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全6冊)在線閱讀 - 鳳還巢

鳳還巢

你的心,都不是好辦法。以我的意思,只有拿我女兒嫁給你,你住到我女兒家去,替她主持門戶。這樣一來,小哥離母而仍舊有母,你無妻而得妻,我女兒終身亦有倚靠。一舉數得,所謂‘必得照我老頭子的意思,才得兩全’。你想,我的打算錯不錯?”

    豈但不錯,在陳錫元是“固所愿也,不敢請耳”,樂得雙眼發直,口角流涎,像個白癡的模樣。

    “你看,如何?”

    “好啊,好??!謹遵臺命。不過,”陳錫元問至最關切的事,“誰來主婚呢?”

    李老將胸一拍?!白匀皇俏??!彼f,“雖說她姓馮,我姓李,到底是我的干女兒。再說一句狂話,有我家司禮在,誰敢怎么樣?來,來,取筆硯來?!?/br>
    “是!”

    陳錫元忙不迭地取來筆、硯,找來一張紅箋。李老親自寫好馮二娘的生辰八字,雙手捧了過去。

    “我女兒的終身,就托付給你了?!?/br>
    “是!”陳錫元雙手接過,恨不得挖心剖肝,以見血誠,“您老請放心,若是我虧待了令愛,天誅地滅?!?/br>
    “言重,言重!我知道你為人至誠,得你這么一個干女婿,不枉我一番長途跋涉?!?/br>
    “干爹,”陳錫元改了口,囁嚅著說,“有件事想跟干爹請示,這聘金——”

    “笑話!”李老大聲打斷,“談什么聘金?說句難聽的話,你是人財兩得?!?/br>
    再醮之婦,不愿鋪張,挑了個好日子,陳錫元搬到了馮二娘那里,就像招贅似的。自然也請了一桌客,自然也請了吳子寧。由于不成個格局,也不明白內幕,賀客都不敢多講話,所以這席喜筵,草草終場,連個新娘子的影子都不曾見著。

    陳錫元卻不在乎,一進洞房,目眩神迷,但見床帳衾褥,色色精致,真想不到親cao井臼如貧婦的馮二娘,竟還有這樣講究的服御用具,因而不免自慚形穢,也因而有些局促。

    “二娘!”他怯怯地叫了一聲。

    “相公!”馮二娘倒很大方。

    “我實在配不上你?!?/br>
    “既是夫妻了,何必說這些話?”馮二娘低下頭去,聲音也輕了,“只要你不嫌我是守過寡的?!?/br>
    “不嫌,不嫌?!标愬a元說,“孫子王八蛋才有那種想法?!?/br>
    這又何須急得發誓?馮二娘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這一笑,使得陳錫元色授魂與,膽也大了,一把抱住馮二娘,隔著軟緞的夾襖,便在她那豐腴的胸脯上,亂摸亂摸的……

    陳錫元“移舟泊岸”到馮家,趙昌祺根本不知道,一連幾天不見他的人影,不免奇怪?!斑?,”他問,“錫元是怎么搞的?這幾天灶戶要開灶了,該當如何辦法,怎么不來跟我說一聲?”

    “陳錫元沒有在鹽廠?!惫芗亿w福答道,“有七八天了?!?/br>
    “更莫名其妙了!為什么?”

    “老爺怕還不曉得。陳先生搭上一個不知來歷的寡婦,住在一起?!?/br>
    “有這樣事!”趙昌祺詫異,“他手里也有幾兩銀子,為什么不好好娶一房?又是寡婦,又是不知來歷,這不太荒唐了嗎?你去找他來?!?/br>
    用不著趙昌祺派人去找,陳錫元自己報到了。他是聽了馮二娘的話,來提取存在趙昌祺典當的銀子。

