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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承恩喜色一斂,眼底復雜難辨,但最終也未說些什么,只是道:我聽殿下的,殿下照顧好身體,我先回去了。既然嫁入東宮已成定局,那其他事她便暫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韓燁畢竟是太子,能遵守和帝家的婚事已是難得。 帝承恩走后,韓燁靠在榻上看了會書,東宮總管輕手輕腳走進來,低聲稟告:殿下,相府有人叩宮。 韓燁神色一動,鄭重吩咐:把人請進來。 總管匆匆退了出去,韓燁站起身,坐到書房正中間的木椅上,一臉肅穆。 不一會腳步聲響起,來人走進,一身氣質睿智儒雅,全身裹在墨黑的斗篷里,對著韓燁,他只是微一拱手,道:殿下平安歸來,大靖得天之幸。 韓燁微嘆,起身托起來人,沉默半晌,緩緩開口:老師深夜前來,可是學生所托,已經有了結果。 任府,待任安樂在水房里泡舒服后,已至深夜。她照例踩著木屐,拖著一頭濕發chuī著冷風走過回廊,去了書房,苑琴跟在她身后,拿著布巾跑得直喘氣。 書房內,一直等著的洛銘西見她這般模樣,眉皺起,訓道:你如今這副身體就是個病西施,怎么,還把自己當蠻牛使? 任安樂眼一挑,你不也一直病怏怏的,哪里來的資格說我? 洛銘西懶得和她計較,接過苑琴手里的布巾,把她按到軟榻上,見她還使勁扭動,心里來火,虎著臉道:坐好。 任安樂被這聲駭得一跳,立馬坐得規規矩矩。她對著韓燁可以無法無天,可是洛銘西不行。她還未成年的這些年里,幾乎是洛銘西一個人替她撐起了頹倒的帝家。他打娘胎里本就落了病根,這些年為了帝家心力耗損太多,身體也遠不及常人。 洛銘西不止是照看她長大的兄長,更是她帝梓元的恩人。 洛銘西一點一點替她拭凈水漬,指尖觸到溫溫熱熱活著的人,緊皺了一個月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端詳著安安靜靜坐著的任安樂,突然有些感慨。 他看著她長大,從垂髻小童到如今的韶華之姿,沒有人會比他陪著的時間更久,他幾乎見證了帝梓元半生的成長。 可是,他到現在才相信,不是只有他才能為她傾盡所有。 那人雖居宮墻,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樣耗掉了十年歲月。 梓元,你于武途上天分并不高,再加上十年前那場病,本就身體受損,如今散盡功力,日后最多也只能恢復一半,你可知道? 十年前帝家被誅后,帝梓元生了一場大病,命在旦夕。父親一路押著帝承恩去泰山,他便帶著患病的帝梓元混在了隊伍里,好不容易求了閉關的凈玄大師出關才把她的命救回來。 聽見洛銘西詰問,任安樂咳嗽一聲,抓著垂在腰間的發尾打了個旋,解釋得頗為丟臉,那啥,韓燁救了我兩次,差點就死了也不是他死不得,我總歸是欠了他兩條命,我不習慣欠著別人,早些還了好。 洛銘西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頓了頓,才道:昨日宮里有消息傳出,三日后嘉寧帝會在早朝上為韓燁和帝承恩賜婚。 手掌下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隨后任安樂無所謂的聲音響起,你這都是舊聞,這次出行之時,韓燁早告訴過我他回京就要娶媳婦兒了。娶就娶吧,娶了安靜。帝承恩的xing子雖然跋扈倨傲,但對著韓燁倒是溫柔似水,想必成婚后會收斂 梓元。洛銘西打斷了任安樂的絮絮叨叨,抬眼,望向窗外皎潔的月光,輕輕嘆了口氣,苑書說韓燁在化緣山上替你受了一劍一掌? 任安樂面色古怪,左顧右盼,不肯正面承認,含糊的咳嗽了一聲,算是應了。 你散盡內力救他一命,算起來還欠他一次。 任安樂不甘不愿點頭。他是一國儲君,想必災禍不少,我時常去東宮遛遛,若有機會就還了算了。 不用,你現在就能還。 任安樂挑眉,抬頭朝洛銘西望去,真的?他又攤上什么倒霉事了? 洛銘西垂眼,半晌后緩緩開口。 安樂,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帝承恩此女或許并非韓燁良配。 ☆、76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很少有事能讓任安樂動容,但她的臉色卻在聽到洛銘西這句話的瞬時冷凝下來。 銘西,你這是什么意思?她頓了頓,帝承恩的確出身不好,xing子也乖張,但她只有年歲尚輕,日后入了東宮 不是這些。梓元,當年我選了帝承恩去泰山,你統共也就見了她一面,后來也沒有過問于她,帝承恩的xing子不只是乖張這么簡單。 你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任安樂皺眉,將洛銘西放在肩上的手拉下,起身問。一步步走來,韓燁大婚本在他們計劃之中,可如今卻能讓洛銘西如此鄭重以待,帝承恩定是做了什么難以容忍之事。 一旁立著的苑書神色隱有擔憂。公子將這件事瞞了這么久,小姐她如今又欠了太子生死之恩,還不知會有什么舉動。 當初嘉寧帝在宮內遇刺,五柳街大火,還有這次化緣山的圍殺都和她有關系。洛銘西的聲音清楚明了,任安樂聽了個明明白白。 帝承恩被關在泰山十年,深居簡出,怎么會有這種勢力?