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謝奚回家看了趟謝昭,他每日去崔府上課,下學后謝氏著人送他回家。 原本魯伯讓她買個仆人貼身照顧謝昭,但是她自己對買賣人口這種事還是有些下不了手。也就默認謝氏替她照顧謝昭。 回到郊外就有些晚了,魯伯還沒有回來,吳媼說:“明日就有雨,他不放心,去田里看一看?!?/br> 謝奚也不放心,換了身衣服,提了燈籠也去了田里,現在最大的西瓜也才只有拳頭大,若是有個差池,今年大半年就是禿瓢,顆粒無收。 伴著蛙聲,遠遠望見微微的燈火,魯伯居然在田邊搭了個涼棚。 也對,她怎么沒想起來,以前當地農民就是在西瓜快成熟時,搭棚住在地里的,倒不是為了防賊,因為方便就地賣瓜。 等進了地里,急著問:“今夜真的有雨嗎?” 魯伯也不多問,只說:“怕是有雨?!?/br> 幾個人站在田間神色凝重的觀察,最后謝奚催說:“回去休息吧,下雨了再說。也不是不能下雨,只要不積水,就沒事,麥子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收了?!?/br> 魯伯絲毫沒有被她安慰到。只說:“你們快回去吧,今夜我值夜?!?/br> 謝奚指揮他:“這離家就幾步,不必守在這里,咱們莊上人多,附近農人已經得了警告,不敢來禍害的。我明日有事和你說,不必守在這里?!?/br> 她帶著人回家安睡,結果半夜,她夢中被雨聲驚醒,一坐而起。 赤腳就跑出去打開門,瓢潑大雨,如傾盆而下。 她簡直欲哭無淚,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天要亡我! 連想都沒想,抹黑穿了衣服就往外跑,等到了西瓜地的棚里,聽著急風驟雨,暴雨傾盆,毫無辦法,她無能為力的想,她出來也沒用。不多會兒,魯伯也來了。 見她渾身濕透,難得的訓斥:“雀奴胡鬧!” 謝奚聽著風聲雨聲,有些心灰意冷道:“魯伯,要是這雨勢不減,半個時辰不停,今歲,不止咱們,怕是有更多人要遭殃。這老天為什么就容不下靠天吃飯的人?” 魯伯還沒有見過她這樣灰心,急忙勸道:“不要著急,再等等,像是比之前小了些?!?/br> 謝奚出了棚,站在雨里,確實沒有剛才那么急風驟雨,但也不小, 她看著漆黑的田地,全是心累。 魯伯陪著她站在雨里等著,黑夜里的時間都變得很慢很慢,慶幸的是,兩刻之后,雨驟然變小,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毛毛雨。 她等著渾身哆嗦,又想笑又想哭,百味雜陳,和魯伯說:“夏雨來的快,去得也快。但愿今年風調雨順,讓大家過個安順年?!?/br> 亂世和天災,遭殃的總是百姓。 她來到這里,才生出一種惶恐,眼看著人遭難,卻毫無辦法。 一直等到雨停,遠處的天蒙蒙的有了亮光,魯伯催她:“快回去吧,已經停了。天亮后我帶人來梳理寬畦,不會積水。莫再等了?!?/br> 謝奚這才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往回走,要不是實在太冷了,她都想等等看看日出的樣子。 老天捉弄人大概就是奔著捉弄一次也是捉弄,捉弄兩次也是捉弄,捎帶的還送你一次。 回去后她就病倒了。 燒得昏昏沉沉,吳媼急壞了,平時性格那么彪悍的一個婦人,此刻卻湊在她耳邊壓著嗓子輕聲細語的問:“雀奴,起來先喝藥,想吃什么盡管和我說?!?/br> 謝奚迷迷糊糊的喊了聲:mama。 