    “鹽廠的事,我知道,我明天就去料理。不過,表哥——”他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br>
    “你說?!?/br>
    “存在典當里的款子,我想提出來,自己做點生意?!?/br>
    趙昌祺見多識廣,便知陳錫元這個主意來自床頭。不過錢是人家的,自己不便不付,只這樣答復他說:“款子你要提就提了去。不過,你也該想想,這辛辛苦苦的一筆積蓄,來之不易,存在典當里,利息雖薄,總是穩當的。拿去做生意,有賺有蝕,一旦泡了湯,悔之不及?!?/br>
    “是!表哥說得是?!标愬a元答道,“我當然格外小心?!?/br>
    于是趙昌祺喚了典當里的朝奉來結賬,本利一共一千八百三十多兩銀子。趙昌祺如數付了現銀,還附帶送了他一個新麻袋,派典當里的兩名小徒弟挑了,送到馮二娘家。

    馮二娘數都不數,將銀子往錢柜里一倒,上了鎖,拿鑰匙交給陳錫元。

    陳錫元無可無不可地將鑰匙收下來,心里有好些話要跟馮二娘說,但她卻忙著替他料理膳食,一時不容他開口。直到晚飯以后,收拾廚下,檢點門戶,諸事皆畢,“夫婦”倆方有燈下共話的機會。

    “我聽你的話,存款是收了回來。不過,這件事我覺得做得有點欠考慮。為錢,得罪了親戚?!?/br>
    “怎么?”馮二娘問,“莫非你表兄不肯給你?”

    “那不會的。只是有點不大高興而已?!?/br>
    “換我也是一樣?!瘪T二娘若無其事地說,“錢,不管是誰的,捏在自己手里總是好的?!?/br>
    很平淡的語氣,道理也不大對,但不知怎么,陳錫元卻深有所感——看起來倒是馮二娘的主意對了。她曾說,趙昌祺年紀大了,瓦上霜、風中燭,一旦倒下來,辦喪事的當兒,不便提存款。事完以后,趙家的兒子繼承父業,會不會不承認這筆賬;或者雖承認而托故不許提存,那一千八百多兩銀子就要“改姓”了。當時以為她言之過甚,勉強依從,如今看表兄不悅的神情,見得她的話,倒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閱歷之談。

    這樣想著,便伸過手去,握著馮二娘軟白膩滑的手腕笑道:“怪不得人家說:聽老婆的話,會發財!”

    “你發了財,別忘了小哥。雖不是你親生,總也叫過你爹?!?/br>
    “那當然,還用你說?”

    “說我還是要說。俗語道得是:‘親兄弟,明算賬?!值朗牵骸刃∪?,后君子?!@都是聰明人想出的話。兒子總是親生的好,我也總要替你生的,這里就是你我白頭偕老的地方?!?/br>
    “嗯,嗯?!标愬a元聽得心頭如倒了一罐蜜糖似的,忙不迭地點頭。

    “我想我這所房子,將來要給小哥。你答應不答應?”

    “自然答應?!标愬a元說,“是你買的房子,當然由你處置?!?/br>
    “不過,這房子我住慣了,風水也好,實在不想搬。所以,我有個倒換的辦法。我的房子給你,你的房子給我——空在那里無用,每年還要補漏粉刷,倒不如賣掉,拿房價交給我,將來小哥成人,我就拿這筆錢讓他做本錢去營生,省得累你?!?/br>
    陳錫元大為驚異,倒看不出她女流之輩,做事做人,著實有些打算。信服之下,一諾無辭。

    “現在要談到你這筆錢了?!瘪T二娘又說,“擺在柜子里,穩當是穩當,不過大元寶不會生小元寶,你也該想法子生生利息?!?/br>
    “一路來我也想過,”陳錫元答道,“前一次做鹽很賺了一票,我仍舊想干這個行當?!?/br>
    “要看準了才好?!瘪T二娘又說,“而且財不露白,你把銀子帶到鹽廠里,千萬要當心?!?/br>
    “自然放在家里,等要用再回來拿?!?/br>
    “那么,你的鑰匙要收好,丟掉了,找銅匠來開鎖也麻煩?!?/br>
    “不會的?!标愬a元取出鑰匙來,在手里拋著玩。

    第二天陳錫元便忙著去賣他原來所住的房子,而趙昌祺則派人來催他快到鹽廠辦正事。分身乏術,只有將房契交給了馮二娘,同時引見了一個專營不動產的經紀人,當面寫下筆據,過戶給馮二娘,由她自己全權處理。