嘉寧帝遇刺之時正好被帝承恩救下這件事一直是任安樂心里的疙瘩,可是她卻一直沒有找到證據證明此事和帝承恩有關,如今看來,想必是被洛銘西給瞞下了。 洛銘西拿著布巾的手微緊,一句話石破天驚,自她下山后,便和左相連手,她一直隱于幕后,連嘉寧帝和韓燁也不知道。 洛銘西話音落定,任安樂神色大變,隱帶憤怒:和姜瑜連手!她居然敢和姜瑜連手。洛銘西,你不知道姜瑜是何人不成? 洛銘西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十年前就是姜瑜從帝家搜到了那封勾結北秦的書信,給帝家定了謀逆叛國的死罪。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連嘉寧帝和韓燁都未察覺,想必她行事極為隱秘。 帝承恩的貼身侍女是我親手安排在她身邊的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她做的一切。任安樂眼底蘊滿怒火,刺客入宮,五柳街大火,化緣山的陷阱你為什么不阻止? 梓元。即使是受任安樂責問,洛銘西神qíng依然淡漠,眼底理智而通透。當年我把帝承恩送進泰山時便想過,她會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有帝承恩在,你的身份就會一直保密。她的手段的確在我意料之外,你說的對,我沒有阻止,甚至放任了她的作為。姜瑜對嘉寧帝忠心耿耿,若是沒有帝承恩主動與他連手,他未必會做這么多事,大靖朝堂君臣相隙對我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你應該知道,只有嘉寧帝覺得帝承恩一直在他掌控之中,晉南和安樂寨才會安穩,若是帝承恩身份被疑,嘉寧帝自然就會懷疑于你,在京城里,便沒有人再能護住你。 任安樂的年歲和當年的帝家幼女相仿,再加上她這一身肖似帝家主的xing子,嘉寧帝頭一個便會懷疑到她身上。 我雖知化緣山是左相設局,卻想著有苑書在你身邊,必不會出事,未料青城老祖已入了宗師之列,以致你和韓燁墮入崖底,這次若非家主讓歸西去化緣山,又在城外親自攔了青城老祖,我們多年謀劃必會功虧一簣。梓元,這件事,是我的錯。 他一句一句,慢聲到來,沒有半點推脫。 任安樂后退一步,深深吸了口氣。她根本沒有資格責怪洛銘西,從十年前開始,洛銘西做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帝家,為了她。 可是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卻要以韓燁一生的幸福為代價。 就算韓家天理不容,可韓燁卻從來不欠她。 這不是你的錯。任安樂聲音低頹,有些無力。 梓元,韓燁救了你的xing命。我不想你日后后悔,無論你現在做什么,我都不會阻止。 如今這樁婚事在各方推波助瀾下已成定局,除非韓燁自己悔婚,否則無人能阻止。 任安樂神色沉沉,涼風chuī來,未gān的發尾滴下水珠,濺落在地上,她沉默著,沒有應答,轉身回了房。 安靜的夜晚,襯得這腳步聲越發孤寂冷清。 眼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處,洛銘西眼底露出黯然之色。苑書行上前,勸道:公子,小姐不會怪您的。 我知道。洛銘西抬首朝窗外看去,她會怪自己。 輕嘆聲響起,一室靜默。 與此同時,東宮書房里,右相一臉肅穆,迎上韓燁沉冷的面容,鄭重點了點頭。 韓燁吸了口氣,眼神一黯,聲音幽幽,笑容有些gān澀,可是如我當初所想? 右相頷首,殿下,當年帝家軍密赴西北之前,宮內確有密使去了晉南靖安侯府,我查出那密使攜著一封密信。帝家叛逆的真相應該便在那密信之中,只是帝家傾頹后,帝家人一個都不剩,靖安侯又自盡于宗祠,當年姜瑜搜府,這信恐已被他給毀了。 十年前姜瑜領著禁衛軍入帝北城,頭一件事不是盤問帝家人,而是搜城三日,想來便是這么個緣由。 老師還查到了什么?右相會親入東宮,必不止查到了這么點似是而非的消息。 帝家的事,怕是忠義侯也牽扯到了里面。右相凝神,緩緩道:帝北城一直有陛下的探子,洛家又在晉南只手遮天,帝家之事我們知之甚少。所以這些年我遵殿下之令派人入了西北各軍,查探數年才有些蛛絲馬跡。 老師請言。 當年帝家軍在青南城外被北秦鐵騎坑殺天下皆知,可不知為何青南山的守軍卻在這十年間大多消失了。見韓燁面有疑惑,右相解釋,若不是老臣一直注意西北動向,怕是也難以察覺。這些年,青南城三萬守軍,上至參將,下至軍士,一年年被打亂遣送至邊塞各城,融進各軍之中,很多人都已查不出去向。如今的青南城守軍,是這些年重新招兵建立起來的。 韓燁沉眼,他明白右相話里的深意。一支軍隊的磨練絕非易事,將領和士兵歷經戰火、生死與共,花數年之功才能鑄就一支軍隊的軍魂,譬如當年所向披靡的帝家軍。青南城是邊塞重城,臨近北秦,如此重要的城池,一般絕不會輕易更換將守軍,更何況是以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將士兵融進整個西北防守大軍中,如今三萬將士便如大海尋針,根本無跡可尋。這些年年年戰火,誰知道還能活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