忽又想起,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莫名其妙的,眼睛淚津津的。 吳媼嚇壞了,從沒見過她這么難受。 謝奚短暫的恍惚后,就清醒了,冷靜說:“不睡了,我都睡了一天了,等會兒起來,琢磨點吃的,我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br> 再過半個月就能收麥了,她還有很多很多活兒要做,不能倒下。 她病倒后,魯伯強硬的不準她再去田里了,陸伯還在往回搬運崔鄴給她準備好的貨。 她接下來要種藕,收麥后要開始實驗研究育種。 阿武帶著一幫小子整日的cao勞羊群,謝奚想這樣不行,人手遠遠不夠…… 雨后天氣大晴,地表溫度起來,濕度大,蒸騰起來對瓜傷害很大,謝奚一再的囑咐魯伯:“西瓜地下墊一片葉子,待土壤干燥了再放西瓜到地上?!?/br> 王家兩兄弟沒幾天就被曬的黝黑,看的謝奚失笑。 她在屋子里呆不住,就讓吳媼將椅子搬出來,放在廊檐下,她蓋著薄被坐在廊檐下,看著吳媼帶著幾個婦人將吃奶的羊羔抱過來喂食。 吳媼問:“待會兒我燉羊rou吧,給你補補?!?/br> 謝奚想了想:“我不想吃羊rou,讓我想一想吃點什么?!?/br> 沒多會兒,陸伯和崔鄴拉著馬車回來了。 崔鄴見她病歪歪的,問:“這是怎么了?” 吳媼搶著答:“前夜大雨,她半夜去田里照看,淋了大半夜的雨?;貋砗缶烷_始高熱不退?!?/br> 崔鄴像看神經病一樣看她,問:“你是不是傻?錢沒了再賺就是了,不要命了?” 謝奚是個很固執的人,腦子也沒有那么靈光,遠沒有崔鄴那樣的魄力。 她看著他們卸貨,輕聲細語的和身邊的崔鄴說:“也不是為了西瓜,錢也是小事,現在總歸有你,我其實沒那么焦急錢財。再過半月麥子就能收了,如果暴雨下半個小時,你知道有多少人今年的種的莊稼就顆粒無收了?不是說河西道上不太平嗎?一旦征糧,就會有人傾家蕩產,莊稼的事你們不懂,可是我懂。崔鄴,這里不是我們的世界,人命不值錢。死亡也是很尋常的事情?!?/br> 她是個務實到幾乎沒有什么樂趣的人,從前也是,不追星也不慕時尚。平時有些貪嘴,走在街上平凡到別人都注意不到她。 崔鄴聽的無聲的嘆了口氣,真是個善良的姑娘。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腦袋。 只聽見謝奚陰測測說:“你再摸試試?!?/br> 崔鄴悻悻的收回手摸摸鼻子,若無其事的轉頭看著卸貨的人,介紹:“你要不要看看藕的品相?” 謝奚眼皮都有些沉,慢吞吞起身說:“還是看看吧,我看看多大,河泥夠不夠,附近也沒有沼澤地,昨天下雨后,渠池里積了水,要先放淤泥河泥,藕喜偏酸性的黏性土壤……” 說著到了車前,藕裹著河泥,用荷葉包著,外面用稻草裹著,包裝的倒是很用心。 另一車是些雜七雜八的干貨。 吳媼手腳麻利,將一車貨卸下來,分門別類的擺在地上,謝奚一樣一樣的看,有紫菜、海帶、干貨蝦仁,地瓜干,和地瓜淀粉。雜七雜八的一堆…… 她扁扁嘴和吳媼說:“想吃春餅。再來一碗酸辣湯?!?/br> 吳媼一臉茫然,不懂她說的春餅是什么。 謝奚見她迷茫,輕笑出聲,說:“我說你來做。有些麻煩,再準備些胡餅吧,魯伯大概不喜歡吃春餅這種慢條斯理的吃食?!?/br> 因為她是病人,一家人都圍著她轉。 謝奚指揮崔鄴:“你和我去菜園子摘菜吧?!?/br> 吳媼聽著她的指揮先去和面了。 吳媼的菜園子擴建了一倍,里面雜七雜八什么都有。 謝奚進去后指著萵筍催崔鄴:“拔三根?!?