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飯，楊宇就說：“兒子，我和你媽沒什么行李，你不用送我們去機場，把我們送到地鐵口就可以了。你回去也要多看書，李老師對解剖要求高、基礎知識考核也仔細，解剖學和局解的示例圖，你最好都能背著畫下來。還有要多練打結。我給你拿的那些絲線足夠你練到寒假的了?！?/br>
    “嗯?！?/br>
    “寒假我會先考你的。免得去了李老師那兒丟人?！?/br>
    “爸，你放心，考試我從來就沒失手過?！?/br>
    *

    楊梓送父母去地鐵站。等他回到店里，已經過了午飯的高峰期。甘露在柜臺前做甜品兼收費，宋清輝在角落里看書，甘mama和趙阿嬸在小聲說話，球仔和明仔洗碗池那兒磨蹭、說笑。

    看到店里的這一切，想想手機上這大半天的收入與十天前的門可羅雀，楊梓感到天差地別這個詞用在此處最恰當了。

    “回來啦?！备事栋l現提了工作服要穿的楊梓，立即笑靨如花地看向他。

    “嗯。你這是做椰子凍？”

    “是啊。趁著這幾天有椰青，吃的人也多，得空兒我就做幾個。你去機場這么快就回來了？”

    “沒去機場，就送到地鐵口。坐地鐵過去比開車快。這個點坐地鐵的人少，有座位會很舒服?！?/br>
    楊梓穿好工作服，戴好帽子等，見甘露要往冷藏柜里送東西，他趕緊戴上手套搶上去幫忙，然后把用過的鍋、盆等工具劃拉到一起，送去洗碗池。

    球仔見他回來，笑嘻嘻地招呼道：“老細，你回來啦。泉仔他老竇上午來了，中午幫著我們炒菜了?！?/br>
    明仔看周圍沒人，湊近楊梓說：“老細，甘叔做的菜比劉師傅做的還好吃?！?/br>
    楊梓掃一眼周圍沒人，就叮囑明仔一句：“再別這樣說話?！?/br>
    “是?！?/br>
    “甘叔去哪兒了？”

    “泉仔陪他去七樓睡覺去了?！?/br>
    “嗯?！睏铊靼涯切╁?、盆交給球仔清洗，吩咐明仔道：“現在人少，你把桌子好好擦一擦，地磚再仔細拖一遍?！?/br>
    “是?！?/br>
    楊梓回來就問熟悉新手機的甘露：“露露，你老竇來了？”

    “是啊?！备事段凑Z先笑。她笑吟吟地說：“劉師傅今天休息，我又跟你去掃墓，我媽麻擔心應付不過來，便打電話叫了我老竇過來。幸好他來了，不然中午有顧客點炒菜還麻煩了呢?！?/br>
    甘露壓低聲音告訴楊梓：“其實我老竇炒菜更好吃。昨天的好幾道菜，我老竇吃過一次就做出來了?！?/br>
    “這么厲害？”

    “有機會你嘗嘗就知道了！我老竇當兵的那個連有個老傳統，所有人都得去炊事班幫廚。很多人三年兵當完，都學到了一手好廚藝，回家會開個小飯店什么的。我老竇曾經也想要開個大排檔，但我媽麻舍不得我老竇辛苦，每天都要忙到半夜的?！?/br>
    第89章 89地貧   術后患者嘔吐時，特護呢？……

    “白天可以補覺吧？”舍不得丈夫辛苦, 就全家人過著省吃儉用的艱苦生活，楊梓簡直不敢相信廣州還有這樣不求上進的。

    甘露搖搖頭說：“大排檔一般要下半夜收檔，買食材就要一大早去早市。那時候沙浦還沒有現在這么多人住, 我老竇要去老街那邊開大排檔。差不多到家就該去批發市場了?！?/br>
    “那等于是一夜沒有睡覺了。常年累月的，那是不行?！睏铊黢R上就換了口氣。

    “是啊。還有一個原因, 我老竇和媽麻成親就被分出來了，安家在鎮子邊上，出了門就是大田, 我媽麻懷著我，不跟我老竇過去，她也不敢自己在家待的?！?/br>
    “為什么成親就被分出來了？”楊梓早就想問了。

    “甘家的規矩只留長子和父母同住, 別的兒子成親一個分出去一個?！备事遏鋈唬骸拔腋鶕e人家瞎猜的啊，可能是為了減少大家庭的矛盾、避免妯娌不和吧。嗯——老兒子可以留在父母一個鎮子里, 但娶媳婦一般都是外地的，嫁姑娘也都是遠嫁?！备事栋炎约依献孀诹⑾碌募乙?，挑著說了些能讓楊梓知道的。

