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沈夫人瞟一眼沈元宏的臉色,繼續說:“這幾年你們都出去打仗啦,阿茴又忙。咱們府翻新的事兒都是裴徊光親自督辦的?!?/br> 沈元宏終于有了動作,他瞪著沈夫人,斥道:“你被收買了?” 沈夫人知他性子,也不忤著他說,而是沉默一會兒,繼續開口:“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人是阿茴選的。做母親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我相信女兒有她的道理?!?/br> 沈元宏臉色緩和下來。一想到女兒,他的眼中總是忍不住勾出幾分柔情來。 沈夫人偷瞥他一眼。 “呸!”沈元宏摔了手里的魚竿,“什么破湖,連條魚都沒!” “嗯嗯,我一會兒陪你去府外釣魚?” 沈元宏沉默下來。過去良久,他又重重嘆了口氣,說:“明玉都十七了,她的婚事你也得上心些!” 聽他轉移了話題,沈夫人知道他這是同意沈茴和裴徊光的婚事了。她笑著說:“好好好,我上心些。只是這孩子養得野,尋門合適的親事不太容易。我又不是沒張羅過……” “罷了。我算是弄明白了,孩子長大了,管不了啊……”沈元宏將手覆在夫人搭在膝上的手拍了拍,“夫人吶,咱們養點貓貓狗狗吧。那些小東西聽話些!” 沈夫人的眼睛亮起來。說到這個,她可感興趣了。 “好??!養一只大狗兩只貓,咱們天天晚牽著狗出去溜達消食。等進了屋,軟乎乎的貓可以抱在懷里玩呢……” · 位高的宦臣會娶妻,可太監娶妻都很低調,不會大cao大辦。裴徊光成親,朝中的文武大臣們點犯愁——禮是一定會到的,可他們要不要親自過去慶祝? 大臣們沒有犯愁很久,因為某一日散朝時,陛下說會去參加裴徊光的大婚。 陛下開口,滿朝文武就算原本有事不能去的人,也得把其他事情挪一挪,必要登門參禮。 安煜是從什么時候知道沈茴和裴徊光的關系的呢?她自己也說不清,她本就懂事很早,在很早之就懵懵懂懂知曉母后與干爹的關系不一般。 剛懂事時,她是聽了孫嬤嬤的,鼓起勇氣跑去纏著裴徊光喊干爹,為了自保。那時候她年紀太小,對世間許多事都一知半解,裴徊光沒有如旁人那樣苛待或鄙夷她,她便不怎么害怕裴徊光。 她慢慢長大,也曾疑惑母后跟干爹走得那樣近,會不會迫不得已的因素?畢竟嫁給一個閹人,到底不是什么喜事,更不被尋常人接受。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疑惑自然沒了。 時間總是能給一切事情一個答案。 至于母后嫁給一個太監是不是過于離經叛道?一個女扮男裝的皇帝,本就一直在離經叛道的路上。 安煜到了元龍殿,看見蘇為昱墊著腳去書櫥里拿書。 安煜身后的太監剛要出聲阻止,安煜制止了。 她望著小小的蘇為昱,仿佛看見了幼時的自己。初遇時,蘇為昱笑出一對甜甜的小虎牙攥著她的袖子喊哥哥。 蘇為昱笑得那樣甜,可安煜一眼看出來這笑容是裝出來的。 ——因為,她像蘇為昱這樣大的時候,也最會偽裝。 她不清楚蘇為昱為什么想進宮來,可因為看見了幼時的自己,這種熟悉感,讓她將蘇為昱帶進宮。 · 昭月宮里曾有一處三層小樓,一直被閑置著。沈茴令人重新修葺,打掃。如今國庫并不充盈,她命人不要鋪張,用了最低的預算方案。 牌匾做好了,兩個小太監踩著木梯懸掛上去。 沈茴站在下面,眉眼含笑地望著牌匾上的“浩穹樓”三個字。 在玱卿行宮時,裴徊光令人改了她住處的名字,又令書法大家親自題字做了牌匾。后來沈茴在裴徊光的書房無意間發現裴徊光曾親自題字。猜他是為了免去她的麻煩,另尋他人題字。 