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溫知著摸了下臉,自嘲笑笑:“難道就這么明顯嗎?” 蕭興運注視著她,明亮的眸子似被水洗過一樣干凈澄澈,眼圈隱隱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應該是那件全程傳得沸沸揚揚的事。 他沉吟片刻,誠實道:“確實還挺明顯的?!?/br> 溫知著無言。 “先吃些東西吧,這是從望春樓打包的吃食,希望溫老板會喜歡?!?/br> “好,謝謝蕭老板?!?/br> 油炸酥rou金黃香酥,內里rou質肌理分明,入口醇香酥脆;鱖魚餛飩鮮嫩細膩,鮮香有味;荷塘小炒清脆爽口,紅燒丸子彈滑爽嫩,再配上清香軟糯的蓮子百合粥,香甜又富有口感層次。 菜式很不錯,滋味也可以,但因著吃菜人的心情不同,味道也受了影響。 溫知著吃得很安靜,從未有過的黯然靜寂。屋內燭火搖曳不停,映著她晦暗不明的臉色。 蕭興運看得心疼,終是出聲問道:“溫老板,是那出麻煩還沒解決嗎?” “連蕭老板也知道了?” 他面容關切,眼底隱有擔憂,溫知著不愿朋友過多擔心,故作輕松道,“蕭老板無須憂慮,無事的。你知道的,我爹他疼我?!?/br> 溫知著說完,飛快地別開眼,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底氣不足,自然也錯過了蕭興運眼中的心疼。 蕭興運斟酌著開口:“其實我一開始做木匠,而不愿繼承蕭氏,也受到了我爹很強烈的打擊?!?/br> 溫知著詫異抬頭,看著蕭興運。 他淺笑一下,慢慢道:“盡管過去了很久,但那些事再回憶起來,也還是覺得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br> “因為蕭氏是做木材發家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對木匠感興趣,這個好像也沒人告訴我如何做,就是有種天生的親近感。我不喜歡迎來客往,鉆營算計,但是刻木頭、做各種小玩意兒,是我很喜歡的。一開始我父親沒放在眼里,后來他發現,我對這個興趣大到寧愿放棄蕭氏,也要去做一個木匠的時候,他就怒了?!?/br> “我給人做的第一套家具,是被我父親砸碎了的。我半夜起身,看見他砸了我做好的家具,一下下就跟砸在我心里一樣。我當時躲在暗處,看著他砸沒有站出來,而是第二天起來后,默默收拾了殘骸,又做了一套一模一樣的,在做好之前就守在家具前,寸步不離?!?/br> 溫知著愕然,問他:“你為什么選擇躲起來呢?” 蕭興運眉眼柔和,露出淺淡笑意:“我當時就在想啊,爭論好像是沒有意義的,不管他如何做,我是要做這件事的,即使他砸了我做好的家具,我可以接著做,哪怕他一直砸一直砸,我也會一直做,直到他砸累了、砸煩了,到最后就是我得償所愿?!?/br> 溫知著沒想到一向溫和的蕭興運,骨子里竟然有這般韌勁,也沒料到他會有這般經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該說,其實他們很相像,還是該說她好像欠缺了一點? 好像不是的。 前世,明明失望透頂,揚言再也不想做這一行。 可是來了這里,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開始。 若心中從無熱愛,她又何必如此執著? 蕭興運的話還在繼續:“之后,他沒收了我所有的工具,逼著我去學堂,逼著我跟他經商。我就白天跟著他去,晚上回來刻木頭。溫老板知道,手藝活這種東西,一日不動手,就生疏了?!?/br> “之前,同溫老板說過我時常進山,其實是我想躲進山里,一來是之前說過的,熟悉木頭,二來也是想躲父親。他以為我聽他的話去學堂、去經商,便是要放棄木匠一事。其實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我得做出點什么,才能讓他改觀,因而我得學那些東西,卻不是為了順從他。待我學成,我便常常躲進山里,這樣父親輕易找不到我,我也可做我想做之事?!?/br> “后來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的木匠鋪子小有成果,雖比不上蕭氏家大業大,但也足以讓父親看到我的決心,再加上他年齡漸長,有些事開始力不從心,也就隨我去了?!?/br> “我那時就想,不管如何,我努力一下,總好過什么都沒做,直接放棄。你看現在,我父親他放手了?!?/br> “是蕭老板的努力打動了您父親?!?/br> 溫知著淡淡笑著,看得見蕭興運灼灼的目光,聽得見對方說:“我講給溫老板聽,其實想說,我相信溫老板應是和蕭某一樣的人,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為什么而做的人,即便現在遇到了困難,也許有一天,總會柳暗花明的不是嗎?” 溫知著嘴角顫了顫,試了幾次沒有發出聲音。她微微仰著臉,望著遠處皎潔月色,聲音喃喃:“真的會……柳暗花明嗎?” “會的,只要心中堅信不移?!?/br> 蕭興運定定看著她,而后緩緩伸出手,問:“溫老板,蕭某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愿意嗎?” 