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后，在上班的路上，關曉云被一個工人攔下。

    “關書記，我要向你反映一個情況。我叫李濤，配件三分廠粗加工班的工人?！闭f這話的工人，情緒激動，帶著顫音。

    關曉云往路邊去。

    這個工人也就跟著，到了路邊。

    他們在廠區中央大道的冬青樹柵欄前站下。

    “哦。李濤，你有什么情況，說吧?！标P曉云的臉上帶著笑。

    關曉云知道，配件三分廠的廠長是邢仕朋。

    這個工人卻看著從身邊走過的人。

    這時候，上班的人絡繹不絕。

    “我們去山墻那邊吧?！标P曉云考慮到這個工人，可能反映的不是一般情況。身邊走過這么多的人，會影響到這個工人的情緒。

    關曉云所說的山墻邊，就是大車間頂頭的這面墻體。

    到了山墻下，關曉云臉上帶著笑，鼓勵道：“可以說了?！?/br>
    李濤說：“是這樣的。我們粗加工班的賬目有問題?！?/br>
    涉及賬目問題。關曉云肅然，望著李濤年輕的臉龐。

    李濤說：“每個月，我們班的班長，都要多領三百塊錢。他只是一個班長，他的獎金，是分廠給發的。分廠給他發了獎金，他干嗎還要從班里拿錢。一下子就拿三百塊，是不是多了些？”

    關曉云的腦子在快速運轉，在想這個事的真實性。一個班組，一個月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的閑錢可供使用？

    “班組的獎金，是分廠給過核算的，不會多出那么多吧？”關曉云質疑。

    李濤說：“是的呀。不應該多這么多的。我們每個人的工時尾數，不算給我們，就是余下來，也不會有多少的?！?/br>
    關曉云點頭。

    李濤又說：“可是，班長就是多拿了三百塊。這是事實。這是我們班管小金庫的人，喝酒喝多了后說漏了嘴，說出來的?！?/br>
    關曉云說：“這樣吧。李濤，你領我去見你們班長?！?/br>
    這種事，顯然，不能單聽一面之詞。必須找當事人核實。

    兩個人進了車間。

    李濤遠遠地指了一個人給關曉云看后，就走開了。

    關曉云過去叫這個班長時，這個班長正在訓斥一個工人。

    “......把次品放進正品里充數。就這，你也敢做。你簡直就是一個混蛋?！?/br>
    那個被訓的工人低著頭，一言不發。

    看樣子，這個班長在管理上很強勢。當然，身為最低層的管理者，他很憤怒。

    關曉云將這個班長叫出車間。

    在車間外的墻角處，一棵兩人高的寶塔松旁，關曉云率先站定。寶塔松被花匠修剪成圓錐體，尖端直刺天空。

    “你是粗加工班的班長？”關曉云直接發問。

    班長剛才被叫時，就愣了一下。跟著往外來時，心里有些緊張。公司的紀檢主政官突然找他，會有什么事？他的心里可是直敲鼓點。

    聽關曉云發問，班長點頭。

    關曉云說：“有工人反映，你每個月，都要從班里工人們的獎金中，克扣一筆錢。是不是這樣？”

    “沒有啊。沒有的事?！卑嚅L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

    關曉云說：“不要緊張。我只是核實一下這個情況。只想知道，是不是事實。你是不是每個月，都要從班組多支出三百塊錢？”

    班長在猶豫。他像是有話要說，有情況要申辯，一時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把事情解說清楚。

    “好吧。你不說，是你的權利。我沒有理由要強迫你說出來?！标P曉云轉身離開。

    關曉云走了幾步后，回頭，對還愣在那的班長說：“你好好想一想，想說的時候，到我的辦公室來?！?/br>
    看著關曉云離去，這個班長的腿肚子開始顫抖。他意識到，這個事，如果不趕緊說出來，就此可能會背上黑鍋。

    到時才說，可能晚了。

    他想到了一句經常能夠在影視劇中看見的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關、關書記?！卑嚅L叫道。

    關曉云停下腳步，回轉。她的臉色不好看。

    班長看見關曉云的臉色鐵青，讓他聯想到電視上包青天的那張臉。

    關曉云往回走、走近這個班長。

    “關書記。我說?！?/br>
    關曉云的臉上肅然。

    班長說：“每個月，我是從班組的賬上多支出來三百塊錢，但不是我用的。真的?！?/br>
    關曉云問：“錢呢？”

    班長張口結舌。話到了路邊，又有了顧慮。

    關曉云已經意識到這中間可能涉及到什么不好說清楚的事。以前，她隱隱約約聽到一些人說，各個分廠的廠長從下面班組中拿錢。難道，這個班長涉及的就是這個錢？

    關曉云說：“你要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多吃多占，說小了，是思想品德問題，說大了，是貪污。你知道吧？”

    班長鼓足了勇氣，說：“我說了，你可要為我保密?！?/br>
    關曉云點頭，說：“請你相信我。你說出事實，就是向我反映情況。我代表的是一級組織，肯定會為你保密?！?/br>
    “每個月，以我的名義從班組支出這筆錢，不是上我的口袋。全部交給了分廠，給了邢廠長?！?/br>
    關曉云“哦”了一聲，讓她猜到了。

    “是不是其他的班組長也像你這樣？”

    “應該也是這樣吧。每個月，分廠往我們班多撥五百塊的獎金，算是獎勵我們班組的，再由我提出三百塊，交給邢廠長。余下的兩百塊，算是班里的獎勵基金?！?/br>
    就關曉云掌握的信息，配件三分廠，起碼也有十幾個班組。一個班組三百元，一個月，邢仕朋由這個渠道上弄到的錢，就是毛四五千元。

    那么，一年下來呢？

    這些人的膽子，賊大啊。

    關曉云的臉上又起來鐵青色。

    “好。你反映的情況，我記下了。你再抽個時間，把你剛才說的，寫一份東西，交給我?！?/br>
    關曉云離去時，心情沉重起來。邢仕朋啊邢仕朋，你知不知道，這是犯罪。

    每當發現類似的線索，關曉云都會這樣。

    如果，這個事，確實，又有一個人栽進錢眼里。

    為此，關曉云有了痛心的感覺。又是一個熟悉的人，一個同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