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有點無法想象,其他地方該是怎樣的一種慘狀了。 肯定不忍目睹。 心中正腹誹無數,那一個個抄書的身影躍入眼簾。 艱難如斯,仍不舍熱愛。 溫知著一陣無言。 那道難受又心酸的情緒,復又冒了出來。 也許…… 她搖搖頭,回到座位上,恰好看清趙婉怡的模樣——鼻尖冒著層細密汗珠,眼睛卻分秒沒離開書本,手下動作飛快,留下一道道清晰筆墨。 之前被她甩出腦海的想法,再度探了頭。 溫知著張張嘴,終是問道:“為何……大印的書這么少?” 趙婉怡聽到問題,暫時停筆,歪頭思忖,困惑反問:“書……少嗎?” 溫知著:“難道不少嗎?”昭文館里最多的也是四書五經,沒別的??! 趙婉怡:“不少了,我小時候,四書五經都不全,多虧了當今圣上,我長至今日才能看到這般多的書?!?/br> 然后,溫知著這個外來戶,從旁人口中聽到了他們溫家的建國史。 大印朝初立七十年,截至目前為止,共有五位帝王。其他四任帝王,說是窮兵黷武也不為過,因而朝堂內外重武輕文,文官地位低下。 也是她爹登基后,朝廷大趨勢向文,文官地位開始提高,科舉制度再度恢復。而且,大印經過十多年的休養生息,百姓溫飽沒有問題。生活富有余力的時候,自然追求些旁的,那么,讀書成了大多數的人選擇。 對百姓來說,讀書可以改變命運; 對勛貴而言,讀書亦可改變命運。 這會子,誰要是沒讀過幾本書,姑娘公子說親也會被歧視。 “……有個王家公子不愛讀書,本來定好的親事,就給退了?!?/br> “……” 溫知著無言,她倒真沒想到。 趙婉怡講完故事,提醒道:“溫同學,這本書只有昭文館有,若是這回錯過,怕得再等半年?!?/br> “哦,好?!?/br> 溫知著答應著,但她覷了眼書名,腦袋又痛了。 《中庸十解》……她寧愿再等半年。 何況,她現在也靜不下來。 有一個事情,突然迫切地想搞清楚。 她問:“除了這些四書五經,你沒想過看別的書嗎?” 趙婉怡:“想過,前幾日的《離sao》就很好,我已看過兩遍,準備再看第三遍?!?/br> 溫知著臉色頗有幾分一言難盡:“……不是,就是別的,不是《離sao》這樣的?!?/br> 趙婉怡不解:“那是什么樣的?” “嗯……可能就是,一些不像是考試的書,比如打妖怪、圣賢人物小傳、地方游記啊之類的?!?/br> 溫知著斟酌著給出回答,邊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怕萬一接受不了的話,她就打住不提了。 誰知,她報一個,對方的眼睛亮一分,待她說完三種,趙婉怡眼底的渴望已是想忽視都難了。 “溫同學,請問你有這些書?可以借我看看嗎?” 趙婉怡語氣迫切。 “我一定會好好愛惜的!決不弄臟弄破!” 溫知著:“……”這個話似曾相識。 “你愿意看這些書?”溫知著不確定,“你會不會覺得這些不像四書五經那般正經……” 她有過懷疑,一個朝代只有這幾種書,可能是朝廷限制,不許百姓看;也可能是本身文化的貧瘠。她聽完溫家的建國史,以及溫宏毅的舉措,覺得文化貧瘠的可能性大些。 “當然不會?!?/br> 趙婉怡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這些書聽著就很有趣,我從未聽說過,迫不及待想一覽而盡。所以,溫同學,你有這些書嗎?可以借我看看嗎?” 未待溫知著回答,有一個腦袋從趙婉怡身后探出來,不好意思地撓撓后腦勺,說:“請問二位剛說的那個書,可以……借我也看看嗎?我不都看,只借我看打妖怪就行?!?/br> “哎,還有我,我想看看圣賢人物小傳?!?