    “你哪天回來?”臨行前夕,她這樣問他。

    “我好久未到鹽廠了,現在又正是煮鹽的旺季,總得住兩三個月?!?/br>
    “住兩三個月?”馮二娘皺起了雙眉,“天氣快熱了,你們父子夏天的衣服都還沒有預備?!?/br>
    “不要緊?!标愬a元說,“小哥很能干,將來我叫他回來取好了?!?/br>
    馮二娘想了想說:“這也好。孩子要勤儉,衣服臟了、破了,叫他送回來洗、來補。鹽廠里的伙食怕不會好,要吃啥交代小哥,我做好叫他帶去?!?/br>
    “我曉得,我曉得,我只不放心你,門戶謹慎,千萬當心?!?/br>
    “有啥不放心?吳家就在間壁,有事我會找吳太太去商量?!?/br>
    這一說,陳錫元真的放心了,帶著小哥欣然上路。到鹽廠忙了半個月,天氣果然熱起來,收拾夾衣,喚小哥送回家,帶了單薄衣服來,特別叮囑他早去早回。

    “有五六天總好回來了?!?/br>
    “對了,算他六天好了。路上當心!”

    第六天不見小哥的影子,第七天也不見,第八天、第九天,陳錫元開始不安,卻是分不開身,派了一名靠得住的工役去探望,回來報告:“找不到!”

    “怎么找不到?不就在吳家間壁嗎?”

    “是啊,房子找到了,人找不到。問吳太太,說好幾天不見她的人影?!?/br>
    陳錫元嚇得失魂落魄,坐立不安,兼程趕了回去,只見“鐵將軍把門”。跳墻而入,但見空空如也,人也不見,東西也沒有了。

    “壞了!壞了!”陳錫元心膽俱裂,找吳太太去問。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哪里曉得馮家的事?于是再去尋房東。

    “她是租我的房子住,房錢三個月一付。還沒有滿期要搬走,只要不欠房錢,我不能叫她不搬?!?/br>
    這話也對。再去找趙昌祺,想要請他多派人代為訪查。趙昌祺只是淡淡冷笑?!八懔税?!”他說,“手段這么高的女人,豈能讓你追得著?可惜的是一千八百兩銀子?!?/br>
    陳錫元懊喪欲絕,得了“失心瘋”,逢人就講受騙的事。有人知道內幕,馮二娘就是羅二娘,只不知小鳳卻又在哪里害人!

    歸宿

    乙酉年四月二十四日,揚州被圍。城外的百姓都逃光了。清兵都很光火,因為抓不到夫役,一切雜差都得自己動手。

    也就因為如此,居然抓到一個“蠻子”,便不肯一刀殺掉,解到營官那里去發落。

    營官叫安珠瑚,是正藍旗的一名佐領。他學過漢人的話,便不用通事傳譯,親自審問。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范大?!甭掏痰臉幼?,一點都不怕——他是不會用腦筋的人,不知道什么叫作怕。

    “是干什么的?”

    “種菜?!?/br>
    “你怎么不逃?”

    “逃難要錢,我沒有錢?!?/br>
    “你家里的人呢?”

    “我一個人?!?/br>
    “老婆死掉了?”

    范大搖搖頭:“沒有娶過老婆?!?/br>
    安珠瑚仔細看了他一眼:“你今年多大?”

    “五十二歲?!?/br>
    安珠瑚摸著他赤裸的上身:“筋骨倒還好?!?/br>
    安珠瑚心地極厚,會說漢語,也讀過漢人的書,比如《三國演義》之類,對漢人一向有好感。范大的憨厚和那別具一格的沉靜,在他更有著近乎好奇的興趣。

    “你就留在我營里好了?!彼麊?,“你會不會挑水?”

    這話在別人聽了,一定會覺得奇怪,像他這樣的人,豈能不會挑水?何須問得。而范大卻并無此感覺,老老實實答道:“會的?!?/br>
    于是他被剃了頭發做挑水夫。這是很累的工作,范大卻余勇可賈,挑完水劈柴,劈完柴掃地,連馬廄里都收拾得干干凈凈。不說話,不東張西望看熱鬧,只是埋著頭打雜。

    “都說南蠻子好吃懶做,吃飽了燉得稀爛的rou,喝足了苦得澀嘴的茶,閑下來就睡大覺。為什么這個人倒這樣子勤快?”

