寒門子弟,憑什么和莊家嫡子爭婚?詩瀾就是眼睛瞎了,也知道該怎么選,如今可是亂世,難道她要跟著你落魄一生?原先我看你有幾分才華,收留你在葉家,哪曉得過了半年你回來還是這么一副寒磣模樣。實話告訴你,這門婚事是詩瀾自己應下的,你早早離去,莫再上門自討無趣! 少年身子一僵,出口的聲音不可置信:不可能,詩瀾怎么會嫁給莊錦,她親口告訴我會等我回來 葉叢叱一聲,眼底露出幾許輕蔑,懶得再理這少年,揮手:把這架走,免得在這撒潑,敗壞我葉家名聲! 葉家其實在蒼城不過一小門小戶,若不是攀上了莊家,還真沒幾個人識得。如今倒也講究起名聲來了,真是有趣兒。 少年顯然是個死腦筋,全然不肯相信心上人背棄,顧自往里沖。他年紀尚輕,雖會點拳腳,卻敵不過膀寬腰粗的家丁,不過片息就被摔倒在地,受了一頓飽揍。 但他顯然是個有骨氣的,即使被圍在墻角群毆,卻只咬牙受著,不肯哀求半聲。片刻后,隱有行人從小巷而過,聽得這里的聲響,慢慢圍攏過來。 門口立著的葉叢面色一變,將家丁揮退,喝一聲:寧子謙,今日我便放過你,他日你再出現在我面前,休怪我不念舊qíng! 說完葉府大門一閉,一眾人全退了進去。只剩墻角傷痕累累孤零零躺著的少年。 圍攏的百姓看沒了熱鬧,也不想得罪葉家,觀望了一陣便離去了。 海蜃居二樓,韓子安抿了口茶,說出的話頗有幾分意味深長:莊家這回結下的親家倒是有些意思。 趙福耳朵一動,添了點熱茶,湊上臉說了兩句:主子,聽說葉家的小姐嫻雅溫順,素有才名。莊城主這才沒有計較門庭,允了這樁婚事。 是嗎?韓子安轉了轉手上的青瓷杯,不置可否。 如今看這架勢葉家小姐早有婚配,倒是可惜這小哥了。趙福嘆了一句,難得韓子安不動如山地坐著觀了整場戲,他心底踱了踱,小心翼翼問:主子可是要cha手? 不必。這少年丟了這門婚事,未必不是件好事。既是看見了,你拿些傷藥下去。韓子安淡淡擺手,話到一半卻收了聲,目光一凝朝樓下望去。 那縮在墻角的少年不知何時起站了起來,他滿身是傷,行到葉府大門前,盯著那堆被燒掉的紙屑。他蹲下身將灰燼撥開,那封薄薄的信函只剩下一角,少年沉默半晌,將碎角拾起,捏在了手里。 他立起轉身,身形有些踉蹌,扶在門口的青石墻上。 這還是韓子安和趙福初見少年的容貌,一時皆有些驚訝。 這少年生得著實俊逸非凡,且帶著一股子清冽之氣。韓子安詫異的是少年臉上的一雙眼,盡管剛才受盡欺凌,眼底雖有不忿傷感,卻格外溫和,不帶半點bào戾怨憤之意。 韓子安自問以他如今的心xing若遇此等事,怕也難做到如此。 這少年著實有趣,他揮揮手,不容置喙地吩咐:把他帶上來,去請個大夫。 趙福一愣,低聲應是立馬下了樓。 茶盅里尚留熱氣,音音裊裊飄散在窗邊。韓子安此時尚不知,他這一句話,改變了云夏此后三十年的命途。 有些事,果然是注定的。 果然人一懶散就不想動,天冷,真的很冷啦。 132、韓子安(二) 少年蹣跚著朝巷外走,被趙福攔在了小巷中間。韓子安看著少年沉默半晌跟著趙福上了樓。 片刻后,腳步聲在身后木梯處響起。 少年清越的聲音傳來:多謝世兄贈藥,但無功不受祿,子謙拜謝。 一旁的趙福心底一怵,暗道不好:他家主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且年長十幾歲,這少年的一聲世兄著實膽大! 韓子安眉一揚,回轉頭,嘴角的弧度挑得更高。 溫潤沉淀,翩翩少年。一身布衣,卻掩不住灼華之態,難怪那葉叢半年前有意將葉詩瀾許配于他。憑他這身神態舉止,細細雕琢,他日必成大器。 只可惜,即便再如何人才風流,出類拔萃。一己之身終究比不過雄踞一城的莊家這塊金字招牌頂用,葉叢大抵便是如此想,才會將這少年毫不猶疑地舍棄。 看你衣衫遍塵,想必是得聞消息匆匆而來?,F在一身是傷,又不肯受葉家的銀子,難道要拼著這股硬氣損了身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家中長輩得知,豈會安心? 韓子安是什么人,二十歲執掌三軍,久居上位,氣勢懾人,兼之這一番說辭又合qíng合理,誰聽了都受用。 