其實,沈茴將裴徊光的題字偷偷帶走了,后來回京也帶著。如今懸起的牌匾,正是用著裴徊光的字。 這幾年,沈茴以身作則,極其節儉,不僅膳食少葷腥,就連糖也吃的極少。重修這座小樓,竟是她這幾年最奢侈的一件事兒了。 圓滿快步走來稟事。她如今已不在沈茴身邊做事,而是成了宮中女官,掌管更多的事情。 為此,團圓拉著圓滿到沈茴面前評理。團圓說每次有什么事兒,圓滿都是正義凌然大道理一堆地動員旁人,可事情到了眼前,每每嚇得雙腿打哆嗦。每次都是她沖在圓滿前面呀! 沈茴笑著讓圓滿對團圓解釋。果然,沈茴一句話沒說呢,圓滿叭叭講了兩刻鐘大道理,將團圓說得心服口服。甚至團圓紅著眼睛抱歉自己不懂事,耽誤沈茴與圓滿做事。她還發誓以后一定長進…… 圓滿是來稟告今年采辦新一批宮女和太監的事情。宮女到了年紀會出宮,太監們的數量也會各種原因不斷減少,宮中每隔兩三年都要重新采入。 “如今宮中主子不多,微臣覺得應當減少新宮人的數量?!眻A滿說。 沈茴想了一下,將圓滿報上來的新宮女數量再砍一半,新太監的數量更是砍去九成。 沈茴一直覺得將好好的人弄殘為奴,太過殘忍。她有心慢慢取締內宦制度,又能將很多如今太監掌管的職務交給女官來做。她清楚知道內宦制度由來已久,不是那么容易消除,只好循序漸進。至少在她在時,能少殘害一人便是一人。 沈茴重新抬頭望向牌匾上裴徊光的題字,含笑看了一會兒才去?;厝ブ?,她坐在美人榻上,編著一條紅色的百結繩。 對于馬上來臨的大婚,沈茴心里自然期待。 她曾嫁過一次,帶著恨與懼惶惶入宮,沒有半分成親的歡喜。不像如今,她數著日子,心中那樣期待。嫁衣是母親和長嫂親手為她縫制,寄托了對她的祝福。首飾是哥哥給她準備好的。沈茴沒什么東西需要自己準備,何況她那樣繁忙。是以,她只好親自來編這條結發的百結繩。 死結一個挨著一個,牢牢相扣。 · 裴徊光要娶妻,這事兒在朝野間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他? 這邪魔瘋子會娶妻?強搶來的吧?嬌娘子說不定要哭得肝腸寸斷了!也不知道新娘子能在裴徊光手中活幾日!人人為新娘子惋惜,又忍不住好奇是誰家的新娘子要遭這大殃! 人們紛紛打聽,只知沈家近日來似乎在籌備喜事。有人說,裴徊光正是要跟沈家結親??墒巧蚣椅闯黾薜墓媚镏挥幸粋€沈明玉。 沈明玉?不能吧! 轉眼到了九月二十二這一日,京中百姓好奇地走出家門,朝接親的車隊張望。他們看見紅鞍彩繩的高頭大馬之,裴徊光一身紅衣。就算人人懼他,也不得不承認裴徊光生得極好,俊昳仙姿得耀人眼。他們又眼睜睜看著裴徊光帶著的接親隊伍真的去了沈府。 當所人都在為后衛第一位女將軍惋惜時,愕然看見高扎馬尾的沈明玉出現在沈府門旁笑迎。她穿的,可不是嫁衣。 這…… 裴徊光要迎娶的究竟是何人?總不會是看中了沈府哪個丫鬟吧?可娶個丫鬟,也不至于這樣的陣仗吧? 聽說陛下帶著滿朝文武已在裴府入席等候,就連封地的親王侯爵和番邦之地都紛紛送來了賀禮。這樣隆重的婚事,且新郎官是第一大閹賊裴徊光,人們不得不好奇新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眼看著裴徊光進了沈府接新娘子,與沈霆熟識的人忍不住問出來:“沈將軍,掌印迎娶的是貴府何人???” “幺妹?!?/br> 堵在沈府門口看熱鬧的人都愣住了,沈霆的幺妹不是宮中的太后嗎?一張張臉龐浮現了驚愕和茫然。 沈元宏動了動唇角,板著臉解釋:“老夫有四個女兒。三娘與四娘為雙生子,正是因為雙生子會體弱。幺女比太后身體更差些,所以養在深閨無人知?!?/br> 有人恍然,有人驚奇。