/br> 崔鄴看看她,又看看萵筍,遲疑的彎腰,伸手摸摸葉子下的萵筍,單手搖了幾下□□,問:“這是幾月種的?” 謝奚:“清明前種的。有些更早?!?/br> 崔鄴聽著她細細講解各種蔬菜的生長周期,還是不客氣的將已經不茂盛的芹菜又給揪禿頭了。 等崔鄴抱著才回廚房,謝奚感嘆:“還是想吃rou?!?/br> 說完回頭問崔鄴:“你會殺雞殺鴨嗎?” 崔鄴聽的有股不妙的感覺,搖頭:“不會?!?/br> 謝奚皺眉問:“那你會什么?” 崔鄴心說,我會賺錢。 謝奚和吳媼講春餅的做法:“菜要多多的,每一種都不一樣。如果有豬rou就切細細的炒熟,到時候我來做?!?/br> 吳媼笑說:“這有什么難做的,用不著你動手,你去歇著,我來做?!?/br> 灶上的鍋里正燒著水,謝奚叫崔鄴:“你跟我來?!?/br> 崔鄴直覺不是什么好事。 她確實想吃雞絲或者是鹵鴨。但是鹵鴨需要很久。 等穿過院子,到了羊舍邊上,崔鄴終于不再懷疑,確信她就是讓他殺雞。 謝奚鼓勵他:“進去捉吧?!?/br> 崔鄴老實說:“我不會殺雞?!?/br> 謝奚干脆利索:“手起刀落的事,又不是殺人。你慌什么?” 崔鄴像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她說殺雞就是手起刀落…… 謝奚大概見不得他婆婆mama,催說:“你先進去給我抓一只?!?/br> 崔鄴聽著她的吩咐,貓著腰有些狼狽在雞群里抓了只不太靈活的公雞,謝奚輕松掐著雞頭,給他比劃:“就在這里,雞冠前的位置,橫切一刀,抓著放血,等血放干凈,拔一根翎插/進刀口,就這么簡單?!?/br> 這么生猛的女人,真是世上都不多見,他心里想。 等回了后院,他遲遲不肯下手,謝奚就在旁邊干等著,她想著午飯就來一道涼拌雞絲,麻椒油一潑麻麻辣辣,最是開胃。 魯伯他們幾個去田里干活兒,不能只吃蔬菜。 奈何崔鄴遲遲不肯下刀,刀在雞頭上方三寸的地方來回比劃,比劃了快有五分鐘…… 謝奚忍無可忍,抓著他的手,一刀下去,另一只手掐著雞頭放血,干脆利落。 殺雞不過一分鐘的事。 她不解的問:“就這么點雞頭,你猶豫什么?怕割到你的毛細血管嗎?” 崔鄴有些汗顏,莫名的出了一身的汗。 像是跨過什么不得了的難關似的,聽著她的指揮虛浮著腳步回廚房提水。 謝奚見不得他干活慢吞吞,不停的催:“你快點褪毛,等水涼了,你今天就吃長毛□□?!?/br> 崔鄴此刻只有一個感覺,她不是個正常女人。 直到雞毛清理干凈,謝奚見他看著雞發呆,問:“開膛啊,你等什么呢?” 崔鄴悠悠說:“我真的沒殺過雞?!?/br> 謝奚已經不在乎了,說:“魯伯不在家,阿武也去田里了,要不然哪需要我手把手教你殺雞?!?/br> 崔鄴看了眼自己的手,說:“行了,不用鄙視我,我自己來?!?/br> 都已經殺到這個地步了,還怕什么。 他動作不熟練,搞得滿手血,像犯了命案似的。 謝奚舀水給他洗手,他嘆氣:“今天的雞,我大概是吃不下去了?!?/br> 謝奚不客氣說:“這話你說的,你記住了?!?/br> 她根本不信。 ※※※※※※※※※※※※※※※※※※※※ 說不準有一天,奚奚子會讓崔仔給她殺只羊…… 感謝在2020-12-04 18:44:37~2020-12-05 18:55: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6145215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