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腳輕輕地踢了顧子宸一下，然后就迅速縮回了被子里，像手癢撈了老虎的尾巴一把，卻又害怕被算賬的小貓咪一樣躲了起來。

    發覺邵止清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了，顧子宸就收斂了笑容，靜靜地注視著著縮成一團的她，眼神明滅不定。

    他剛才做了一個極其真實的夢，夢里的他性格已經陰暗到了精神不太正常的地步，在不斷掙扎中做出了很多偏激的事情，尤其是在有關小清的事情上……他幾乎已經不像他自己了。

    在反手握著利刃刺穿自己的心臟后，顧子宸終于從夢中驚醒，緊接著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查看邵止清的情況。

    他實在是害怕極了，萬一他的夢并不是虛幻，萬一他真的做了那些可怕的舉動……顧子宸一邊往邵止清的房間走，一邊涔涔地流著汗。

    一切擔憂，在他看到坐在床上發呆的邵止清時，都消散了開來。

    只是一個細節稍微詳實了一些的夢罷了……顧子宸這么告訴自己，哪怕是在聽到邵止清講述自己的噩夢之時，他都穩住了沒有變化神色。

    只不過是個夢而已，現實中的他和小清，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顧子宸沉默地想著。

    他在床邊坐了許久，目光始終注視著那團起伏逐漸平穩的被子，等確定邵止清睡著了，他才輕輕替她把被子拉下，再掖好被角。

    “……好夢?！?/br>
    ===

    “昨晚后來睡得怎么樣，現在還會困嗎？”將車從郊區的別墅開出一段路后，顧子宸側頭問邵止清。

    他說話時，邵止清正趴在車窗邊看雪景看到出神，她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顧子宸，面帶擔憂地回答：“不會——但是雪下這么大，我們還能滑雪嗎？”

    遠州市從沒下過這樣的漫天大雪，但顧子宸從后視鏡隨意一看他們駛過雪地后留下的車轍，就知道今天去滑雪確實有些危險了。

    “或許等到下午，雪會小一點?！鳖欁渝分荒軗Q個角度安慰邵止清。

    “這樣啊……”邵止清失望地把目光從窗外收回。

    好在顧子宸一直有提前做兩套計劃的習慣，他開口對神色懨懨的邵止清說道：“今天就先去畫展吧？你喜歡的那位畫師本人也會來?！?/br>
    “誒？”邵止清有些驚訝，“是洛菲謝爾德？”

    她原本的計劃里也是有去看畫展的，但畫展有七天，而此前她并不知道自己仰慕的大師本人會到場，所以就把行程排到了后面。

    “對?！鳖欁渝沸α诵?。

    之前帶邵止清去看心理醫生時，他就是用了洛菲謝爾德的畫作讓邵止清放松警惕，好接受治療的。

    “真的嗎！”邵止清失望的神色一掃而光，眼睛里仿佛亮起了星星。

    被她的情緒感染，顧子宸勾起了嘴角，“那我們現在先回別墅，換一身衣服再出發去畫展？”

    洛菲謝爾德大師性格古怪挑剔，想欣賞他的畫展，必須身著盛裝才能入場，他們現在一身滑雪的厚衣服，確實不太適合。

    見邵止清已經開始計劃要簽名的事情了，顧子宸彎了彎嘴角，心想他之前準備的情侶款正裝是時候派上用處了。

    他不僅要和邵止清穿情侶裝，他還要拍下照片，光明正大地放到朋友圈里，去氣另外三個人。

    對顧子宸的計劃一無所知的邵止清，直到身著禮裙，挽著顧子宸的手和他一起步入畫展展廳時，也沒有發現兩人在著裝上的微妙之處。

    而落在旁人眼里，身穿白色禮裙、氣質優雅的少女，和她身邊那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士言笑晏晏的樣子，般配到就好像一對走進婚禮殿堂的新人。

    兩人都對于這種吸引他人目光的事情習以為常，他們熟視無睹地繞過人群，往畫展的主場走去。

    “人好多啊?！彪x人群遠了一點之后，邵止清感嘆了一句。

    以前她去的許多畫展都是冷冷清清的，來的人也多是藝術氣息濃厚的年輕人，不像這次，她看到了不少打扮考究、一看就對油畫并不感興趣的社會精英，都不知道他們是來干什么的。

    由于洛菲謝爾德大師還未到場，邵止清便先一邊欣賞畫作，一邊用小筆記本記著靈感，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容易出神，所以直到顧子宸接到一個電話時，她才回過神來。

