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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過獎,任安樂一介粗人,擔不起老丞相夸贊,只是年歲漸大,晉南彈丸之地難覓夫婿,聽聞北土有佳兒,故才前來一探。 任安樂眼微瞇,露出慡朗的笑意。 兩位丞相被任安樂過于直白露骨的話弄得一愣,靜默片刻,右相朗聲大笑:將軍倒是個慡直的xing子,日后有空不如到老夫府上坐坐。 這一笑,眼底倒有幾分真的欣賞。 見兩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左相重重咳嗽一聲,朝任安樂道:任將軍,老夫有幾句話,還望將軍能聽一聽。 他們兩人乃當朝宰輔,本不必和任安樂如此說話,但嘉寧帝顯然對任安樂甚為在意,更何況收入祟南大營的三萬水師一日未被季川收服,他們便一日不可將任安樂當成尋常朝臣一般對待。 哦,左相請直言。任安樂淡笑,朝一臉和氣的左相看去。 如今邊疆無戰事,將軍任副將之職實乃大材小用,京城貴勛侯門眾多,才德兼備的貴女更是不少,將軍到底年華正韶,不如另尋一舒坦職位,多和世家女子來往,以將軍才qíng,想必不過多久便能名滿京城,屆時老夫做媒,為將軍覓一佳婿,也可解將軍之憾。 不愧是權弄天下的大靖宰輔姜瑜,一番話說得合qíng合理,盡顯長輩慈愛。 宰輔為媒,世家子弟為婿,若是大靖任何一位女子,聽到此話恐怕都會感激涕零。 只可惜她是任安樂??! 姜相此話何意?任安樂臉色微沉,目光灼灼看向左相姜瑜,凌厲的軍匪之氣破土而出。 倏爾一變的氣勢模糊間竟與兩位權握大靖朝堂數十年的宰輔不相上下,右相眼一垂,嘴角有了笑意,端著茶一小口一小口品起來。 左相微怔,任安樂的反應和他所想實在大相徑庭,還未來得及反應,任安樂已滿是怒意的開口。 安樂早已有言,歸降大靖求的是東宮太子妃位,即便陛下不允,安樂也從未想過另嫁他人,左相yù為安樂重覓夫婿,是覺得安樂乃見異思遷之人,還是認為大靖王朝有比太子殿下更適合的夫婿? 大堂一片靜默,魏諫垂著頭,不去看義正言辭的任安樂,極艱難的把一口茶吞下肚子,才抑制住仰天長笑的沖動。 他敢斷言,即便是君臨天下的嘉寧帝,也沒有讓姜瑜如此丟臉過! 無論如何回答,姜瑜都無法自圓其說,若是鄙夷任安樂品xing,作為一朝宰輔便失了氣度,至于任安樂問的第二句往深了說,亦可算得誅心之言! 只一句話就讓善辯的姜相爺啞口無言,仁義的假面具被毫不留qíng的撕開。 不管有意無意,任安樂此人,智勇兼備,大善。 左相面色冷沉,他屹立朝堂數十載,還從未有人敢對他說出這般質問之言。 好一個任安樂! 他凝視任安樂半響,微瞇眼沉聲道:任將軍言重了,老夫不過好心一助,未弄清將軍心意才有此誤會,實在不該。 即是誤會,解開了便好,安樂鄉野中人,剛才得罪相爺了。 左相抿著嘴笑里藏刀,任安樂亦不遑多讓,刀光劍影了無聲息。 不過姜相有一言倒是不錯,如今無戰事,安樂占著副將之職確實有所làng費 聽得此言,左相低沉的面色總算有些許和緩,在他看來,任安樂這是在為剛才之事求和。 右相眉微皺,不贊同的看向任安樂,任安樂本就是將才,若是在京都任閑職,遲早會被磨滅斗志。 任將軍的意思是 安樂自小在安樂寨長大,沾染了一身匪氣,想學學大靖朝臣的處事之法,大理寺管帝都事,不如將安樂調入大理寺任少卿一職,左相看可好?任安樂笑道,神色誠懇。 左相著實有些意外,大靖立國不過幾十載,不少元勛世家長居京城,兩代帝王施重恩,貴族子弟在京城橫行是常事。大理寺掌管帝都之事,雖有些權限,卻是個不討好的衙門,大理寺卿裴沾若非處事圓滑,左右逢迎,也不會安然至今。 更何況少卿只是大理寺卿的副職,位份只是四品,怎么看任安樂的xing子都不像能長居裴沾之下。 不過如此也好,任安樂若是入了大理寺,遲早會惹出禍事來,左相思付間已做了決定:任將軍既然自愿入大理寺,老夫必會為將軍在陛下面前進言。 任安樂含笑朝左相道謝,既然商討有了決定,三人寒暄幾句便出了上書房,左相行在前,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右相故意落后幾步,見任安樂神態自然,低聲勸道:任將軍,老夫觀你并非人云亦云的xing子,何必為了文官之言折了羽翼,埋沒在京城? 良將自當入沙場,即便馬革裹尸,也是命定的歸宿。任職大理寺,著實可惜,魏諫xing子耿直古板,卻是真的愛才。 任安樂停下腳步,朝滿臉嘆然的老丞相看去,笑了起來,眼底熠熠生輝,黑沉的瞳色透徹分明。 魏相,你既相信安樂能在疆場展翅,為何不信我亦能在朝堂翱翔?天下間男子可為之事,女子同樣可以。 魏諫怔在原地,看著面前女子半響默然。 任安樂淡笑,朝魏諫行了一禮慢行而去。 