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熙可不覺得這兒的沙發價值比得上她用過的黃花梨木坐椅。

    這兒來往有不少工作人員，但他們看到高熙只當作沒瞧見——知道她是誰，知道她不應該出現在主棟，但主人家里面很敏感的事情，管家沒發話，他們不想管。

    于是高熙就開始在主棟轉悠，她第一次來這兒，還得先摸清構造。

    而高世培和蔡英她都沒碰到，估計都在樓上。

    高熙在主棟的一層轉了一圈，把這面積好幾百平的建筑里側構造大致記下，至少不會迷路。

    再回到大廳時，那就看到那兒多了一個年輕女人，打扮絕不是這兒工作人員的年輕女人。

    高熙在網上看到過這人的照片，是蔡英的女兒，高含卉，長得高挑，可能經營著自己的小公司做老板的緣故，有點兒氣場，但到底年輕，還是稚嫩，且眉宇間還帶了刻薄相。

    她正斜靠在沙發上看手機，抬眸見到高熙，問一旁的傭人，“這小孩是誰？”

    傭人回答，“是二少爺的孩子?！?/br>
    高含卉尖細的眉毛一蹙，“她為什么在這里？”

    傭人：“小小姐一周前住進高宅的，平時住在次棟?！?/br>
    高含卉說話毫不客氣，聲音是天生的尖銳，“她要和我們一起吃飯？膈不膈應？她保姆呢？把她帶走?！?/br>
    傭人小聲道：“這孩子還沒請保姆呢……”

    高含卉聲音又調高了八度，“所以沒人管嗎？蔡管家！”她高聲喊，“蔡管家！蔡管家！”

    高熙：“……”這尖銳的聲音，跟鸚鵡一樣。

    很快蔡秋彤聞聲小跑過來，不僅蔡秋彤，正和她說事兒的蔡英也跟著走來。蔡英先發了話，“你吵吵嚷嚷什么？你爸爸在書房跟你弟弟說事兒呢，別吵到他們?！?/br>
    而蔡秋彤則立刻來拉高熙，“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不是跟你說了不能隨便亂跑嗎？吳副管怎么看的你?！?/br>
    她想把高熙拉走。

    蔡英的臉也冷著，但沒發話，她可能想要點體面，不想做趕人的那個，好像跟一個小孩過不去似的。

    高熙甩開蔡秋彤，一溜煙就跑到蔡英面前，甜甜地笑著問：“奶奶，我能在這里和爺爺一起吃飯嗎？”

    蔡英有一瞬地呆滯。

    她沒想到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孩能膽子這么大地過來跟她說話，更沒想到，這孩子一開口問的就是這么一個她不好回答的問題。

    能？她又不是高世培，怎么做得了主？高世培不喜歡這個孩子，她留下孩子不是討他嫌？

    不能？萬一高世培覺得無關緊要呢？她做了個壞人，還讓人覺得她氣量小，心胸狹隘。

    于是蔡英說：“這得問你爺爺?！?/br>
    這么一來，蔡秋彤就尷尬地站在原地，對著高熙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蔡英揮揮手，示意她算了。

    而高含卉則翻了個白眼，繼續看她的手機，不再摻和。

    高熙就這樣留在主棟。

    她蹦蹦跳跳地這兒看看，那兒瞧瞧，把一個天真無知的小孩兒演得極為逼真，活潑得讓蔡秋彤好幾次欲言又止。

    但蔡英一直不發話，蔡秋彤終是沒說什么。

    到了飯點，高世培和高彥威從樓上下來，大家一起聚到餐廳吃飯，沒人管高熙，高熙就自己跟在后頭走過去。

    高世培看到了她，但什么都沒說，好像看一個透明人。

    他沒趕人，蔡秋彤就讓人多安排了一副給高熙的碗筷。

    高家今日的晚餐就是傳統的中餐，沒有搞成西式的每人一份，一家人圍坐一起吃菜，最多就是分個公筷私筷。

    飯桌上，高熙乖乖地吃著飯，沒掉飯粒子兒，也沒有吵鬧，乖巧得讓人心疼。

    高世培問著一兒一女的近況，并沒有分一個多余的眼神給高熙。

    高熙表現得有些拘謹，扒了兩口飯后，拿起她的公筷直起身子去夠長桌子那頭的排骨，沒有夠到，于是扭扭捏捏地說了句，“我想吃那個rou?！?/br>
    一時間，餐廳里安靜下來，陷入詭異的氣氛中。

    沒有人作出反應。

    坐在餐桌上的哪里是會照顧孩子的人？高世培不可能，蔡英對著一原配的孫女，也不可能，兩個年輕人，更不可能。

    而他們吃飯時，傭人們都避開了，給他們空間說自家話，所以一時間，沒有人幫高熙夾菜。

    高熙咬咬小嘴唇，發現沒人幫她夾rou后，舉止更加局促，在自己座位上端正坐好，夾了一筷眼前的小青菜，埋著頭扒著飯吃起來。

    眾人：“……”

    就，很慘的樣子。

    高世培的臉色沉下來，“保姆呢？讓一個孩子自己吃飯，像什么樣子？”

    高熙像是被嚇住，瑟縮了一下，卻在別人回答前，自己先小聲開口，“我都五歲了，會自己吃飯的，我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會自己吃飯了?！?/br>
    高世培看她一眼，沒同她說話，只盯著蔡英，“保姆呢？你沒給孩子找保姆嗎？”

    蔡英臉色不太好，“這不是剛過來，一時沒顧得上么?！?/br>
    高世培：“孩子的事情，趕緊弄好?！?/br>
    叮囑完蔡英，高世培終于和高熙說了第一句話，“你這個年紀，應該上幼兒園了吧？”

