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哪怕被叫了那么多聲姐夫,他滿臉寫著,不是有傷,解決對方的辦法就是幾個大耳刮子、扇得滿地找牙。 他脾氣溫和很多,雁北才有機會拎著禮品站他面前說一大堆廢話。 其次雁北也聰明,見人先叫姐夫,加上這三年在外面練得油嘴滑舌,很是能屈能伸,再也不是當年在山道上,被江傾捆住雙手扔到陰溝、徒勞無功大喊大叫的愣頭小子。 取了一點面子。 從病房出來,在走廊里站著,打電話給合伙人,讓他們先放心,只要不太過,“我姐夫不會把我怎樣”這種豪情萬丈口吻。 等這臭小子離開。 紀荷拎包從拐角走出,對著樓梯口消失的背影,一陣忍耐的吸氣,接著,敲病房門。 “進來?!彼曇艋謴腿绯?,平穩、磁性。 紀荷來這里已家常便飯,面色從容推門而入,將公文包在外頭放下,走進里間。 江傾站在窗前,聞聲回頭看她。 兩人視線對上,他先笑,“來了?!?/br> 紀荷點點頭。 江傾從窗邊離開。 他身材高挑,這段時間有所消瘦,但比手術后的那幾天好很多,氣色慢慢恢復正常,眼睛看人時有比外頭日光還要奪目的東西,淺淺的一漾,無聲、逼人的英氣。 紀荷皺眉,望進他深不可測的眼睛,低聲,“剛才怎么回事?” “什么?”她剪了短發,特別短的短發,江傾第一眼受到沖擊,眼睛微微半瞇。 紀荷沉思著,環抱雙臂,眼神離開他的眼睛,歪頭邊思考邊坐進沙發,背對窗口時,一頭及耳短發逆光滿是盈潤感。 “我看見雁北下樓……他怎么來了?”紀荷眼簾一掀,靜靜看著他。 江傾垂首,撥弄一只手上斷裂的煙身。 往后退了退,靠在實木床頭柜上,這棟上世紀蘇式風格的干部病房充滿年代感,他上衣扣子開到肋骨以下,敞開一條深深的縫,久不見日光的胸膛被養成皙白色,一道紅潤的刀口露出一角。 紀荷只瞥了一眼,就轉頭。 江傾笑,“做什么?聽到他叫我姐夫?”興師問罪來了? “沒有?!奔o荷面不改色,再次迎上他視線,她發覺兩人不在一個點上,雖然她一開始就特意避開了姐夫這個話題,以雁北下樓為談話點,想證明自己沒有偷聽。 可還是失敗。 他刑警出身,在一名刑警面前撒謊,班門弄斧。 紀荷唇角微微一勾,抬手別耳畔的發,等做完這動作才想起自己長發沒了,現在的頭發只比他長一些,整個清爽。 笑了笑,因為換了發型而很滿意的沖他一揚眉,“我不關心姐不姐夫,是在意,他特意和你攀關系。這小子現在不得了,趨炎附勢有一套……” 話音一轉,又放聲笑,“有我當年風范?!?/br> “你當年什么風范?”江傾看著她笑顏,問。 頭發一剪,她整個人顯得靈氣,笑眸坦蕩,“當然是不擇手段,攀一切可能攀的關系?!?/br> 又緊接著收起笑意,嚴肅看他,“江傾,他今年玩脫了,因為一點事幾個月沒敢見我,但我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你幫我,敲打敲打他。我怕他走喬開宇的老路?!?/br> “不會。放心?!苯瓋A淡定,“他比喬開宇有底線?!?/br> 紀荷不放心,“他從小脾氣橫,兇起來會濫殺無辜?!碑斈曜蝺H僅因為口舌之爭,紀荷愧疚至今。 由笑逐顏開到哀愁,只用了幾秒功夫轉換,于是,這短發在憂愁之下又成柔弱的利器,像林間靈氣的小鹿,說完,還對他眨了眨眼,“行不行?幫幫我?” 江傾笑而不語。 “什么意思?”紀荷望他,有點失望的收起自己的“表演”。 江傾慵懶著身體,抵坐在床頭柜,背微弓,笑意也顯得懶散,“知不知道,你當媽了?” 聲音清淺,紀荷一時大意,沒聽出寵,只問,“不好看?我的頭?” “好看?!彼坏皖^,這下更明顯了。直白的夸獎,含蓄的笑意。 “那廢什么話?!笨上Ъo荷只顧打理自己的短發,嘴角上翹,“當媽也可以俏皮?!?/br> 他不置可否。 聲音低沉,像壓著某種情緒,“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無辜?!?/br> 紀荷手一頓。 “我的手沾滿鮮血,只分敵方、我方?!?/br> 紀荷于是側眸看他那雙手。 修長有力,手背上青筋突起,他昏迷時,紀荷曾順著那脈絡描繪,知道那里面跳動的熱血是何其正直剛烈。 她眼睛帶著不可言喻的笑意,緩緩看他。 他視線也正對著她。 微微垂,居高臨下,她抬起來,兩人剛好合適,不過轉瞬,江傾視線就調走,留一個線條分明的側顏,和喉結凸出的頸部,供她觀賞。 紀荷一本正經說,“雁北為私欲,你為公。他無法和你相提并論?!?/br> 江傾似乎被這說法震撼到,受寵若驚般地一翹唇角,回正視線,“你真這么認為?” “當然?!奔o荷皺眉,“不止我,孩子們也這么認為?!?