灑脫的身影在逆光下映she出模糊的熟悉感,這般肆意的xing子和一往無前的豪qíng,自十六年前太祖崩逝,帝家家主帝盛天消失后便再也不曾見過。 或許從見到任安樂開始便未把她當成尋常女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任安樂走過御花園,見苑書和苑琴守在園子門口,領著她們朝宮外行去。 三人無論衣著做派都和尋常女子大相徑庭,不一會便引得數位宮娥議論偷看。 御花園假山涼亭內,一華裙少女聞得聲響,垂眼朝下看去,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極凌厲灑脫的背影和藏青長袍,好奇道:碧靈,何人入宮了? 守在一旁的宮女替少女端上茶點:公主,聽說是那個邊疆女寨主任安樂入宮了。 閑坐涼亭的少女是如今最得寵的公主,和九皇子一母同胞,受盡帝寵,兼左相是其外祖,一向眼高于頂。 哦?那她肯定見過父皇了,也不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居然敢說要嫁給太子哥哥!少女笑言,眼底俱是戲覷輕慢之意。 碧靈附和幾句,順著韶華之言逗得她喜笑顏開。 戶部尚書之女杜亭芳和韶華公主私jiāo甚篤,傾慕太子之事人盡皆知,公主自然不會喜歡妄言求娶太子殿下的任安樂。 臨近傍晚,上書房。 從慈安殿趕回的嘉寧帝看到一直等候的左相,神qíng頗為意外。 陛下,太后可安好?左相恭聲問,神色擔憂。 無事了,太后只是中了暑氣。嘉寧帝擺手:左相留到此時,可是和右相商量出了任安樂的安置之法? 左相點頭:陛下,任安樂自請入大理寺任少卿一職,臣和右相都覺得很是妥當。 哦?大理寺少卿?嘉寧帝淡淡朝左相一瞥:既然是她自請的,便依她所奏。 左相輕舒一口氣,他候到此時便是為了讓這件事成定局,免得任安樂后悔。 左相,晉南之地對任安樂傳言頗多,以你今日所見,任安樂此人,如何?嘉寧帝問得漫不經心,黑沉的眼卻帶著幾分玩味。 上書房發生的事早已一字不落傳進他耳里,他倒是從未想過區區一個十八歲的邊疆女子也能bī得他的丞相無話可應。 左相半響無言,在嘉寧帝滿是興味的神色里,突然記起那女子滿是煞氣的凌厲眼神,只躬身輕輕答了一句,極是篤定認真。 陛下,任安樂決不能為我大靖之將。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有點慢,包涵啊。 ☆、第六章 第六章 佛渡蒼生,眾生平等。 這兩句佛偈曾為苦于戰火的云夏百姓送來希望和安寧。 云夏崇尚佛道已達極致,數千年來歷代王朝興衰更迭,唯有永寧寺屹立北方泰山,國寺地位無可動搖。 這一代主持凈玄大師德高望重,佛法高深,二十年前的云夏之亂中傾全寺之力相助太祖韓子安平定戰亂,太祖感念其大德,封永寧寺為大靖國寺。 永寧寺后山,風景絕佳,數十年來卻極少有人踏足。 大片楓林將一間庭院籠罩,此處與世隔絕,時值深秋,清凈蕭索。 楓林中,潛行的侍衛隱藏在庭院四周,不時驚起飛鳥橫空,肅殺凜冽。 庭院內,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龍涎之香飄散在空氣中,入眼可見書桌上淮東石墨邊扔著一只金絲翡玉筆,御供的江南絲綢被隨意擺在墻角,錦紋石棉地毯鋪滿整間書房。 若有人在此,瞧見此景定會驚訝萬分,如此典雅奢貴,比之內宮帝姬,亦不遑多讓。 小姐。一紫衣少女悄悄走進書房,帶著笑意朝窗邊女子走去:殿下送東西過來了。 話音剛落,立于窗邊的素衣女子回轉頭,微皺的眉揚展,眼底俱是歡喜:心雨,快拿給我。 墨綠錦盒落在手上,還帶著山外的涼意,她急忙打開,一本泛huáng破舊的古書端端正正至于其中,素衣女子嘆了口氣,有些失望,但仍是極高興的朝侍女擺手:把箱子搬過來。 心雨應了聲,入內室抱出一個木箱放在女子面前。 女子打開木箱,蹲在地上,撫摸了古書好一會才寶貝的放進箱子,笑道:他果然沒忘記。 小姐,殿下記掛著您,每三月必送禮物過來,這都多少年了,從來沒有間斷過。心雨話語帶笑,眼底帶著一抹羨慕。 高貴如斯、冠絕天下的大靖太子的鐘qíng,誰能不艷羨? 素衣女子雖未應答,眉梢間卻洗盡了剛才的頹散。 箱中數十個墨綠盒子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無論是送禮的人,還是收禮的人,看得出來都極為用心。 素衣女子眼角的喜悅還未及至眼底,甫一抬首,不經意間瞥見滿室華貴,瞳中神采黯淡下去。 自十年前被關進泰山,雖帝王賞賜從未間斷,奢華若比公主又如何? 她永遠都走不出這間庭院,見不到心心念念之人,韶華之歲受盡孤寂圈禁之苦,又有誰曉? 天下盡知,泰山永寧寺十年前只圈禁了一人,那便是帝家孤女帝梓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