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嘉寧帝猛地抬首,聲音威嚴,安寧,你怎么知道青城老祖來了京城? 安寧微一沉默,回:昨日我在府里感覺到有高手在城外jiāo手,便出城探個究竟。那兩人的氣息太盛,我不敢靠近,只遠遠看了片刻,師傅曾說過青城老祖吳征一身火陽功獨步天下,罕逢敵手,昨日使那至陽內勁的想必便是他,沒想到他閉關數年已入宗師之列,只是她眼底露出一絲贊嘆和驚駭,吳征有如此功力,竟然不過片息就敗在了另一人手中。想不到云夏之上除了師父,還有人也跨進了大宗師之境。 一旁立著的趙福聽著安寧的感慨,小心翼翼瞅了瞅嘉寧帝越來越沉的臉色,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低下了頭。 夠了,一介武人罷了,無需再提。嘉寧帝拂袖,眉頭皺起,安寧,你速帶御林軍秘密趕赴化緣山,將你皇兄找回來。 父皇,我去之前,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安樂昂首,靜靜開口。 何事? 皇兄是大靖太子,有人膽敢加害于他,便是挑戰我大靖國威和整個皇室,無論是誰,父皇都必須嚴懲不貸,若安寧帶皇兄平安歸來,請您給他一個jiāo代。 安寧擲地有聲,定定望著嘉寧帝?;市趾丸髟牢粗?,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嘉寧帝瞇起眼,不自覺摩挲手上的扳指,抬首朝案桌下昂首而立的長女望去。 感覺到書房內陡然沉下來的氣氛,趙福耳朵豎起,愣是沒抬眼。 安寧公主果真是個彪悍的主,能和青城老祖合起來算計太子的,不過就是為了那儲君之位,朝中并后宮合起來數也只有那么幾人夠格,陛下到如今對太子失蹤之事密而不發,便是為了不將此事擴大。 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太子一派的人自是要借機而起,定會橫生波瀾,若是往常,陛下或許不會姑息,可如今偏生朝堂經不得一點風làng。 安寧,不要胡鬧,這件事朕自有分寸。嘉寧帝淡淡道,揮手讓她出去。 父皇。安寧沒有動,突然開口,聲音微有自嘲,皇兄的命在你眼里,難道還比不上朝堂一時的動dàng? 安寧!嘉寧帝頓時臉色鐵青。 安寧兀的抬頭,在嘉寧帝的威壓下毫不退讓,朝中能做到者寥寥無幾,他們要皇兄的命,為的就是東宮太子之位,如今父皇成年之子只有五皇兄和九弟,五皇兄醉心佛法,從不介入朝堂,父皇,這件事是誰做下的,您當真不知? 此話落地,趙福倒吸一口涼氣,心底豎起大拇指,終于抬起了眼。 骨ròu相殘,皇位相爭本就是天家見不得光的隱秘,帝王之術旨在制衡,如今朝堂左右相分庭抗禮才能皇權穩固,降罪左相,讓東宮勢大,無異于動搖帝位。 陛下即位十六年來,敢如此質問于他的,尚還只有面前這個恐怕活得有些膩歪了的安寧公主一人,而已。 嘉寧帝猛地起身,手邊的杯盞被他猛地拂到地上,怒道:好、好,你拜了凈玄為師,在西北領個幾年軍就無法無天了,混賬東西,給朕跪下。 安寧神qíng不變,硬生生跪在碎片上,膝上不一會染出斑斑血跡來。 安寧不同于一般的皇家公主,她生xing傲氣狂放,這么一跪,就帶了幾分沙場喋血的悍氣來。 她抬頭,看著怒氣滿溢的嘉寧帝,突然開口,父皇,皇兄他太難了,您別再為難他了。 他難什么!嘉寧帝向來寵愛安寧,今日被他氣上頭,口不擇言:朕用盡心力培養他,兢兢業業保住江山,還不是為了他,你還要朕如何?他一個大靖太子,連這點苦難都受不得,日后如何執掌天下! 父皇,皇后娘娘過世的時候,皇兄他只有七歲。 安寧一句話,嘉寧帝神qíng猛地一僵。 在帝北城親口頒下賜帝家滿門死罪的圣旨時,皇兄十二歲。 趙福這次gān脆連呼吸都給停了片刻,不可思議的望著安寧。 入西北戍守邊疆那年,皇兄十五歲。 安寧緩緩起身,膝上的鮮血滴落在地,濺出觸目驚心的紋理。 父皇,您有沒有想過,皇兄今年只有二十二歲,他甚至沒有為自己活過哪怕一天。如果這次他回不來了,還要這把椅子來gān什么?兒臣會領兵去化緣山,但不能領君命保證一定能帶回活著的皇兄。 安寧說完,轉身出了上書房。 直到安寧的腳步聲完全消失,趙福始終沒有聽到嘉寧帝的呵斥,上書房內一片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小心的抬了抬頭,朝御座上望去,兀的一怔。 嘉寧帝臉上仍是平常的威嚴凌厲,只是整個人卻仿佛瞬間老了數歲。 半晌,他聽到御座上蒼老的聲音,極輕極淡。 他生來便是皇家嫡子,這是他的命。 這日下午,城門邊,安寧輕兵簡從出城時,看見了候她已久的洛銘西。 把他們帶回來。 洛銘西靠在馬車里,伸出半個頭,輕飄飄吩咐了這么一句。他自是瞧見了安寧膝上的傷口,神qíng頓了頓,但最終沒有說旁的話。 以他的眼線,早就知道了安寧和嘉寧帝在上書房驚天動地的爭吵,雖是因為韓燁重傷不知生死的原因,可是洛銘西知道,安寧想嚴懲左相,也是為了帝梓元。 