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她忽然輕笑了一聲,滿面少女的嬌憨。她親自去拉沉煙,眸子燦爛如星辰。她說:“本宮逗你呢!” 沉煙望著面前的沈茴,抿起唇,努力去壓心里翻滾的復雜情緒,同時努力保持微笑得體的表情。 “本宮當然知道陛下當初出過這主意了,你們都不愿。本宮怎么會再強人所難呢?沉煙這樣好的姑娘可不能委委屈屈地嫁給宦人?!鄙蜍钚Φ锰煺鏍€漫,“本宮想給沉煙個好姻緣倒是真的,連懿旨都擬好了。沉煙這樣規矩懂事的好姑娘,該幫本宮協理六宮才是。所以,本宮決定封沉煙為……先婕妤位吧。再高的位份可要你自己去爭了,至于封號還是要先請示陛下才妥帖?!?/br> 沉煙慢慢從天翻地覆的情緒里回過味來,驚愕地望著面前小皇后笑意盈盈的臉。 沈茴視線越過沉煙,望向門口的沉月。她又說:“‘月’字如何?月婕妤?!?/br> 沉煙終于從沈茴的嫣然笑臉里,品出了端倪?;屎蟆屎笾懒怂齽拥氖帜_!皇后是在報復她! 月?這個封號在提示她、警告她。 ——沉月,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牽扯到了沉月。 沉煙望著面前對她笑的沈茴,脊背生寒。 在她眼里的皇后,是個病弱的、嬌滴滴的,雖一腔正氣卻沒有太大本事的膽小姑娘,永遠溫溫柔柔地說話,走不了多少路就喊累。她甚至從未見過皇后懲治過宮人?;屎蟮念^一遭“懲治”,竟被她幸運地撞上了。 沉煙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離開昭月宮的,她渾渾噩噩。只覺得自己從仙界掉進了地獄里。 沉煙走了之后,沈茴悄悄去望沉月的臉。她昨天使的力氣可不小,不知道沉月的臉還疼不疼,可當沉月怯生生望過來時,沈茴輕哼了一聲,氣呼呼地轉了身,抓了一把脆糖塞進嘴里,咯吱咯吱地咬著吃。 · 消息很快在宮里傳開,有人恭賀沉煙,也有人替她惋惜。兩種心情出于不同的角度,倒都是真心的。不過很快人們都知道這是皇后娘娘親自下的決定。 這就不得不引起宮中妃嬪的思量。 皇宮這樣的地方,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謹而慎之,每個人也都要對別人的一言一行仔細揣摩。 正如沉煙眼里的沈茴,她自入宮,只干了兩件事情,一件是當初皇帝酒后當眾辱臣妻,唯有皇后跑上去阻止。第二件事則是巫茲人挑釁,她不僅于接待宴上大方回擊,而后來又在血洗寶碧宮之事上出了力。 除了這兩件事,宮里人們眼中的皇后是個病弱的小姑娘,從不過問后宮事宜,連妃嬪的請安禮節都是能免則免。 這,好似是她第一回 主動插手后宮事兒。后宮的人免不得揣摩來揣摩去,思來想去沒有頭緒,便帶著賀禮,想要去沉煙這里撬出端倪。 沉煙本就心煩意亂,還要應付這些不斷上門的人,煩不勝煩。 · 事情傳到裴徊光耳中時,他正立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聽著朝臣議事。 西北角又生了草寇,大臣們正在商討舉兵討伐之事。不過是小亂,算不得動搖根本的大戰役。只是在領兵的人選上有了爭議。 沈霆如今并沒有實權,他曾經的舊部在給他爭取這個機會。 順年悄聲走進殿內,立在裴徊光身后,踮起腳來,小聲稟了沉煙的事情。 裴徊光挑挑眉,忽然輕笑了一聲,打破了正僵持的朝堂。引得臣子們都朝裴徊光望過來。 右丞猶豫一番,仍舊開口:“令沈將軍率兵出絞西北草寇,掌印覺得如何?” 右丞心不甘情不愿地問了裴徊光的意見,可他明白,這事兒,必須得裴徊光點頭。 裴徊光“哦”了一聲。 大殿有一瞬間的寂靜,都有些意外。 裴徊光慢悠悠地接了句:“提前賀沈將軍凱旋?!?/br> 沈霆望著站在龍椅旁邊的裴徊光,神色晦暗。