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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任安樂難得的被恭恭敬敬的請到了大理寺內堂,平時八面玲瓏官威十足的大理寺卿裴沾此時只一個勁的在堂里踱步,反而是揭發了此事的少卿huáng浦坐在一旁更加沉穩。 見到任安樂前來,裴沾也懶得應酬,只隨意擺擺手請她坐下。 瑜安,你讓我說你什么好,這件事鬧得如此大,你說該怎么收場! 顯然這句話裴沾已經嘀咕了一上午,他眉頭緊皺,神色不虞。 huáng浦咳了一聲,見任安樂坐在一旁,剛硬的臉上浮現些許尷尬,但仍朝裴沾道:大人,科舉舞弊事關重大,根本掩不住,若不上奏陛下,只怕我大理寺上下都得受牽連。 裴沾嘴張了一下,啞口無言,他當然知道huáng浦做得沒錯,可是可是這么個爛事怎么就攤在了他頭上,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只是去參加了一場宴席,一夜之間他怎么就成了大靖開國以來最倒霉的pào灰。 徹查科舉舞弊之權,聽起來風光,說白了還不是在大靖權貴的手指fèng里找活路? 查,本官要怎么查?溫朔公子,左相嫡子,忠義侯府的小公子,還有齊南侯家的都是這次會試的考生,朝堂上下有哪一派沒和這次科舉扯上邊,你難道讓本官把他們一個個鎖進大理寺問詢? 不管牽連出了誰,他的仕途都走到了盡頭,所以嘉寧帝昨日雖頒下了圣旨,但他到今日也還只是走走過場,并未嚴加審訊那幾個攜帶小抄的考生。 大人,這是我們大理寺的職責,只有查清科舉舞弊才能讓陛下息怒,給天下士子一個jiāo代。huáng浦沉聲道,神色嚴肅。 任安樂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huáng浦出生寒門,不過三十歲便爬到四品大理少卿之位必是歷經艱辛,想不到他賭上仕途查明真相,只是為了給天下士子一個jiāo代。 裴大人。任安樂聽了半響,算是明白這二人的立場完全不同,導致審案僵持,估計喚她前來也只是因為現在的大理寺只有她才有資格摻合進來。 裴沾回頭,見任安樂毫無壓力的表qíng立馬便垮下了臉,哼道:任大人可有高見?大人可不要忘了你也是大理寺的一員! 意思就是他裴沾倒霉,誰也別想得個囫圇好。 任安樂挑眉,垂眼:大人,如今舞弊案已被陛下重視,天下皆知,不可能糊弄過去 這個本官自然知曉。裴沾沒好氣道。 下官倒有個解決的方法。 裴沾眼一亮,連忙走近幾步。 不如大人將搜集證據和審訊之事jiāo給我和huáng大人來做,最后審判時再由大人升堂。見裴沾不解,任安樂繼續道:大理寺以大人為尊,由huáng大人來審訊,那三位考生會以為事qíng還未鬧大,為保家族,自是不會將其他人牽扯進來,再說若由我來搜集證據證人大人應該知道我在京城的名聲,有幾個勛貴世家會給我臉面讓我入府尋證。到最后大人審判時只定罪關押的這幾人便是,如此一來,大人既不會得罪太子和左相,咱們大理寺上下也可保得萬全。 讓任大人替本官擔責裴沾神色微有遲疑。 任安樂身份特殊,嘉寧帝不會輕易降責于她,她為何要幫自己? 安樂初入京城,見識淺薄,月前在宮里說錯了話,得罪了左相,素聞大人甚得左相看重,安樂只是希望大人能在左相面前替我斡旋一二。 裴沾心下恍然,眉色一喜,連日來的yīn霾散開,笑道:原是如此,任大人勿需憂心,只要本官得保,定會替大人在左相面前美言幾句。 以前不知任大人如此深明大義,是本官的不是。裴沾說著,竟向任安樂鞠了一躬:有我裴沾一日,定不會忘記任大人今日之功。 任安樂忙起身扶起他,笑道:裴大人言重,幫大人亦是在幫安樂自己,日后還要多多仰仗大人。 任安樂暗自腹誹,這個裴沾還真是個人物,說是八面玲瓏恐都委屈了他。 兩人言談間便決定了這次案件的終局,huáng浦在一旁瞪大眼,滿是怒意,但他深知即使有嘉寧帝的旨意,要徹查這次科舉舞弊案還天下士子一個公道也太難,整個朝堂都被攪合在里面,這趟水太渾,他一個四品小官,又能如何? 若是真的牽連到了太子和左相,即便是陛下也未必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裴大人,后日酉時便是陛下限定的最后時辰,我看大人不宜回府,免得節外生枝,只得委屈大人在大理寺休憩兩日。任安樂開口,神qíng有些意味深長。 裴沾是何等心思,瞬間便明白任安樂話里的深意。 這兩日尋他的勛貴朝臣定不會少,他官職不高推脫不得,皇帝雖將破案之權jiāo給他,但定會遣暗衛監視,他留在大理寺也可少了閑言碎語,只不過任安樂的提議太過突然,他還未來得及和左相商討 裴大人可是擔心相爺。任安樂又湊近幾分,低聲道:不過兩日光景此事便可解決,大人這么做對相爺百利而無一害,相爺不會怪罪大人。再說陛下若知道大人此舉,龍心必定甚悅。 有什么比討一國之君的歡心還重要,裴沾連連點頭,手一揮:任大人所言甚是,這是本官令牌,任大人拿去,我在大理寺等大人的好消息。