    楊梓聽完贊道：“這家規好, 能在一定的程度上避免血緣太近引發的遺傳病?！彼姼事恫焕斫? 便給她舉例說明：“在廣東、廣西、四川這幾省，患有地中海貧血的人比較多。這個病分為輕、中、重度三型。重型出生數日即出現癥狀，基本很快夭折。中間型會表現輕度至中度貧血，基本要終生輸血或服藥。至于輕型沒發病的人, 如果夫妻雙方都屬于同一類型的地貧患者，便有機會生下重型貧血患者?！?/br>
    “血緣遠就可以避免了？”

    “是啊。很大幾率能避開。如果夫妻倆同是輕型的地貧患者，子女將有四分之一的機會完全正常、二分之一的機會成為輕型貧血患者，四分之一的機會成為中型或重型貧血患者?！?/br>
    楊梓在柜臺上用手指蘸水給甘露畫遺傳學的短臂示意圖。

    “嗯，這個我有點兒印象，高中生物課學過?！?/br>
    楊梓拿抹布擦掉水跡, 繼續說：“我外婆家以前在廣西，家里有地貧的遺傳基因。我外婆有好幾個兄弟姐妹，但最后就只我外婆長大成人了。她是輕度貧血，醫生不讓她多生?！?/br>
    “那你mama呢？”甘露突然很擔心了。

    “我mama有攜帶基因，但她沒有癥狀。應該是得益于我外公的健康基因了。我外公是流浪兒，早年被我外婆家收養，他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他是入贅到容家。那個我和小蓉在胎兒期就做了基因篩查，萬幸我們倆都沒有遺傳到地貧?？赡芤驗槲野质羌兇獾谋狈饺税?。我猜測我外公應該也是北方人。他們倆的優秀基因，最后把我外婆家的基因缺陷同化了?！?/br>
    甘露突然覺得一塊大石落地，她真摯地對楊梓說：“你mama、小蓉、還有你太幸運了?！?/br>
    “是啊。我們仨是很幸運。我外婆一直很擔心我們，怕我們也和她的兄弟姐妹似的。她還想讓我mama多生幾個的。保險點兒！” 楊梓笑。

    甘露也跟著笑，她問：“你爸媽在醫院上班，不可以超生的吧？”

    “我爸那時準備考博。但我媽懷了我meimei以后，只好從河南醫院辭職，然后等我爸去深圳了，她就去深圳的醫院找工作。那邊雖然因為她是博士愿意要她，但必須要先做絕育手術?！?/br>
    甘露點頭附和道：“那時的計劃生育是抓得緊?！?/br>
    “所以，我媽想到公立醫院上班就不能再生。我外婆可后悔的了。說她自己也不該把兄弟姐妹夭折的事兒告訴給我媽。說我媽就不該把地貧的事兒告訴我爸?！?/br>
    甘露吃驚地睜大眼睛。

    楊梓又笑，甘露略略不好意思自己再度被楊梓的笑容迷醉。幸好楊梓繼續往下說了。

    “我媽那些年沒少因為這事兒跟我外婆拌嘴。她說我和我妹都沒事兒，難道偏要再生個攜帶地貧基因的孩子、好提心吊膽一輩子嗎？我外婆沒話反駁，氣得說我媽不識好歹，讓她多生幾個也是為她好，省得連走親戚都沒地兒去?！?/br>
    楊梓又笑，甘露也笑。

    “其實我媽說的話有道理。一個兩個不攜帶地貧的基因，生多了，肯定會出現攜帶者的。那個前些年國家不是一度取消了強制婚檢嘛，結果諸如地貧等遺傳病的患兒增加了很多，所以現在婚檢、產檢就嚴格了?！?/br>
    “嗯，街道有宣講過婚檢。那這病沒辦法治嗎？”

    “沒有任何根治方法。我們老師講到這部分時說過，婚檢時發現有陽性家族史的或患者，會要求他們做基因檢測，雙方有同一類型基因缺陷的不建議結婚、生育，單方有的要做胎兒基因檢測，避免生出有地貧的患兒?！?/br>
    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遺傳病的事兒，楊梓又把話題拉回到大排檔上。

    “我外婆是輕癥患者。我外公說當年他把推車送到校門口，我外婆和我太外公守著推車，他挑擔走街串巷做糖水生意。趕上那些年家家戶戶開始有錢，就攢出來買這個鋪子和樓上房子的錢了?！?/br>
    “是啊，我老竇有時候也說，他當年要是去做大排檔了，辛苦點兒，這些年早就賺出來一份家當了?！?/br>
    楊梓突然間福至心靈地說了一句：“那肯定了，我岳父有這個能耐。才明仔還跟我說甘叔做的菜比劉師傅好吃?！?/br>
    甘露輕嗔楊梓，扭過頭不搭理他了。