他忍不住去想裴徊光為什么會同意,是不是…… 草寇的事情終于敲定了,皇帝急不可耐地問:“遷都之事你們商量的怎么樣了?” 遷都勞民傷財不是小事,大部分的臣子自然不愿意??杀菹麻_了口,他們又不敢一味阻擾。只好委婉提出不若暫時先到南邊的行宮短住。 “哪個行宮?”皇帝問。 “臣等商議過,關凌城的行宮最合適?!?/br> 本是心不在焉的裴徊光,忽然抬了抬眼。 那種濃稠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從內至外,再由外卷內,在他胸腔里撞擊著,令他作嘔。 朝臣還在商討著,裴徊光手掌壓在胸口,感受到情緒的波動,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滿庭嘩然。 裴徊光卻只是慢條斯理地捏著雪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慢悠悠地說:“繼續?!?/br> · 裴徊光回到滄青閣時,遠遠看見了沈茴。她坐在三樓的窗前,正在逗弄籠中的鸚鵡。手里捏著的逗鳥草掉進籠子里,她打開鳥籠去撿,鸚鵡卻先一步從籠中飛出來,撲騰著翅膀飛出窗外。 “呀,”沈茴訝然出聲,“遭了!” 第63章 沈茴雙手壓在窗臺上, 探身出窗外,目光追隨著黃羽鸚鵡,眼睜睜看著它飛進玉檀林里, 小小的身影逐漸看不見了。 她還沒來得及縮回身子,袖中的一方帕子慢悠悠地飄落。待沈茴覺察時, 那方帕子翩翩落在裴徊光的手中。 淺粉色的絲帕, 只在一角繡著一株海棠。 裴徊光捏著帕子聞了聞, 聞到少女的清甜。 沈茴小眉頭揪起來。若是沒有被裴徊光當場抓獲, 她還可以裝傻充楞全當不知籠中鸚鵡是如何逃的??扇缃癖蛔チ藗€正著,狡辯都不行。 “才晌午,娘娘就過來了?”裴徊光抬頭, 仰望著窗口的沈茴。 “一個人用膳孤零零的, 來和掌印一起吃?!鄙蜍钐鹛鸬匦?。大抵是弄丟了他的鸚鵡,有些心虛。臉上的笑容甜得宛如抹了蜜。 裴徊光將帕子收進掌中,上樓。 當裴徊光看見桌子上擺的午膳時,奇怪地瞥了沈茴一眼, 問:“娘娘飲血上癮了?” 滿桌的菜肴里,裴徊光一眼注意到鴨血碎菇湯、煎豬血、麻辣鴨血、血豆腐…… 沈茴捏著勺子, 小口嘗了一點鴨血碎菇湯, 狀若隨意地小聲說:“給掌印補補血呀?!?/br> 在一旁伺候的順歲欲言又止。 ——掌印不碰這些東西。他不僅不吃,連膳桌上擺著這些東西都不太能接受。 當然了,除了這幾道動物血塊的菜,還有另外幾道補血功效的菜肴。順歲不動聲色地盛了一碗南瓜紅棗放在裴徊光面前,再用小碟布菜,放置了些鵪鶉蛋燉桂圓、葡萄干蒸枸杞、 即使, 裴徊光對這些也不太喜歡??梢仓皇遣惶矚g, 還不至于像動物血塊那般, 一口不碰。 裴徊光沒說什么,安靜地吃著。 沈茴發現裴徊光并沒有碰過她特意叮囑廚房做的補血大菜。她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隱約猜到自己把事情辦砸了。她低著頭,沉默著小口小口吃飯。 裴徊光便看見坐在對面的沈茴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的確在瞎琢磨。 她在反思自己。她悄悄打聽過,知道裴徊光飲食向來清淡簡單,可那樣日復一日的飲食應當對身體不好吧?更何況,他拿自己的血當藥引來醫她。沈茴仍記得那蓋過藥苦的血腥味兒,他在湯藥里放了多少血呀? 而且裴徊光兩次吐血之事,宮里人盡皆知。沈茴自然也是曉得的。 本來就割了手,放那樣多的血來醫她,又吐了血。這個時候給他補補血不是應該的嗎? 沈茴覺得自己做的沒錯,甚至見裴徊光對那些血塊食物根本不動筷,有心勸諫。 可是她再一琢磨。 她不喜歡吃蔥姜蒜,別人說不吃蔥姜蒜對身體不好勸她吃,她樂意嗎?