    “抱歉，”顧子宸語帶歉意，對她說道，“這個電話有點重要，我會盡快解決?！?/br>
    “沒關系，”邵止清笑瞇瞇地搖頭，“我剛好去趟衛生間?！?/br>
    顧子宸猶豫了一下，看起來是想跟著邵止清一起去，但這時后者已經走出了好幾步了，他便只好停下來接通電話。

    “我不是說了，今天不要聯系我嗎？”顧子宸冷下臉，聲音中滿是被打擾了的不悅。

    “顧總……”

    另一邊，剛拐過一個彎，邵止清就突然聽到了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正在與另一個人對話，她便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把自己的身影藏在了拐角后面。

    “顧子宸最近不在遠州市？”

    “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確實是這樣……”那個讓她覺得熟悉的聲音回答道，他諂媚的語氣令邵止清皺起了眉毛。

    “呵，膽子倒是挺大的，沒了他，邵家不就是一塊任由人宰割的肥rou嗎？我早就想對邵家動手了……他一個寄人籬下的東西，要不是邵家，他什么都不是……”

    “您說的是，那您看……我們現在就要動手嗎？我們派出去的探子應該還沒有被發現?！?/br>
    把兩人的對話聽到后面，邵止清臉上的表情就全都消失了，她磨了磨牙，有被氣到。

    不管是這兩個人言語間流露出的對邵家的惡意，還是他們對顧子宸的輕蔑，都讓她很不舒服。

    她悄悄地從拐角后探出頭，想看看說話的人是誰。

    可就在下一秒，她被人從后面拽住了，那人直接把她往后拎了一截，嚇得她差點叫出了聲。

    第94章 鈴鐺   顧子宸：正經的地方也可以做很多……

    “噓, ”拉住邵止清的顧子宸伏在她的耳邊，輕輕開口，“小心一點?！?/br>
    發覺身后的人是顧子宸, 邵止清頓時就放松了下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對方自己明白了。

    她剛剛沒注意到自己的裙擺有一大片探出了墻角, 還好顧子宸及時出現，不然她可能就要被那兩個對話的人發現了。

    吸取了上一次偷看的教訓, 邵止清的動作謹慎了很多，她安靜又緩慢地往話語聲傳來的方向張望, 接著就看到了側面朝著他們的謝川洋。

    邵止清怔了一下，如果沒記錯的話……謝川洋是顧子宸同母異父的弟弟。

    至于一直在被謝川洋奉承的那個人, 邵止清也認了出來，他是某個世家的下任家主, 似乎最近就要上位，所以近期常常在各種社交場合露面。

    洛菲謝爾德大師的畫展一直受很多自詡有志趣的上流階層人士青睞, 哪怕對畫作不感興趣，他們也會為了社交前來，或許這就是她會遇到這兩人的原因了。

    那邊的謝川洋并沒有發現自己的言行已全落入了當事人的眼中, 他正在語氣諂媚地與對面的人說話：“邵家不久后肯定就會成為您的囊中之物，那個姓顧的毫不費力就享受了這么多年的好處, 真是迫不及待見到他成為喪家之犬的樣子……”

    邵止清條件反射地回頭去看顧子宸，聽到謝川洋說出這種話，她整個人都忍不住開始生氣。

    世家子弟中, 勾心斗角的情況其實很常見，但像謝川洋這樣字字句句都透露著惡意，似乎恨不得顧子宸永遠消失的人, 邵止清從前并未怎么接觸過。

    而清楚地知道，顧子宸能擁有今天的地位，完全不是謝川洋說的那樣“毫不費力”，當初邵父對他的培養手段堪稱嚴酷，有時候邵止清甚至覺得，邵父不是在培養一個接班人，而是在培養一個完美到變態的機器。

    除此之外，邵止清曾在試圖完成破產任務的時候，深刻地感受到了顧子宸對待工作的認真與負責，邵家能在危機的風浪中佇立到現在，都是依靠于顧子宸的。

    所以，當邵止清在謝川洋口中聽到他對顧子宸的句句詆毀與否定時，怒氣不由超過了閾值，她不想再聽下去了。

    “小清……？”顧子宸看著邵止清神色冰冷地掏出手機，開始編輯短信的樣子，有些出神，“不用管他們，我會處理好的?！?/br>
    邵止清低著頭打字，聲音有些發悶：“你處理你的，我處理我的?！?/br>
    “別讓他們破壞了心情，我們換個方向走吧?！鳖欁渝房戳诉h處一無所知的謝川洋一眼，再神色不變地轉回視線，揉了揉邵止清的頭發，態度很溫和地勸道。