圍在沈府大門外的人群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 沈元宏轉頭,目光復雜地望向裴徊光走進府內的背影。他剛剛說的,是裴徊光的主意。 裴徊光囂張慣了,這一生做了無數次指鹿為馬的事情。今日,再指鹿為馬一次,堵全天下人的嘴。 他到底不愿意沈茴的身上有了與閹人有染的污點。 沈茴身著嫁衣,坐在房內等候,母親和長嫂陪在她身邊。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慢慢揚起唇角。 “把長壽面吃了一些?!鄙蚍蛉藢⒂H手煮的面遞給沈茴。 今日不僅是她與裴徊光的婚期,也是她的生辰。她吃著母親煮的長壽面,軟而香。 “怎么忘了染指甲?”駱菀瞧著沈茴干干凈凈的指尖兒,著急地想要吩咐下人去取甲脂。 “嫂子,是故意不染的。我不喜歡?!鄙蜍顪芈曊f。 ——不是她不喜歡,是裴徊光不喜歡她染指甲。 “來了!來了!姑爺來了!”婆子在門外喊。 沈夫人忽然鼻尖一酸,牢牢握住沈茴的手。沈茴將剛吃了兩口的長壽面放下,抬起眼睛望著她笑:“母親,我會好好的?!?/br> 沈夫人快速扭過頭抹去眼角的淚,笑著轉過臉來,笑著說:“愿我閨女從今以后與佳婿和和美美舉案齊眉!” “走吧!”沈夫人將遮面的團扇塞到沈茴手里,催著她別誤了吉時。 掛著紅綢的雙開木門被緩緩拉開,門里門外的一雙新人望見彼此。 裴徊光朝沈茴遞出手,沈茴抿唇將手心輕輕放在他掌中。她邁過門檻,站在裴徊光身邊。全福人滿臉堆笑,口中念著賀喜的吉利話,將一條長長的紅繩綁在一雙新人的腕上。 裴徊光望著沈茴,沈茴垂眼望著綁在兩個人腕上的紅繩。她聽著喜慶的全福人滿口賀喜,心里笑著她怎么這么會說話,她說的真好聽。 慈眉善目的全福人將綁在兩個人腕之間的紅繩團在一起塞進沈茴的手中,喜氣洋洋地提醒:“新娘子握緊了,切記不要讓它落地了!” 沈茴認真點頭。 沈茴與裴徊光一起去了堂廳拜別父親。沈元宏縱使心里對這婚事不滿意,真到了這一天,也不愿女兒又半分不順心,扯起臉上的老皮笑起來。 拜過父親,就要轉身往外走,坐花轎到裴府。 駱菀低聲叮囑:“走出去之后別忘了舉扇?!?/br> 沈茴乖乖點頭。 她將所的叮囑都記在心里,不肯出半點差錯。 裴徊光將她的鄭重裝在心里。 貼著大大的鴛鴦剪紙的廳門被拉開,暖陽照進來。沈茴剛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裴徊光抬手,手掌擋在她面前,為她遮了刺目的陽光。 沈茴睜開眼睛,撞進裴徊光的目光里。他低聲:“舉扇?!?/br> 沈茴趕忙彎著唇輕輕點頭,將繡著祥云連理枝的團扇舉起,遮在面前。 沈夫人擦擦眼淚,拽拽沈元宏的袖子,小聲說好話:“細節見真心,咱們女婿會疼阿茴的?!?/br> “切?!鄙蛟昶财沧?。眼角的余光發現遠處的親戚望過來,他又趕忙扯起臉上老皮笑出來。 一雙身著大紅喜服的璧人,走出府門。 圍在府門外的人早已等久,一雙雙探求的目光望向沈茴,想看看沈茴長得什么樣子。 團扇擋在面前,又不能將整張臉徹底遮住。待沈茴往走了一段,很多人看見了沈茴的側臉。 “真的和太后長得一模一樣……” “廢話。雙生子當然長得一樣!” “沒想到太后還有個孿生meimei,瞞得這么深。更沒想到裴徊光居然和沈家結親了……” 沈茴聽著那些人的議論,她輕輕側首,望向身邊的裴徊光。 裴徊光將沈茴送進花轎,轉身往面的馬走去。 沈茴歪著頭,從遮面的團扇一側望出去,盯著裴徊光的背影,她緊張地徐徐放著手心里的紅線團。她記著全福人的叮囑,不能讓綁在兩人腕上的紅繩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