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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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掉馬 掉馬甲1.0 謝重姒沒說話, 在勻緩悠長地控制呼吸。 所有的不可置信,被她全盤壓住,看不出絲毫端倪。 兒幼時, 母后喚她“重重”, 親近的長輩也好,兄姊也罷,跟風叫喚。 但她得封號后,別人再親昵,也只敢直稱“爾玉”。 只有父兄會稱她這個小名。 不,還有一個人也這么叫過—— 宣玨。 上一世的宣玨。 呼吸在有意吞吐下, 仍舊綿長柔和。謝重姒歪了歪頭,迷茫疑惑地開口:“你方才是不是說話啦?” 宣玨積壓的情愫沖破沉穩克制的防線, 也只是一瞬, 回過神來后, 理智搭建的長城依舊,堅不可摧。 他暗道聲不該,但見謝重姒并未聽到,松了口氣, 在謝重姒掌心寫了個“未”后,接著幫她擦拭滴水的長發。 謝重姒像是失落于沒人同她搭話,低低“哦”了聲, 接著道:“那師姐什么時候回來呀?這都到晚上了吧?” 江州司手臂齒扣崩壞了一枚, 調整修理需要時辰。 宣玨伸手寫道:“許是今夜晚間。囑咐姑娘莫等?!?/br> 謝重姒能嗅到他傾身向前時, 衣領上淺淡檀香,忍不住指尖一顫,干脆順勢咳嗽起來,掩飾異樣。 宣玨額角青筋狂跳, 好懸沒再走火入魔,替她倒了杯溫水擱在手邊,不言不語地換了四五條長帕,直到謝重姒長發全干,才放她去睡覺。 謝重姒這時已是眼皮打架,半是迷糊般地被宣玨牽著走。 半闔的眼簾里,余光瞥見宣玨清俊的側臉,難得神色冷淡銳利,像是破鞘而出的長劍,寒光熠熠。 宣玨扶她躺下后,就吹燈離開了。 四周寂靜,謝重姒再也忍不住,喃喃出聲:“二九三四,二九三五,二九三六……” 從那一刻開始的計數,竟還未停止。 可越數,她呼吸愈發紊亂顫抖,終于等到三千時,猛地睜眼屈膝坐起,抱住頭,十指插入冰涼的長發間。 宣玨竟然…… 他竟然也是…… 她早該,她早該想到的。 一路若有若無的靠近,似有似無的目光,不聲不響的縱容—— 這不該是這時的宣玨,他不長這樣! 昔年望都貴女愛慕他的數不勝數,哪個敢靠近?就算真有膽大包天的邁步向前,哪個又真正靠近了?! 就連她也是一步一步,像蝸牛伸出觸須般,試探著由遠及近,走到他身邊。 “三千一十……”謝重姒突然一頓,再也數不下去了。 那年皇兄即位,春和景明,東燕外交大臣來訪,是個白面文官。 東燕大逆不道的新皇時輕照,生母是卑微宮女,投井而亡,后被養于寵妃云嬪膝下。這位絕境翻盤的小皇子登基之后,遣散后宮,獨留了他繼母,罔顧人倫極了。 而外交大臣,和他主子如出一轍的肆無忌憚,令辭不乏挑釁不尊。 她氣急之下,差點沒砸出手邊杯盞。宣玨輕輕握住她的手,側身在她耳邊道:“殿下,數數。數到三十,再做決定?!?/br> 謝重姒數到了五十,冷靜了下來,沒怒,微抬下顎,笑著懟了回去:“比不過燕皇會玩。若鴻殿里的那位太后娘娘,怕不是改日,得換個身份執掌后印了吧?” 神態之間,從容自然。 就像方才。 ……情急之下,她本能采用的法子,教的人竟然還是他。 謝重姒忽然想到了什么,下床摸索到臨窗小幾旁。婢女們幫她換衣后,佩飾掛件都摘在了這里。 她找到了那枚白兔掛墜,用指腹一點點描摹輪廓,終于在背后發現牡丹繪紋。 月色明亮,照在小字上。 謝重姒垂眸,清楚明白地看到“爾玉”二字,心底最后一絲僥幸蕩然無存。 是他。 是歷經上世的他。 是能在權利旋渦深處,片葉不沾,攪弄風云后從容脫身的他; 也是在改朝換代時,邊境敵國來襲,詐敵深入,大傷東燕元氣的宣玨; 更是那個囚她在玉錦宮兩載,背靠腥風血雨,偶爾甚至會陰沉執拗的帝王。 她其實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個他。 