    就因為勤快,范大博得了極好的人緣,雖然彼此言語不通的居多,但看臉色、用手勢,亦不難溝通情意。

    “范大”這個名字是人人會叫的。安珠瑚的親兵,拉拉他,指一指廄中的馬,俯身做個割草的姿勢。

    “是這個嗎?”范大做出拔一把草,送入口中大嚼的樣子。

    那清兵拼命點頭。范大也拼命點頭,表示領會,然后找了把鐮刀去割馬草。

    時值初夏,正是茭白當會之際,茭蘆的嫩葉子喂牛馬最好。范大走到小河邊去割了兩大捆,挑到營里先加工一番,再送去喂馬。

    恰巧安珠瑚發現了,驚喜地用滿洲話問:“這馬芻是哪里辦來的?”

    “是范大所辦,不知在哪里割的?!?/br>
    “此人辦事很精細。生長在北方的人,不知道南方的茭草,夏天不宜連根飼馬,因為根里有水蛭,馬一吃下肚會生病。他現在先截除掉了根,完全做對了!”

    于是,范大被補了一個名字,成為步兵,當時關了一個月的餉,而且也有了一套衣服,不再是那樣子日夜都赤裸著上身。

    城破了,史可法走投滿營,自辦一死。揚州十日,慘絕人寰。婦女老丑的,幾乎難得逃出一條活命來;少艾而美,則賞給有功士兵。但“享用”不到幾日,清兵統帥豫親王多鐸下令:大兵渡江,不許攜帶婦女,限三天之內處理完畢。

    所謂“處理”當然不是殺掉或者放走。從流寇猖獗以來,就有這樣一個處理被擄婦女的辦法:將活人當貨物一樣,裝入口袋,封扎袋口,論袋出賣,好丑各憑運氣。

    于是揚州城里轅門橋一帶的通衢大道,擺滿了自己會動的口袋,上插草標,競相殺價以賣。買主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死的死、逃的逃,劫后的少數余生,求一飽而不可得,哪有閑情來買個女人回家?所以買主都是奉命留守的北方人。

    留守的人不多,賣人的生意不佳,“口袋”剩下的很不少。安珠瑚那一佐領中有個小伙子,總共只有一袋,卻賣了三天還賣不掉,而限期將屆,心里相當懊惱。一怒之下,賭氣要拿他的俘虜投入江中。

    “何苦,何苦!”他的同伴勸他,“口袋里的那個人,到底也陪過你。賣不掉又不是她的過失。你這樣做,太沒有道理?!?/br>
    “那總要有個處置???”

    “有了,”另有個人說,“范蠻子是個大好人,到現在沒有老婆,不如送了給他?!?/br>
    “對!”其余的人異口同聲地贊成。

    于是將范大喚了來,原主指著口袋說:“你拿了走!”

    此人雖會說漢語,卻不道地,發音不準。范大茫然不辨,問道:“你說什么?”

    有個漢語說得好的人答道:“賞你個老婆?!?/br>
    “不要,不要!”范大亂搖著雙手,表現出來未見過的惶恐,“我都養不活我自己,哪里養得活老婆?謝謝,謝謝,不敢從命?!?/br>
    那原主大怒:“說南蠻子刁詐,果不其然。白送他一票值好幾兩銀子的貨,倒假意說不要。天下哪有不要老婆的男人,你敢當面撒謊,好大的狗膽!”說罷,便將腰刀拔了出來,迎頭就砍。

    虧得有人機警敏捷,攔腰將他從身后抱住。其余的人都埋怨范大不知趣,將那個口袋抱了起來,七手八腳地拿“它”往他背上一放,連聲說道:“快走,快走!”

    范大無奈,只好背著回家,往破床板上一放,自己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茫然地想,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驀地里醒悟,是人該有聲息,何以一路走來,都未發覺有何動靜?莫非弄了一具尸體回家?這樣想著,已跳起身子來,急急解開布袋,向袋口中一望,驚異莫名,那樣白的皮膚、黑的頭發,是他所從不曾見過的。等剝脫了口袋,全身盡現,只見那女人穿一身污穢不堪的羅衫細布褲,十指纖纖,留著極長的指甲,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一雙杏兒眼緊緊閉著,一張菱形的小嘴,嘴唇泛成白色。摸到她那端端正正的一條“通觀鼻子”下面,只有奄奄一息——不救就要死了!