    高熙見高世培和她說話，忙放下筷子，點點頭，“讀大班，但好久沒去了?！比绻皇沁@一遭變故，她還在幼兒園里上課呢。

    高世培：“那明年9月要上小學？”

    高熙點點頭。

    高世培對蔡英道：“上學的事情得搞好，接都接過來了，不能不管的?！?/br>
    蔡英：“行，我知道了。她原來的幼兒園還要繼續去嗎？還是直接請家教準備小學的入學？”

    高世培問高熙原來在哪個幼兒園，高熙報了一個名字，高世培沒聽過這幼兒園，覺得可能不是什么好幼兒園，就說：“直接找家教吧?！?/br>
    一段小插曲過去，只不過晚餐的后半程，氣氛不太好。高世培沒說話，其他人也就沒說話，一直很安靜，只剩下各自咀嚼的聲音。

    高熙吃得不快不慢，在大家放下筷子后，她也跟著放下，且并沒有剩下多余的米飯。

    就在高世培要離開飯桌上樓時，高熙突然拉住他褲腳，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

    高世培：“怎么？”語氣倒是平靜，沒有不耐，但也沒有一點兒關懷的意思。

    高熙扭捏片刻，咬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開口問：“爺爺，我有親子鑒定嗎？”

    呂宏帶她去做過親子鑒定，但她一個五歲小孩，只提供了一根頭發，怎么知道自己做的就是親子鑒定呢？

    此言一出，場面的氣氛又沉了兩分。

    蔡英皺著眉，高含卉鄙夷地看她，高彥威則瞪大了眼，驚奇地看著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孩。

    高世培臉色沉下，但看小孩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是把語氣放得和緩了一些，“你哪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

    高熙像是局促又害怕，縮回揪他褲腿的手，兩只小手無措地捏著，覺得自己犯了錯，眼眶也紅起來，“我……我……果果jiejie說，沒有親子鑒定，不能在這里住的……我沒別的地方去……”

    第4章

    親子鑒定這種東西，自己去做是一回事，但別人加以妄論又是一回事，這個別人甚至都不是自家人。

    高世培的怒火可想而知。

    只因面對的是一個被嚇壞的、強忍著沒有哭的、可憐兮兮有那么一點兒讓人心疼的無辜小孩，他才壓抑著沒有當場爆發。

    “果果jiejie是誰？”高世培沉著嗓音問，聲音里全是山雨欲來的克制，

    他像是順著高熙的話在問她，但目光看的卻是蔡英，顯然準備聽蔡英的解釋，而不指望讓一個五歲小孩說清楚。

    但高熙像是沒看到他轉向蔡英的視線，只當高世培在問自己，并在蔡英開口前，就已經搶先回答，語氣照舊是可憐兮兮的小心翼翼。

    “果果jiejie就是和我一起住在這里的jiejie呀……”

    這句話很微妙。

    聽上去雖然是孩子不甚清楚的解釋，但到了高世培耳里，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住在這里的jiejie？他怎么不知道，他家里還住著一個他孫女的“jiejie”？

    真可笑，他一個主人家都不知道自家里住著這么一個人，這個人還能對他家的事兒指手畫腳。

    假如高世培的問題讓蔡英來回答，蔡英的解釋一定會好聽得多，比如，“果果是蔡管家的孫女，平時偶爾會到這里來玩”，比如，“果果年紀小不懂事兒，我跟蔡管家說說，讓她管一管”。

    只要讓她把話說出口，高世培的怒火絕對會小很多。

    果果其實并非全然居住在高宅里，只是時不時會在放假、或是休息日時被蔡秋彤帶過來，在假期跟著蔡秋彤住，也確實會在高宅中蹭一些好處，比如她上的小學，蔡秋彤就是在蔡英的幫忙下，靠高家的人脈才把她送進去的。

    這也算是蔡英給自己人的恩惠。

    可是高熙這個小孩，卻搶先一步，說出了是事實卻語意沒那么清楚的話，狀況就全然變了味兒。

    她當然不會想到這小孩是故意的，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懂什么？而她說出的話也很符合小孩的樣子，不知全貌，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但又說不太清楚，畢竟她知道的本也沒那么清楚。

    這個小孩不僅礙眼，還語出驚人，第一次見面就讓她觸這么大霉頭，令人討厭。

    蔡英一時竟卡住了話頭，根本接不下去，心下則下意識起了警報：蔡秋彤麻煩了，得受牽連。

    果然，高世培已然怒極，“住在這里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還住進了亂七八糟的阿貓阿狗？這到底還是不是我家？說清楚，怎么回事！”

    高世培的權威在高家里始終不曾動搖，他一發怒，在場的沒人敢對著來。

    高彥威收回了投在高熙身上驚詫的目光，沒說話，似乎有些怕高世培的怒火，生怕到自己身上來。

    高含卉也收起了她對高熙鄙夷的視線，看了眼蔡英，蹙著眉，有些擔憂。

    蔡英則皺著眉道：“你發那么大火做什么？小孩子胡言胡語而已。果果就是蔡管家的孫女啊，你不是見過的？偶爾會來這里小住?！?/br>
    “把小孩帶到這里來，又有幾分心思在工作上！瞧瞧小孩都說了些什么！小孩能知道些什么？還不是從大人那兒聽來的！蔡管家這工作做得可真舒服，講講閑話，帶帶小孩，在這里是度假的吧！”

    高世培顯然怒極，不會因為蔡英的三言兩語就消火。

    高熙像是被嚇得不輕，往角落里躲了躲。

    高世培的怒火起因絕對不是因為高熙受了委屈，而是他在這個家中的權威受了挑釁，連管家的孫女都能說一嘴家里私事。

    所以接下來的發展，已經和高熙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