溫知著垂眸,看著眼前那只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又抬眸對上蕭興運清潤的眸光。 她的內心思緒翻涌,連日來的迷茫、無措與緊張、失望在心頭交織,在這一刻全部都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沖動擠到了后面。 她很想跟著他去看看,那會是一個什么地方。 慢慢地,溫知著伸手,放入蕭興運掌心。 一個溫熱有力,一個纖細冰涼,指尖相碰的剎那,兩個人不覺悄然紅了臉。 第67章 努力 沒有最壞。 溫知著以為他們要出城, 道:“天色有點晚了,待會兒城門該關了吧?” 蕭興運回眸看她,眼眸中蓄滿溫柔之色, 道:“無妨,就在城內?!?/br> 出了門,他們相握的手登時松開, 晚風劃過,皆在兩人留下淡淡的悵然若失。 蕭興運駕車, 溫知著坐在里頭,走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 馬車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溫知著撩開門簾,問:“蕭老板, 這是到地方了嗎?” 蕭興運:“是的?!?/br> 他率先跳下馬車,伸手去接溫知著。溫知著將手交給他, 就著他的力下了馬車。 街道很窄很靜,將大片大片的房舍拋在身后, 面前是一處曠野。 晚風徐徐,輕柔中蘊著淺淺花香。 溫知著微微仰了臉,任清風拂面, 舒緩內里情緒。 蕭興運道:“溫老板,隨我往這邊走?!?/br> 溫知著詫異:“嗯?” 蕭興運好聲解釋:“我想帶溫老板去的地方, 在這處后面?!?/br> 溫知著很是疑惑。 這一處空空蕩蕩,花草盡情搖曳,如浪潮一般翻滾著, 怎么還有后面呢? 蕭興運在前帶路,走了一小段羊腸小路后,繞開前面那處田野, 方才在一處站定。 “就是這兒了?!?/br> 蕭興運錯開身子,給溫知著讓出位置。 她走到前面,這才看清:原來這里有一汪澄澈清透的小湖泊。只不過,剛才站在遠處,有麥田遮擋,看不見這里還隱藏著一處湖泊。 蕭興運從身上掏出塊干凈的布,鋪在地上,征求溫知著的意見:“溫老板,要不要坐下賞景?” 溫知著猶豫片刻,便大大方方坐下了,“還是蕭老板考慮得周全?!?/br> 蕭興運輕笑:“可能是我常來此處吧?!?/br> 溫知著問道:“蕭老板常來此處?” “嗯,心情不好了便會過來??纯淳?,吹吹風,回去后多半就好了?!?/br> “原來如此?!?/br> 兩人挨著坐,距離不遠不近。他們一同望著前方這處隱藏在田野里的小湖,湖水澄澈透明,皎潔的月華傾灑而下,映在水中,仿佛銀盤落入其中,明亮閃爍。風輕輕一吹,水波隨風而動,銀盤登時變得細細碎碎,清暉隨之搖曳動人。 溫知著望著水中的銀盤,又看下深藍天幕中的皎月。其周遭點綴了大大小小的星辰,星光閃爍,給天幕增添了幾許光輝。 近處,花香、草香這些蘊著春天的氣息撲鼻而來,裹挾著大自然的純粹而美好。清風溫柔,月色華美,身邊人不言不語,兩人的呼吸聲卻彼此交錯糾纏,氣息縈繞在空中潛藏著點點曖昧的感覺。 遠處,好像聽得見張家、李家等各色人家吃飯嬉笑的聲音,也好像聽得見雞犬相鳴的聲音。 這一刻,她的心神不由稍稍放空,跟著風、挾著月,一起飄往了更遠的地方。 她不由想到最初的最初,她來此是為了什么? 替原主好好活著,也是為她自己好好活著。 不辜負這意外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現在呢? 遇到困難了,就掉頭就走,把決定權交到別人手上? 這不是她的風格。 溫知著抱膝坐著,驀地將臉埋在膝頭,耳邊有曠野的風聲,有遠處人間的煙火聲,亦有自己的呼吸心跳聲。 她垂著頭好久,未曾抬起。 有些事郁結在心中,始終不得解答。此時,全身心的放松,也不知是晚風太輕柔,還是夜色太美,亦或是身旁人足夠有耐心,給足了溫知著獨自思考的時間。 直到,她再次抬起頭,眸中已恢復清明堅定。 這次,不同于之前,而是想通了所有關節。 她偏過頭,想要同蕭興運道謝,對上對方柔和的眸光,看著他嘴角漾起的溫和笑意,驀地心尖仿佛被撩動一下,到嘴的感謝被突如其來的羞澀所代替,最后變成怔愣地與其對視。 半晌,蕭興運問她:“溫老板,心情可有好點?” 溫知著點頭:“好些了,想不到城里還有這樣的風景?!?/br> “我也是無意間發現此處,不上山時就來著靜靜心?!?/br> 蕭興運解釋道。 “我知道,溫老板遇到了難事,不過你放心,有什么需要蕭某能幫上忙的,必定全力以赴。溫老板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就好,總會得償所愿的?!?/br> 溫知著靜靜看著他,他劍眉星目,下頜線流暢,妥妥的一副端方溫潤的君子模樣,認真點頭:“好,借蕭老板吉言?!?/br> “那我們現在回去吧?天色略晚,怕是再晚些,溫老板歸家不方便?!?/br> “也是,我們走吧?!?/br> 溫知著起身,略微整理下衣裙,坐車回去。 還是蕭興運駕車,將她送到宮門口,溫知著下車道謝,抬步回去。 這一趟出去,看似沒什么變化,但還是有什么不一樣了。 溫知著她心中清楚。 譬如現在,她要回宮再去爭取一番。 沒有試過,就那樣放棄,真的會不甘心,也辜負了這些日子以來眾人的努力。 所以,她到的時候,溫宏毅似有詫異,又有點在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