/br> “我倒是好奇地方游記,不知同學可否借我一覽?” “不行不行,得排隊!” “就是,先來后到,講規矩!” “你們愛惜點,這位同學的書一聽就很了不得?!?/br> “是啊,所以可以借我看看嗎?同學你日后有什么問題,皆可問我?!?/br> “問你不如問我,哪怕同學先不借書都可問。不過,若是能借我更好?!?/br> …… 突然冒出一堆人,一言一語,講著自己的優勢,只求溫知著能將書借給他們。 “你們會不會有了越來越多的書,將來就棄之如敝履?” “不會!” “必定不會!” 她一問一出,方才爭執的眾人,立馬異口同聲答道。 “請問同學愿意借書給我等看一看嗎?” 有人再次把話題轉了回去。 于是,尷尬的人又變成了溫知著。她觀察了下,這些人殷切的目光,倘若直接說沒有,怕是會犯眾怒。 故而,她有些不甚肯定道:“諸位同學,容我回去后問一下長輩可好?” 她料想,書籍來之不易又甚少的時候,長輩應是也十分看重的。那么,請示長輩,應不會出錯。 果然,眾人立即紛紛答:“那是自然,有勞有勞?!?/br> 溫知著又言:“不如你們寫下名諱,日后如果可以借書,我好知會于你們?” “再好不過,先提前謝過同學?!?/br> 溫知著撕下幾頁紙,請他們寫下名字和就讀書院,方便日后聯系。搞定這些,大家表示不宜錯過這次良機,紛紛再回去抄書。 周圍安靜下來。 溫知著只手托腮,望著窗外愣神。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已近黃昏。她枯坐一日,腦中思緒紛飛,一個聲音無法說服另一個聲音,而另一個也不愿輕易放棄,就這樣僵持不下,手中書只抄了幾個字。 驀地,她被眼前的落日盛景吸引。 碩大的橙黃圓球綴在天際,一眼望去,毫無保留的暖黃鋪滿天際,明媚、絢爛又默然無聲,遙遠的云彩也鍍上一道道碎金光輝。 須臾,漫天的溫暖明媚,逐漸喪失神采。 黑影層層疊上,一點點吞沒落日余暉的暖色。然而,如油畫般的橙黃,不急不緩地化為油畫系橘紅。在這刻,它選擇綻放更美、更深厚的色彩。半邊天幕,因其變了顏色,渲染的赤金邊久久凝結于一處。 哪怕,黑夜即將來臨。 它卻是——任黑夜欲來,它亦無畏。 好像,也無所可畏。 綻放過,絢爛過,無憾收場。 乃生之幸事。 溫知著凝神望著那抹釋放到極致的暖橘,眼角悄然滑落晶瑩。 初春的傍晚,清風蘊著絲絲涼意落在身上,心間卻被其內含的暖意包裹,無聲浸潤。 那粒早已埋在心間的種子,在殘存的余暉中,亦在暖融的春風中,破土而出。 這刻,她驀地明白,上天派她來此間的目的。 原來,她圓的不只是原主的一生。 亦是,自己的救贖。 第6章 借錢 大印有喜。 心里有了決定,從昭文館借的書,溫知著全借給趙婉怡了。而后,她去國子監,讓出后兩日的參觀名額,順便先請了三日假。 曾經的話,還聲聲入耳。 “本來,圖書現在就不賺錢,我們必須比人快,搶在別人前頭,否則比人講究,出書又慢,咱們社里都得跟著喝西北風。你應該懂的啊?!?/br> 是啊,她懂。 可她也看不慣那種隨意草草的態度,百度百科隨便用,篡一簒再找個名人背書,起個讀者不懂的專業作者名,這糊弄誰呢? 編輯這個職業,講情懷又要賺錢,該對手下每個字負責的啊。 辭職那天,領導的話也歷歷在目。 “你辭職回老家,能做什么?你難道還能做出版,那個四五線城市有什么書展,圖書公司才有幾家?你在出版上有天賦,我做了十五年,沒見過有誰比你上手更快的,你是做出了幾套暢銷書,也有點小成績,可你要知道,這是在北京,北京給你機會,你一旦回去,就是一無是處!” 是啊,回家鄉一無是處,可她卻來了異時空不是嗎? 憑什么那里人人皆有書可讀,卻能棄之如履? 憑什么這里人人愛書,卻無書可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