    范大不敢怠慢,搜括米缸,只得小半飯碗的米。于是趕緊在門外撿些枯枝敗葉,生起火來,極小心地將那小半碗米淘洗干凈,煮成一碗粥湯,吹涼了想喚醒她來吃,卻是怎樣也不成功。

    他有些著急,彷徨無計地愁了半天,終于想出一個法子:將她撥弄得仰面睡正,然后銜一口粥在口中,撬開了她的牙關,嘴對嘴地灌了下去。

    灌到一半,她半睜眼看了一下,立刻又閉上了眼,沉沉昏睡。范大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一半,等把粥湯灌完,看她不醒,心里便想:死是死不掉了。這樣枯守著不是回事,還是回大營去。

    “范大,”有人開玩笑地問,“剛做了新郎,應該高興,怎么倒愁眉苦臉?”

    “唉!可憐!”范大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接著表示,“我五十多了,窮得這樣子,再去拖累一個人,連帶跟我吃苦,心里怎么能忍得下?”

    “那么,你預備拿她怎么辦呢?”

    “我等她醒了,問她家住哪里,送她回去?!?/br>
    “家!”有人笑他天真,“你當她家里還好好的?”

    “封刀”令下,人是不殺了,但火光此起彼落,始終不絕。揚州城里,不知哪個地方,還找得出一個完完整整的家。這一點,范大當然也知道,點點頭說:“她如果沒有家,總有親戚。再不然,我送她到善堂里去,讓她自己去尋生路?!?/br>
    “你倒是忠厚好人!”有人提議,“咱們湊點東西送范大?!?/br>
    一倡眾諾,將擄掠來的衣服、蚊帳、被褥,送了他好多。最困難的卻是糧食,但也湊了有十日之糧——其中有行軍用的干糧,也有做馬料用的黑豆。

    等他滿載而歸,只見那女人已能轉側呻吟,于是趕緊又煮了一鍋粥,將她扶了起來,慢慢喂著吃。她虛軟得似乎渾身沒有筋骨支撐,只得閉著眼靠在他身上,任憑播弄。

    天快黑下來了,范大為她墊好褥子,支起蚊帳,又找了個瓦盆擺在床前,供她做便器,然后自己又回大營。

    第二天一早,大營開拔。范大回家,煮好了粥,見她沉睡未醒,便不叫醒她,只將碗筷擺桌上,等她醒來,自己起床食用。

    安排好了這一切,拿起一把鋤頭,到菜圃中重理舊菜,忙到日中罷手?;氐轿堇?,他驚喜地發現,那女人已經坐起身來了,在帳子里一只手撐著床板,一只手在掠頭發。

    看見范大,她自然一驚,但很快地恢復了正常的神態。

    “這是什么地方?”聲音微弱,但很好聽,是一口清脆的京話。

    “是西城外一個小村子?!?/br>
    “揚州嗎?”

    “是的?!狈洞蟠鸬?,“揚州?!?/br>
    “我怎么到了這個地方?”

    “一個滿洲兵,叫我把你背回家來?!?/br>
    她點點頭,接著又問:“你花了多少錢?”

    “一個錢沒有花?!狈洞箅p手一攤,“我哪里來的錢?”

    “這不奇怪嗎?”她沉吟著說,“沒有錢,你怎么能把我弄到你家來?”

    于是范大細說經過,聲音態度都很平靜,倒像在講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似的。只提到他因為無力養活妻小堅辭不受,而滿洲兵認為他不識好歹、發怒要殺他時,范大才表現了濃重的憂愁:“我實在不知道怎么養活你。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br>
    她搖搖頭不作聲,接著眼睛又漸漸合攏,身子倒了下去,昏昏沉沉地一直睡,睡了整整兩天,神氣才顯得清爽。

    于是范大煮了一鍋黑豆米飯,擷些青菜、茭白炒了一大碗,歉然說道:“沒有好的吃,只好將就了!”