/br> 他偏頭,沒再說話。 紀荷眉繼續簇,站起身,在他身邊繞了繞,“是不是上次……念念說……” “我沒在意?!彼@么回。 紀荷說,“你就是在意?!被夭》康牡谝煌砭妥屗齽e再嫁給警察,他深深的在意,如果之前所拼搏的一切被否認,他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 紀荷此時站在他身側,一個三年前被別人宣布死亡的男人身邊,盡力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帶著輕微消毒水味,但她想,出院后,他就會恢復自己獨有的那份感覺。 偉岸、堅韌、所向披靡。 她眉心放開,眼底帶笑,想安慰什么,江傾突然以眼神打斷。 他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 哪怕他多么在意,但始終無解。 他確實愧對她、愧對孩子,任何一個細枝末節就能讓他想起這份愧疚。 他眼睛一定是天地最微妙的宇宙,此時里面和風細雨,讓她停止,紀荷對這種拒絕,感到十分舒服。 再繼續對視下去,她就會給他一個擁抱,但自己現在無比清醒,不會擁抱他,擁抱不會讓彼此舒服,因為他會疼…… 紅潤的、剛剛生長的刀口,在江傾的胸膛,他要疼很久,直到痊愈。 于是,做別的事,將煙絲都揉出來的煙從他掌心剝離,“得很長時間不要碰這個?!?/br> 語氣嚴肅,帶著前幾天慣用的眉頭緊皺表情。 他胸膛在起伏,隨著她的靠近、隨著她短發間的香氣在他鼻下縈繞,忽然細微的沙聲,“你想讓我戒?” “不是我想,是醫生想?!奔o荷笑,將他掌心煙絲都剝干凈了,轉身離去,扔進垃圾桶,“我曾聽到一個說法,能戒煙成功的人、控制得了自己的欲望,會上天下地,無所不能?!?/br> 這說法顯然夸大。 但也間接說明了戒煙這事,對老煙槍而言宛如登天的難度。 江傾說,“我成功過?!焙陧钌钅秤?,“要孩子那次?!?/br> 她沒接話,但過了片刻,轉身,望著他眼睛,不住搖著頭,澀笑,“我們都得往前。何況,那件事我不怪你了?!?/br> 生死跨越過,一切都無足輕重。 “紀荷?!苯瓋A目光深沉,里面有她看不懂的厚實情感。 她笑著,將頭轉回,留給他一個堅韌不拔的背影,明明纖細柔弱,卻力度分明,直角肩、筆挺的背,不盈一握的腰,和一雙修長、踩著平底鞋的腿。 江傾在這道背影上停留良久,在她輕微一聲“嗯”后,仍然沒有回身時,他劍眉緊蹙,尷尬,“你……來例假了……” 這話不亞于晴天霹靂。 紀荷僵滯,接著,本能低頭,看到自己的半裙前部米白如初,但單掌往下一壓,白皙腿內側,忽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掛出一道紅線。 她眼睛睜大,瞧到旁邊那一只腿內側的紅線已砸落地面,一滴滴如梅花灑落。 “你……能當沒看見嗎?”她啞聲,感覺無地自容。 同時控制不住這股洶涌,臉色燙紅,比小時候第一次來還要手足無措。 身后他的笑音很無奈、很抱歉,惋惜,“可地上都是……” 他又不是瞎。 空氣都仿佛靜了。 紀荷突然頭很暈,她因病一年多沒來例假,加上生孩子前后也差不多有一年,嚴格算算,自和他分開,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例假造訪。 一時無措,身體虛弱,莫名其妙就腳軟。 趕緊扶了旁邊什么東西,還帶有溫度,抬眸一細看,是江傾的手臂。 他手臂堅實有力,溫度灼熱,彼此沒有手心相觸,最大能力的保持距離。 江傾劍眉蹙起,一啞聲,“……沒帶?” “什么?”紀荷心里尷尬,但臉上仿佛墜入佛門、生死看淡,“哦……沒衛生用品,也沒有多余衣褲?!?/br> “你手好冰?!苯瓋A不住擰眉,聲音不大滿意,“怎么那么多血?” 紀荷啞口無言。 瞪大著眼睛,有點怒,想回他,兩人從結婚到生孩子看似歲月漫長,其實真正在一起不過三個月時間,第三個月還懷孕了,他有個屁時間知道女人例假是什么樣子。 這會無比驚訝,又貼心內斂的照顧她情緒,將她扶進衛生間,遞了一袋濕巾進來,“先用著?!?/br> 紀荷從門縫里接過,尷尬地動了動唇,想拜托他去樓下商店買點東西,結果,房門倏地一帶,特別干脆利索的一聲,整個房間就寂靜了。 在寂靜前,紀荷聽到他將房門鎖上的動靜,可能是怕外人進來。 一時,不知是感謝他的貼心,還是悲嘆自己的遭遇。 在衛生間里用完半袋濕巾,鎖聲再次響起,接著有腳步進來,敲她門,“東西放在門口椅子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