恩,他們兩個福大命大,會活著回來的。話雖這么說,慡朗的笑容也壓不住安寧眼底的擔心和自責,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在京城里等著會更好。 洛銘西留下這么一句,縮回了馬車里,朝他擺擺手。 見馬車走遠,安寧嘆了一聲,揮鞭出了皇城。 不管京城里如何驚濤駭làng,化緣山下的谷內仍是一片平和,或者說過于平和了。 韓燁似是要把這二十幾年的悠閑日子都補回來一般,每日以有傷在身的借口光明正大的犯懶,除了吃,就是靠在樹下曬太陽,不過幾日就養得富態圓潤起來,一點不像落難逃生的倒霉蛋,反倒像個十足的紈绔公子。 直到任安樂實在看不過眼把他擰著在谷內拖著走了一圈后,他才苦著臉每日陪著她走上半個時辰。 有一次兩人進行每晚例行活動看星星的時候,任安樂皺著眉問他,怎么一到這么個鬼都見不著的地方,你就成這樣了?溫潤剛直呢?睿智威嚴呢? 他懶洋洋靠在樹上,是這么回的,平日里你見著的太子,現在湊合著過的是韓燁。 韓燁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特別亮,里面還蘊著溫煦的笑意。 任安樂一時晃神,差點來了一句,我也差不多,平日里和你君君臣臣忒禮貌的是任安樂,現在恨不得揍你兩拳的是帝梓元。 只是到最后關頭,她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知道,有些話,一旦開了口,便如覆水之舟,再也難回了。 第十日,韓燁的傷口終于拆了布,能入水了,任安樂忍夠了他一身臭氣,哼著小調把他領到谷后一處蔭蔽的水源旁,神氣的指了指:本當家的今晚把這泉眼賞賜給你了,好好洗白了再回來。 說著轉身就走,猛不丁被一雙手拉住。 任安樂回頭,挑眉看向韓燁。 韓燁放開她的挽袖,立在小溪旁,朝水里指了指,突然開口:你先洗個臉吧,要不等我洗了水就臟了,這里是活泉,明日你洗的時候水就gān凈了。 任安樂怔住,沒動。 韓燁笑得溫潤而善良,安樂,我又不是要扒了你的衣服,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聲音落耳,任安樂眨了眨眼,差點笑出來。她在qiáng盜窩里長大,成日里混在身邊的都是滿嘴跑溜的野蠻漢子,什么混話沒聽過,倒是韓燁也能說這種話,讓她頗為意外。任安樂想著,朝身旁一人高的石頭上一靠,聲音懶洋洋,對著泉水指了指,模樣說不出的輕挑。 殿下,臣不嫌棄你,臣就在這看著您浴洗,等您洗得白白凈凈了,臣便用這水來洗臉。殿下是君,能有此殊榮,是臣的福分。 這句話積客套感恩于一身,說得冠冕堂皇,韓燁被埋汰得連渣子都不剩,他朝任安樂看了一眼,任卿,果真? 任安樂老神在在點頭,韓燁挑了挑眉,開始解腰間錦帶。 韓燁的動作慢條斯理四字足以闡述,他的手修長光潔,骨節分明,這么一動,便帶了幾分天潢貴胄的優雅出來。 任安樂恍若毫不在意,笑吟吟的看著他。 安靜的山dòng里,于是便出現了一副美男子對泉解衣,英氣豪邁的女子虎視眈眈的詭異畫面。huáng昏漸至,溫泉的熱氣升騰在dòng中,平白染了暈紅曖昧的氣息,一時間靜默得嚇人。 錦帶落在地上,韓燁去除上衣,剛露出□的后背,喲呵一聲清亮的口哨chuī來,頓時氣氛全無,韓燁手里提著衣袍,轉身,和任安樂亮晶晶的眼對視半晌,終于認了輸,卿退下吧。 韓燁光著上半身,努力擺出威儀的姿態,任安樂彎了彎眼,嘆笑:殿下裝著三千佳人的東宮,看來還真是個擺設。說完拍拍手轉身出了山dòng,留下臉色僵硬的韓燁孤零零立在泉眼旁。 待出了山dòng,任安樂輕快的步伐緩了下來,她松開袖中微微握緊的手,舒了口氣,無意識摸了摸藏在頭發里的耳朵,一觸,發覺燙的厲害,眼底露出幾分詫異,搖頭晃腦好一會,待回過神,匆匆去了竹屋外的溪水旁。 谷里靜悄悄的,任安樂揭下面具,露出有些蒼白的臉龐,用水擦凈,看著手中的面具,眉皺了起來。這面具是用藥糙制成,瞞不了幾日,若苑書還找不到這個山谷,怕是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任安樂是個樂天知命的人,想了片刻見尋不到方法,重新帶起面具晃回了竹屋,她有些疲乏,望了窗外沉下的天色一眼,被子一卷開始睡覺。 待韓燁通體舒暢的洗浴完,濕著頭發回竹屋時,便瞧見了她呼呼大睡的模樣。 按理說任安樂在土匪窩長大,又是執掌三軍的統帥,睡覺時應該是警醒的,可這數日在山谷里,韓燁見得最多的,便是她這幅忒坦dàng放松的睡姿。 或許是因為功力散盡才會這樣,他心里有些發堵,放輕手腳走到竹g邊,半蹲下來。 任安樂的眼睛狹長,韓燁想起她平日在京城作威作福的德xing,有些樂,杵著下巴瞅著看,看久了總覺得有些不對經,對著這張臉發了半天愣,總算回過了味,這幅容貌,配上任安樂囂張到凌厲的眼,有些普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