寧子謙見了韓子安的氣度,亦是一怔,意外后不慌不忙行了半禮,道:世兄說得是,多謝世兄贈藥。 寧子謙這時候也知道稱呼韓子安略微不妥,這人渾身上下的氣勢一點不比他家里幾位長輩弱,可他向來在族中輩分大,剛才只望得背影,一時誤了口,此時倒不好換了。 韓子安一擺手,趙福低眉順眼地下去請大夫了。 寧子謙滿身塵土腳印,臉上猶帶著青紫之色,站在韓子安面前卻不卑不亢。 韓子安暗自點頭,見他背脊僵硬,知道剛才定是受了傷,朝對面一指,我沒這么多規矩,你年紀雖輕,叫我一聲世兄我也能受,坐吧! 幾句熟絡的話一出,韓子安自疆場里的不拘便帶了出來。寧子謙也不尷尬,坐了下來。他正好朝窗外一望,見斜對著葉家大門,便知剛才一幕被人盡收眼底,面上不免帶了些許訕訕,有些發紅。 韓子安見他望著葉府的院落發愣,抿了口茶,開口:小兄弟還想入葉府一問究竟? 寧子謙回轉頭,頷首:就算葉叢悔婚,只要詩瀾不是自愿,我就不會放棄當初于她的承諾。 韓子安難得紆尊降貴給他倒了一杯溫水,道:你既然和葉家有婚約,只需拿出婚書,請來立婚的媒人到莊家走一遭,莊錦就算不愿,莊家執掌一城,也落不下qiáng占他人新娘子的口實,以莊城主的為人,必會退了這門婚事。 寧子謙苦笑:世兄有所不知,半年前我途徑蒼城,身上盤纏用完,正好瞧見葉家延請西席,便在葉家為幾位啟蒙的小公子當了三個月老師。 韓子安心底微微一動。寧子謙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本就是個半大的小子,葉家就算是小門小戶,好歹有幾分薄名。他們肯心甘qíng愿花銀子將寧子謙請入府,說明寧子謙是真的有本事。 詩瀾好學,我在葉家授課時教過她幾堂詩詞寧子謙頓了頓,撓撓頭,眼底有些少年人隱秘的羞澀,她xing子溫婉,恭謹順良,我傾心于她,三個月后離開葉府時主動向葉家提親,葉家老爺和葉叢俱答應了。 他們自然會答應,像寧子謙這樣的少年才俊,若韓子安有閨女,也愿意jiāo付于面前的少年。 寧子謙眼底的喜悅期待漸漸褪去,垂下眼,清瘦的面容微沉,當初我只是匆忙留下一封簡單的婚書,并未請媒人。他們若是不認,我也無他法。這門婚事是我私自定下,并未問過家中長輩,這半年我歸家勸說長輩允下婚事,哪知他嘆了口氣,還未勸下長輩,詩瀾要嫁進莊家的消息就傳到了老家,長輩震怒之下,更是不許,我便 你便獨自一人匆忙趕赴蒼城,想問個明白。誰料葉家翻臉不認,將你驅逐出府,肆意傷人,還燒毀了婚書?韓子安抿了口茶,慢悠悠接道。 寧子謙停住聲,沉默地頷首,并未因為自己丟人的事被韓子安盡收眼底而羞憤,只是眼底隱隱的不甘鈍痛卻浮了出來。 到底年少,熱血當頭,又是頭一個想娶回家的女子,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忍不下來。 你打算如何做?看來你是不打算放棄這樁婚事。 寧子謙倏地抬頭,眉頭緊皺,葉叢和葉老爺是允下了婚事,但詩瀾一嬌弱女子,不能違逆父兄之意,我會見到她,若是這樁婚事并非她自愿寧子謙長吸一口氣,一雙眼格外堅定,我會帶她離開。 韓子安挑挑眉,并未阻了少年見心上人的一腔豪qíng。 此時,樓梯口腳步聲響起,趙福帶著大夫匆匆而入。 主子,大夫請來了。趙福先向韓子安行了一禮,然后將大夫領到寧子謙面前,寧公子,后面有廂房,請跟我來。 寧子謙身上被踢了不少瘀傷,自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就醫,點點頭跟著趙福去了。 半刻鐘后,趙??觳椒祷?,見窗邊坐著的韓子安沒露不快,舒了口氣,替他又添了杯茶,低眉順眼道:主子,大夫說寧公子傷了背上的筋骨,不是輕傷,好在沒傷到肺腑,養上個把月就痊愈了。 韓子安眉頭一皺,難怪剛才寧子謙身形緩慢,想來是倔qiáng,不想讓他瞧出傷勢來。他朝葉府里望了一眼,這個葉叢手段倒是不輕,出手如此辛辣,想必是想阻了后患,怕三日后的婚宴橫生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