huáng大人,這兩日你盡力協助任大人處理好此案,待后日堂審后本官便將結果面呈于圣。 裴沾說完,便朝后堂而去,神qíng一派輕松。 內堂里只剩下huáng浦和任安樂兩人,堂里安靜得滲人。 良久后,才聽到huáng浦壓著怒意的聲音:本官久聞大人在晉南的威名,素來以為大人雖是女子,亦可堪比堂堂男兒,今日才知大人確實名不虛傳,土匪便是土匪。任大人,你可知清貧學子十年寒窗落榜是何滋味?家中老父殷殷期盼毀于一旦又是何等悲涼? 他站起身,未待任安樂回答,拂袖走出了內堂。 任安樂站在堂中,耳邊huáng浦沉重的腳步聲已漸不可聞,她把玩著裴沾留下的大理寺卿令牌,勾了勾嘴角,突然開口:苑書。 話音剛落,一身勁服的苑書便出現在內堂角落,皺著眉抱怨:小姐,這huáng大人真不識好歹,您這是在保他,若不是您攬過了這件事,他還指不定怎么倒霉呢。 他是個好官,大理寺少不了他。 任安樂沉聲道,眉宇難得肅穆,她把令牌朝身后拋去,苑書一把接住。 關押的三個考生中有兩人身份不高,只是六品小官之子,不需要查,另外一個名喚吳越,其父乃戶部右侍郎吳垣,此次戶部尚書之子杜庭松也在科舉之列,你去查查,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是,小姐。苑書頷首,消失在內堂中。 當了甩手掌柜,任安樂拍拍屁、股離開了大理寺,回任府的馬車上,苑琴捧著一本魯派畫集笑吟吟的望著她:小姐,您不是最愛惜您這條命的,怎么這次盡往渾水里蹚? 任安樂伸了個懶腰,靠在軟枕上,打著哈欠道:誰叫溫朔那小子也摻和進來了,他是韓燁的心頭ròu,若是有個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我這次幫了他,他總會記著我的好不是! 說完,任安樂一閉眼開始呼呼大睡。 苑琴苦笑著搖頭,掀開馬車布簾,瞥了一眼熙攘熱鬧的京城大街,復又抱著畫集琢磨起來。 左相府內堂。 左相鐵青著臉怒視跪在地上的嫡子,手扇到了青年臉邊,生生忍了下來:孽子,我是怎么jiāo代你的,你居然給我惹出這種禍事來! 青年臉上滿是惶恐:爹,你要救救我,亭松和我素來jiāo好,我見他日夜為科舉發愁,一時不忍才會把題目告訴他,我說過讓他千萬不要把題目告訴別人,你相信我,我真的說過! 你吩咐過有什么用,如今科考試題流散考生之間,不是他露了口還有誰! 爹,我真是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江昊伏倒在地,冷汗直流。 左相到四十來歲才得了這么一個兒子,捧在手心里長大,事事皆順其心,可惜江昊自小xing子軟綿,功課也非拔尖,所以這次秋闈會考他才會替兒子把試題提前弄了出來,卻不想他竟因一時心慈惹出大禍。 昊兒,你先起來。到底是疼得跟命根子一樣的兒子,左相嘆了口氣,拉起青年,沉聲問:你把試題給杜庭松之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沒有別人了,兒子是悄悄給他的,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回房里去,這幾日不要出府,其他事爹來解決。左相擺手,神qíng微沉。 爹,陛下如此重視此事,若是查了出來江昊仍是面色惴惴。 怕什么!左相輕喝:昊兒,爹不會讓你出事,勿用擔心,回房吧。 江昊頷首,低頭出了內堂。 左相坐在內堂沉吟片刻,甫一抬首,眼底現出幾分狠厲,招手道。 來人,去把杜大人請過來,就說本相有要事相商。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這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任安樂未及等回苑書暗中調查的結果,被禁的內閣大學士李崇恩自縊于府的消息就傳到了她手里。 深夜奔赴李府,裴沾和huáng浦已經站在李崇恩自縊的書房院外,裴沾手上拿著一封書信,隱有幾分釋懷,huáng浦眉頭深皺,看見任安樂輕哼一聲挪到一邊。 任大人,你來了。裴沾迎上前。 裴大人,傳訊的衙衛沒說清楚,怎么回事? 李崇恩的尸首已被殮進棺木,空寂的庭院幽冷yīn森,猶能聽到內院女子悲戚的嗚咽聲。 李大人畏罪自縊了,這是他留下的遺書。他在遺書里向陛下請罪,說是不忍吳越年過三十卻在仕途上沒有半點建樹,一時糊涂犯了大罪,請求陛下看在他為朝廷效力十幾年的份上,饒過李家滿門。 裴沾眼底有著明顯的如釋重負,眾所周知戶部侍郎之子吳越自小拜在李崇恩座下。此時李崇恩認罪,倒也不算突兀,也能給陛下和朝廷百官一個jiāo代。 既然李大人已經認罪,本官明日清早便入宮回稟圣上此案已了結,向陛下請旨該如何處罰。 大人不可。任安樂沒有錯過一旁huáng浦神qíng中的憤慨,攔住了裴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