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當然了,長生藥是他在研,“同宗血rou骨粉”亦是他說的。 他不殺齊家人,只是將“利”擺出來,讓齊家人自己選。 親眼看著齊家人如何自相殘殺,可真是讓他痛快。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是嗎? 他永遠都忘不了他雙手握著匕首刺進兄長的胸膛。那年他還不到四歲,哪有那樣的力氣?是兄長握緊他的手逼他。 兄長的熱血,不止兄長的熱血,燙傷了他的手,從此他的雙手再也不會有溫度。 “小珖,活下去?!?/br> 是啊,他活下來了。從皚皚白骨里爬起來,從此擔起了萬人的血債。 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 沈茴回到永鳳宮第一件事兒,就是換上宮婢為她烘烤的暖熱衣服,然后湊到火旁取暖。 她真的好懷念江南。 “那些侍衛一直在外面值守挨凍。沉月,你交代下去,給那些侍衛添添冬衣。住處的炭火也都供足了?!?/br> 沉月立刻去辦。 永鳳宮的侍衛換了人,正是那一日宮宴上,最先聽了沈茴的命令沖過去的幾個人。沈茴親自將人調了過來。這幾個侍衛日后造化暫且不知,如今的待遇足以羨煞旁的侍衛了。不少侍衛都有些后悔當日沒有聽沈茴的令。 不僅是侍衛,在永鳳宮當差的待遇都不算差。沈茴一向心善寬厚,又極大方。 沈茴只是交代了這樣一句,便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那兒烤火。 阿夏悄聲收拾好妝臺,問:“娘娘,要沐洗歇下嗎?” 沈茴慢慢回過神來,望向阿夏:“阿夏,你可跟我說說你和王來的事情嗎?” 她又緊接著接了一句:“若你不想說,就當我沒有問過?!?/br> 語氣真切,神色真誠。 阿夏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眼睛里就帶了笑:“沒什么不能說的。旁人或覺得不堪,可奴婢是真的喜歡他,這輩子都會跟著他?!?/br> 她的眼睛里盛著光,那是只有想到心上人才會有的光。 可阿夏還沒來得及說,永鳳宮就來了陌生的臉孔。 傳話的老太監細著嗓子稟話:“太后遺了東西,請娘娘過去問問話,請娘娘幫忙想想可看見是哪個宮人手腳不干凈?!?/br> 沈茴有點懵。太后要見她,何必尋這樣蹩腳的借口,直接召她過去不就是了?更何況今日銳王的事情擺在眼前,太后這個時候怎么可能要見她? 阿夏問:“劉公公要請娘娘去哪里問話?” “滄青閣?!?/br> “是掌印要問話?劉公公怎么不將話說明白?”阿夏瞪了他一眼。 劉公公支起眼皮瞥了一眼這小辣椒,才說:“咱家剛要稟,這不是先答了你的問題嘛?!?/br> 沈茴沒有帶沉月和拾星,只讓阿夏跟去。 她本來已經邁出門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拉開妝臺的小抽屜,將那個漆黑的小瓷罐握在手中。 滄青閣很遠。 鳳輦行了很久,沈茴掀開垂簾,朝外望去。前行的路好似不見盡頭地隱在黑夜里,不算寬敞的磚路兩側栽著玉檀。 她放下垂簾重新坐好,目光虛置,想著以后。 明日,她想爭取將齊煜養在身邊。 鳳輦到了滄青閣,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太監執著宮燈來引路。又行了許久,小太監停下腳步,且將阿夏也攔下來。 “掌印在六樓候著娘娘?!?/br> 沈茴壓下心里的緊張,沿著環形的木質樓梯,一步步往上走。滄青閣很大,建筑很多,主建筑是一座七層的木質閣樓,也正是沈茴現在所在的地方。 閣樓里竟然沒有生炭火,和外面一樣的溫度。 縱使沈茴將腳步放輕,她踩在木梯上的聲音在空曠的閣樓里也十分明顯。 沈茴終于推開閣樓六樓的門,不禁訝然。 整個六樓被打通,造成一間藏書閣,亦是書房。四壁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書冊高入屋梁。正當中擺著一張石玉長案,裴徊光正立在長案后研磨。案上擺著些染料和畫筆。 他剛沐浴過,穿著寬松的緋衣,系帶松散,半干的長發未束,披散著,瞧上去有幾分愜意和悠閑。 沈茴偷偷打量著他,隱約覺得裴徊光似乎心情很好。 沈茴端著,問:“掌印叫本宮過來要問什么?” “脫了?!?/br> 他連頭都沒抬:“咱家今日忽想描美人圖?!?/br> 半晌, 沈茴低下頭,開始解衣。 裴徊光悠閑地將畫紙鋪好,筆尖蘸了墨,抬眼打量沈茴。他目光頓了頓,忽問:“藥,娘娘可用了?” “帶、帶來了……” 裴徊光有些驚訝地看著沈茴動作慌亂地在地上的衣物里翻出藥,攥在手里。 裴徊光擱了筆,繞過長案走到沈茴面前,問:“沒用?” 沈茴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竟直接跌坐在長案上,結結巴巴地蚊聲:“不、不知道怎么用……” 裴徊光扶了扶差點被沈茴撞倒的筆架。他從沈茴手里拿來藥,指腹抹了膏脂,然后抬沈茴的腿。 當涼涼的藥擦在沈茴腿側的傷口上,沈茴懵了一瞬。