謝重姒心亂如麻,躺回床上,數到近萬都沒睡著,宣玨的聲音在她耳畔,車轱轆般復念那句話。 直到天色蒙亮,謝重姒才迷迷瞪瞪睡了會兒,勉強打起精神,糊弄起給她診脈的江州司來。 江州司果然被她糊弄住了,皺眉:“看不清還敢到處亂竄,又著涼風寒才舒坦???” 謝重姒乖乖認錯,十分聽話。 江州司看了眼她稍微能對焦的眼,判斷道:“差不多能看到光亮,遲則明晚,短則今日,便能見到了?!?/br> 桃子難得見主人不打手勢,上躥下跳,無聊得去叼謝重姒跪坐時,逶迤在地的腰間掛墜。 婢女早上替她著衣時,順手給她掛了白兔玉佩,謝重姒沒拒絕。 宣玨沒師姐那么好糊弄,她萬事都得一切如常。 門吱呀開啟,宣玨走了進來,問江州司:“如何?” 江州司將桃子拾掇起來,打手勢。 桃子只好吐出長穗子,在掛墜的搖曳中回到主人肩上,嘰嘰喳喳:“無事。你太大驚小怪了。最遲明天能聽到看到?!?/br> 外人在場,宣玨鮮少失態,面如冠玉,眸光冷靜溫和,不動聲色地掃過謝重姒腰間長佩,再對江州司道:“畢竟秋末,氣候寒涼,小心點好?!?/br> 江州司糙著長大,在鬼谷時,養師妹師弟養得也糙。在她看來,師妹丹藥藥性解了就好,人不死不殘不傷,問題就不大。 她被宣玨的一驚一乍搞得心神俱疲,換了個話題:“齊家那事怎么樣了?” 尸體本就浸水數日,再停放容易腐敗,他們昨日忙了一天,收殮遺容,入棺封槨。暫擱在義莊。 還未下葬。 按著齊岳的話,即使機會渺茫,他也想旁敲側擊試探一番,看看能否葬入家族墓地。 至于那個尾隨之人,也交給齊岳看顧了。 齊岳不一定能撬出什么話來,但他不開口求助,宣玨不打算出手。 宣玨回江州司:“等成嶺消息,靜觀其變。今兒先陪殿下吧,萬一不適……” 江州司無語地打斷:“我胳膊肘螺絲釘還沒上呢。昨兒就不該幫你們抬那棺材,千年玄鐵不好找,崩斷后最堅硬的鐵材都不一定能替換。你先陪她,我下午再趕回來?!?/br> 宣玨求之不得。 他說不清心底的惶恐,在她身邊尚能安心一二。 他能猜到,林敏夫婦的事,可能不一定是天災,沒準是人禍。 可那又如何?即便有人提醒,不還是中招遇害了么? 就像這輩子,爾玉不還是落水遇冷,因他受寒? 和上一世風雪夜里,她在軍機處外跪地不起……幾無二樣。 若說命運重來,只是換個面目全非的法子,盡數皆枉然,他該如何處之呢? 又過了一天,謝重姒耳目更為敏銳,宣玨不敢再開口,只在心里默念:讓我試試。 因為秦風一事,他不敢放手,因為林敏一事,他不敢伸手。 左右躑躅,前后桎梏,但只要狹窄一條路能通向她,再荊棘坎坷,業火滔天,他都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江州司忙著給手臂扭螺絲釘,用過早膳,和謝重姒說了聲就離去。 謝重姒坐在抄手回廊下,裹著狐裘大氅,只露出張嬌艷清麗的臉,對著棋盤,有一搭沒一搭地擺棋子。 忽然,她詢問般,隨意對身旁的人道:“有人會下棋嗎?和我來一局吧?!?/br> 第51章 齊章 謝重姒由著宣玨帶節奏,愈下棋心…… 婢女們自然不會, 默不作聲。 宣玨便坐到謝重姒對面,審視棋盤。 這盤棋很亂,黑白隨意點綴, 兩邊勝率大差不差——都下得一塌糊涂。 他沉默片刻, 拾子而落,給謝重姒喂棋,偶爾提點讓路,算是指導。 謝重姒由著他帶節奏,心里愈下愈沉。 棋風如人,能從路數招式里, 辨識性情。 上次七夕宮宴,沒能切磋博弈, 這次她有意提前布局, 想試探宣玨行事手腕。 比她想象的, 更加狠斷果決。溫和謙讓的明面每一步,盡皆可化凌厲殺招。 甚至一眼望去,兵不刃血。 一盤棋下到午后,謝重姒稍贏半子。 再抬起頭時, 她眸中霧蒙散去些許,眨眼驚訝:“……嗯?離玉?你什么時候到的?” 宣玨收拾棋子的指尖微頓,神態如常, 溫聲而道:“上午。前日也曾來過, 不過你應是不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