她喜歡吃糖,別人說吃糖多了對身體不好不準她吃,她樂意嗎? 碗里的紅棗羹,一點都不清甜了。 她輕輕放下勺子,腳尖從裙子里探出,在桌子下面,輕輕碰了碰裴徊光的小腿。 裴徊光抬眼,看她。 “我吃好了?!?nbsp;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杵在一旁的順歲。 裴徊光本來就不怎么想吃了,他讓順歲收拾了東西,退下去。 等順歲一走,沈茴立刻從座位起身,幾步走到裴徊光身邊,抬起他的手,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她軟軟靠在裴徊光的胸口,聲音低低軟軟:“我錯了。再不會擅做主張準備掌印不喜歡吃的東西了?!?/br> 裴徊光瞥她一眼,將手搭在她的腰側,只是“嗯”了一聲。 沈茴仔細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緊接著把聲音放得更低更軟一點:“掌印手指被割破的地方還疼不疼呀?那去疤藥掌印手里還有吧?可別留下疤呀?!?/br> 說著,她捧起裴徊光的手,放在嘴前,輕輕地吹著。 裴徊光“嘖”了一聲,上下打量著沈茴,問:“娘娘肚子里又藏了什么壞水?” 沈茴眨著一雙無辜的明澈眼眸望著他,一本正經地說:“本宮在關心掌印呀?!?/br> 裴徊光數了一下,這一會兒工夫,小皇后軟著嗓子蹦出三個“呀”。嘖,是不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天生就會撒嬌。 “咱家謝娘娘關懷。去疤藥還有,留不下疤痕?!迸峄补馔nD了一下,再慢悠悠接一句:“留下疤痕也挺好,轉蹭時說不定更舒服些?!?/br> 沈茴一怔,鬧了個紅臉。她本能地想要從這死太監懷里起來??伤塘讼聛?,反而彎著眼睛,擺出更甜美的笑臉。聲音呢,倒是低軟中勾了一抹嬌媚。她說:“掌印分明不用左手的呀?!?/br> “是嗎?”裴徊光呵笑一聲,他拽拽沈茴的耳朵,湊過去,低聲說:“下次?!?/br> 下次什么? 他有時會故意不把話說盡,引得沈茴低著頭自己去胡思亂想。 不過這一次,裴徊光并沒有如愿在沈茴臉上看見太多的羞恥感。她軟著聲音說好。然后沈茴靠過來,將腦袋搭枕在他的肩上,繼續說:“所以鸚鵡飛走了,掌印也不會生氣是不是?” 啊,這事兒啊。 嘖,裴徊光被一桌的“血”膳唬得差點都忘了。 他用指背溫柔地蹭了蹭沈茴的臉蛋,說:“無妨的。反正有娘娘?!?/br> 三日后,沈茴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玉床對面窗下的長榻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一個純金打造的巨大鳥籠。 沈茴呆呆望著眼前純金的鳥籠子,已隱約猜到了裴徊光用意。 “那樣多的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了三天三夜造出來的。娘娘覺得好看嗎?”裴徊光從沈茴身后繞到她面前,慢悠悠去解她的衣帶,將她身上的衣裳脫下來。又親自為她穿上一件鵝黃的羽衣。 那只飛走的鸚鵡,正是這樣明艷的鵝黃色。 裴徊光拉著沈茴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后將人推進純金的籠子里,再將籠子的搭閂叩好。他徑自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望著對面純金籠子中的羽衣美人,心情舒暢地欣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