那傷口還沒長好,下一刻藥滲進傷口里,疼得她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攥皺他的衣料。 “是咱家疏忽,忘了告訴娘娘用法是外敷?!迸峄补饨嚯x瞧著沈茴,頓了頓,漆色的眸底慢慢漾開笑,低聲:“娘娘以為這是什么藥?” 第13章 沈茴的雙頰迅速燒起來。偏又天寒涼氣逼人,將她困在這又熱又冷的困境里。甚至,她連裴徊光噙著笑的眼睛,也不敢直視了。 “這個位置是怎么弄傷的?”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宮那天晚上,裴徊光狀若隨意的那一句——“娘娘這竹骨鐲很別致”。 他該不會當日便看出了端倪吧? 沈茴心神一動,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將腕上的竹骨鐲擼下來,掰開給他看里面的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沒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視線繼續給她上藥,將細膩的雪色藥脂仔細抹在她的傷口上,及周圍可能起疤的地方。 沈茴察言觀色,剛松了口氣,就聽見裴徊光慢悠悠地說:“來咱家這里也帶著暗器的?!?/br> “它伴著本宮好些年,只是習慣了?!鄙蜍罘€著聲線解釋,心里卻道日后過來再不會帶這個。 裴徊光再沒說什么,給她上完藥,拿了帕子擦指上的殘藥。 沈茴立刻將被抬起的腿放下來,再慢慢挪著,將兩條腿一點一點并起來。舉著竹骨鐲給他看的手也收回來,搭在身前腿上,有意無意地遮著。她問:“掌印要怎么畫?” “娘娘自便即可?!?/br> 說著,裴徊光將小瓷罐放在沈茴身側,轉身繞到玉石長案的另一側,執了筆墨慢悠悠地調色。 沈茴的目光好奇地追隨著裴徊光。 ……他真的只是要畫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見他的眼睛,她怔怔不知反應,裴徊光用畫筆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臺上,她的臀。他說:“娘娘坐在畫紙上了?!?/br> 沈茴大窘,幾乎瞬間從長案上跳下去。她向后退,再退,再退。 他說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離裴徊光最遠的書架前,故意將椅子轉了個角度,側坐下來。 裴徊光也沒說什么,竟真的開始描繪她的輪廓。 書閣里靜悄悄的。 沈茴心里煎熬,隨便從身側的架子上拽下來一本書來看。不想,她隨手拽下來的書竟是《萬兵奇錄》?!度f兵奇錄》是一本兵書,她小時候看過前半本。這書她得來時便只有半本,后半本一直沒尋到。沒想到今日在這里尋到了完整版的。 沈茴幼時體弱,時常連下榻都不被準允。那時家里人都以為她養不活,對于她看書這點喜好并不拘著她,她想看什么雜書,哥哥都會盡量給她弄來。 沈茴輕輕翻動書頁讀下去,在這樣寒冷又窘迫的困境夜晚里,這本幼年遺憾的書冊,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遠處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恥辱的境況,竟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讀起書來。他一時竟分不清她的從容是不是裝的了。 落地燈昏黃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的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的影子。 她就連影子,也是那樣美好。 沈茴翻閱完最后一頁,驚覺自己身在何處。她轉過頭,愕然發現立在長案后的裴徊光正望著他。 “掌印畫完了?” 沈茴說著,挺直的脊背卻彎了彎,將身子用椅背來遮。雖她知道是徒勞。 裴徊光“嗯”了一聲,道:“辛苦娘娘了?!?/br>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將筆墨收拾好,抬頭時,便看見沈茴低著頭,捏著自己一長一短的衣擺愣神。 “果真是嬌貴人,連穿衣都不會?!?/br> 裴徊光走到她的面前,將她中衣的玉扣一粒一粒解開。將她里面打了折的心衣肩帶翻過來,再慢條斯理地將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尷尬不已。 她只是太緊張了,系錯了玉扣,才不是不會自己穿衣…… 裴徊光剛一松手,她就往后退了兩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襪。 裴徊光沒再看她,而是轉身回到玉石長案后面,欣賞著自己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