    他早就知道謝川洋會在最近按捺不住動手，剛才他接到的電話，便是埋伏在謝家的屬下為了通知他這些動靜而打來的，早有準備的顧子宸連處理他們的手段都規劃好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件事情會被邵止清當面撞到，顧子宸瞇了瞇眼睛，他一點都不想讓邵止清聽到這兩個人的污言穢語。

    顧子宸輕輕拉了一下邵止清，把消息發出去的后者這次沒有拒絕，直接跟著他走了，直到兩人來到一處人少的角落后，她站定了腳步，拉住顧子宸，語氣認真地開口說道：“我會教訓他們的?！?/br>
    顧子宸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感同身受的委屈，這令他情不自禁地翹了一下嘴角，牽著邵止清的手也收緊了些。

    實際上，他并不覺得被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暗算，是件值得他情緒低落的事情，謝川洋的那些手段在他看來幼稚得可笑，但既然能得到邵止清的關心，他倒也不介意裝一下柔弱。

    顧子宸微笑著半蹲下身，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小清真可靠啊?！?/br>
    “我……”邵止清的臉紅了一點，她避開顧子宸的注視，明顯被他直白的夸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顧子宸卻很喜歡看到邵止清如此反應，他故意眨了眨眼睛，里面像是亮著光。

    邵止清被他看得更加害羞了，她低下頭，后頸都染上了一層紅色，她拽著顧子宸，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想趕緊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被拉著走的顧子宸笑了一聲，好心情直接就寫在了臉上，但為了確保邵止清沒做太危險的事，他還是多問了一句她剛才發的是什么消息。

    “其實也沒什么，”邵止清頓了一下，接著飛快地看了顧子宸一眼，才小聲把話說完，“就是讓跟著你們從邵家趕來的保鏢去蹲他們了……我覺得對這種人要用直接一點的手段，所以……”

    邵止清忐忑地抬眸，心想顧子宸會不會覺得自己用的手段有點太粗暴了。

    ……可如果不是謝川洋和另一人的惡意直接傷害到了她重視的人，她是不至于采用這種過于直接的方式對付他們的。

    顧子宸笑瞇瞇地搖頭，沒說自己做了些什么。

    就讓小清覺得自己是個純良的大好人也不錯。

    ===

    邵止清如愿以償地見到了洛菲謝爾德，并得到了這位留著長長的白胡子的大師幾句真心的勉勵——也是在被夸獎的時候，邵止清才知道，顧子宸曾把她的畫集給對方看過，甚至他這次會親自來畫展的原因，也是接受了顧子宸的邀請。

    這些事情都是顧子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做的，如果不是洛菲謝爾德實在喜歡她這個身上滿是靈氣的后輩而多說了幾句話，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所以，直到離開畫展，并換了身衣服和顧子宸漫步于街頭時，邵止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怎么了？從之前開始就呆呆的，我們的小清是餓傻了？”顧子宸帶著調笑的聲音在邵止清耳畔響起，他一邊說著，還一邊順手勾了勾邵止清垂下的長發。

    邵止清本能地反駁：“……才沒有！”

    顧子宸的插科打諢確實讓邵止清恢復了一點活力，她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沒有忍住，把憋在心里的話問出了口：“你幫了我這么多，干嘛不告訴我……”

    今天洛菲謝爾德大師透露出來的只是一點點，這讓她不禁想到，在其余地方，顧子宸會不會也給了她許多不曾說出口的幫助。

    “只要看到你開心就好了，沒必要做了點事就說出來?！?/br>
    “可是……！”

    顧子宸從小販的手中接過一顆小鈴鐺，遞到邵止清面前，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話，“這個幸運鈴鐺還挺可愛的?！?/br>
    邵止清抿著嘴抬頭看他，顧子宸的發絲在破開烏云的陽光中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她明白了顧子宸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是……如果她今天早上沒有下雪、她沒改變主意來畫展，那顧子宸沒說出口的那些安排不就白費了嗎？

    無論是把她的畫集給洛菲謝爾德大師請求指導，還是請對方親臨畫展，都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顧子宸似乎看出了鼓著腮幫子的邵止清是想說什么，他挪動腳步，站到了邵止清的身后，執起她的發絲，把鈴鐺系在了她的辮子上。

    玫瑰金色的小鈴鐺隨著邵止清的微動，發出一聲好聽的脆響。

    顧子宸的聲音就在這聲鈴鐺響后傳到了邵止清的耳中，“很可愛?！币膊恢朗窃谡f小鈴鐺還是在說面前的人。

    “你沒必要對我這么好……”又一次被轉移話題，邵止清有些泄氣，聲音低低地囁嚅了一句。

    她不知道該怎么回報對方的這些付出，他這些令人無法拒絕的好意，就像是潤物無聲的春雨，在邵止清不知不覺的時候，就滲入了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