    這人！

    楊梓突然正色道：“露露，我跟你說個正事?！?/br>
    “什么事兒？”甘露轉過頭，臉上少了絲笑意。

    楊梓為自己的唐突感到后悔，他賠笑說：“嘿嘿，你別生氣啊。我想明天就讓你mama試著管容記，好不好？咱倆在一邊看著。如果可以，容記就交給你mama這個經理打理?！?/br>
    說正事，甘露就收起那絲惱意，認真地答道：“好！”

    “露露，我現在不擔心劉師傅突然辭工了。因為甘叔能來救急的，是不？”

    “嗯。我老竇讓我轉告你，以后劉師傅每月休息的那幾天，他就過來幫忙。你上學就好好讀書，不用掛念店子里的事兒?！?/br>
    楊梓感動得使勁點頭：“太好了，這樣我可以專心學習了。不然我總覺得容記就這么關了，對不起我外公外婆這輩子的辛苦。嗯，對了露露，我明年想去我爸媽工作的醫院實習。然后，如果我爸給我找的那個導師李老師肯收我的話，我就考她的研究生?！?/br>
    甘露這些天常聽楊梓和宋清輝說醫科實習的一些事，見楊梓這么說，她便應道：“好”。

    “露露，那明年你考去北方，到北方讀研好不好？”

    “我想過要考研，真沒想過報哪里。我原覺得中大挺好的?！备事吨笔阈匾?。見楊梓著急，她又說：“我還想就考研的事情跟你商量呢。我原來的計劃是工作幾年，攢出學費，也有了工作經驗，再去讀mba?！?/br>
    楊梓立即急切地說：“露露，你不需要攢學費?！?/br>
    甘露大方地一笑，說：“昨天就不準備攢了，都想直接讀研了?！?/br>
    楊梓釋然，接著說：“差不多五年的時間，我都得在北方的。你要是在中大讀研，我們就很難見面了?！?/br>
    甘露眨著眼睛沒吭聲

    “我爸爸說李老師年輕時候是住在科里的，百十個患者的病情她了如指掌。如今他們科的實習生、規培生、研究生吃住都在科里，也就回宿舍洗洗衣服?！?/br>
    “你五年都要這樣？”

    “估計差不多。不這樣學不到東西啊?！?/br>
    “這樣是該能學到東西的?！?/br>
    “再后，如果我能入了李老師的眼，她肯留我在省院的話……”

    “你就會留在你爸爸他們那醫院工作或是讀博，是嗎？”

    “嗯，非?？赡?。我爸媽都被嚇破膽了。我跟你說我爸博士畢業以后分去深圳一家醫院的燒傷外科工作，然后他剛涉足整容的時候死了人。嗯，那事兒很復雜。手術請的是北京的教授來飛刀，他是一助，還有另一個醫生上臺。術后是他送人去機場，回來后得知患者嘔吐窒息了?！?/br>
    “天！”甘露被嚇得變了臉色。

    楊梓握住甘露的手，繼續往下說。他要一次把自己父母去北方、自己得照顧父母的心情、將來也得去北方說清楚了。

    “患者家屬要百萬賠償，不然就起訴。其實責任不全在我爸身上，然而醫院和燒傷科就合力把我爸推出去直面患者家屬。我爸當時提出全麻術后的患者嘔吐時，特護在哪兒呢？主任和其他醫生呢？” 楊梓氣憤。

    “后來呢？”

    “最后我外公外婆賠了一大筆錢。我外婆那時候都讓我爸辭職別當醫生了?！?/br>
    甘露聽得發傻，這是她從來沒接觸過的世界。她只能同情地點頭，等楊梓往下說。

    “我爸不愿意辭職，他不愿意回來接手餐廳。我沒跟你說過，我爸爸當初考上的省城醫學院，就是小蓉讀書的那學校那時是大專。他畢業那年學校專升本的。他是大專生。他工作后一邊上班一邊繼續學習，參加專升本的考試。他考研考了好幾次，燒傷專業招研究生的導師少。有一年好容易過線了，可導師嫌棄他不是正經的本科生不要他。他只能再考，最后到廣州了?！?/br>
    甘露頗同情地說：“真難為你爸爸了?！?/br>
    “是啊，我爸的前三十多年都挺難的。他研究生畢業的那年本來有機會留校，留在附屬醫院燒傷外科工作，可被人頂替了。沒辦法！”

    “那年我妹在我媽肚子里，我爸為了能在南方找到工作，廢寢忘食地努力學習，隔年好容易考上了博士。十幾年的辛苦掙扎，嗯，奮斗，他怎么舍得不做醫生了?！?/br>
    “那是。然后呢？”

    “后來我爸求李老師幫忙調回北方工作了。李老師就是那個神經外科的主任?！?/br>
    甘露便說：“我明白了。你爸爸是怕你在南方再遇到這樣的事兒！”

    第90章 90紅顏白發（三合一）   穆將軍的這一……

    甘父躺在兒子的床上打呼嚕, 甘泉捧著楊蓉借給自己的、上一周的練習冊和講義在埋頭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