    她報以微笑,扶起筷子吃飯,起初有些食不下咽的模樣,但終于胃口大開,飽餐了一頓。

    “老范,能不能弄點茶來喝?”她說了這一句,似乎發覺要求太過,趕緊又改口,“不!不!這會兒哪里去找茶葉?”

    一直在旁邊注視的范大,已盤算好了一些話,此時便問了出來:“你有沒有丈夫?”

    不問還好,一問觸動了她的悲懷,兩行清淚滾滾而下,舉起手背抹了又抹,眼淚只是不斷。

    “我家老爺是揚州知府?!?/br>
    范大大驚,站起身來,垂手而立?!霸瓉砟闶枪偬?!”接著頓足嘆息,“唉!知府在滿洲兵進城那一天就殉難了。這,這怎么辦呢?”

    “不是!”她哭著說,“是前任揚州知府?!?/br>
    “那還好!”范大舒了口氣,“我替你去打聽?!?/br>
    “你到哪里去打聽?”她的眼淚越發泉涌似的,“上個月,我家老爺到金陵去看朋友,打算活動活動,再弄個官做。事情已經有眉目了,哪曉得回揚州的路上遇見強盜,一推推在江心,連個尸首都不曾找到?!?/br>
    “那么,”范大惻然相問,“知府總有親戚?”

    “親戚在陜西。陜西那邊也搞得一塌糊涂。家都回不去,還有什么親戚?”

    “你自己呢?總有父母兄弟。你說!我一定替你去找到?!?/br>
    “沒有!”她搖搖頭,“什么親人也沒有。只有一個義母,也死在滿洲兵手里了?!?/br>
    說到這里放聲大哭。范大心里酸酸的,跟著她流淚,雖有所解勸,卻笨嘴拙舌地搔不著癢處,只是自己許下一個愿,一定要盡力供養這位“官太”,直到她能找到親族,得有歸宿為止。

    “你的恩德,我是一生不會忘記的?!彼凉u漸收住了眼淚,“不過,你窮得這個樣子,以后的日子怎么過法?”

    聽這一問,范大搓著手躊躇?!拔易约阂粋€人,從來沒有為過日子愁過,今日不知明日事,到了明天總不會挨餓就是?,F在,情形好像不同了!”他很用心想了一會兒,“米缸里的糧食,還有半個月好吃。待世局平靜下來,在這半個月當中,總要想條謀生的路子出來?!?/br>
    她點點頭,想說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暗底下嘆口氣,自己在肚子里用功夫。

    在范大,將“官太”看作神仙下凡,但有一片誠敬,并無絲毫雜念。每天一早,燒好一鍋菜飯,原樣不動擱在那里,自己進城去覓些雜工,掙幾文工錢。有時掙不到錢,辛勤終日,所得的不過兩枚雞蛋,他亦欣然領受,小心翼翼地捧了回來,為“官太”佐餐。

    黃梅天已過,天氣很熱了。

    “范大哥,”她不好意思地說,“我身上膩得受不了了。想,想洗個澡?!?/br>
    “那容易。我替你燒水?!?/br>
    “燒水我也會,只是沒有澡盆?!?/br>
    “噢!”范大有些為難,“我這里孤零零的,沒有鄰舍,借不到這樣東西?!彼肓艘幌抡f,“你能不能今天將就一夜,明天我替你去弄澡盆?!?/br>
    “當然可以。多的日子也挨過了,不在乎一夜?!?/br>
    第二天范大進城,找到一處散工,是剛逃避回來的,要雇人清掃院子。那里殺過人,尸首早已爛化,但尸臭猶在,主人家自己都用手巾裹住了鼻子不敢聞,范大卻不在乎。清掃完了,到小河里去挑了幾趟水,沖刷院子里的青石板,臭沖掉了一大半。

    主人家很高興,請他飽餐了一頓,然后拿出兩百錢來,作為工資。

    “我不要錢?!彼钢壬鲜⑺此㈤T窗的大木盆說,“能不能把那個盆給我?”

    “你要個盆,那容易。這些舊盆多得很,你拿一個走,工錢仍舊給你?!?/br>
    “不要!木盆就是工錢?!?/br>
    “你倒是誠實君子。亂世難得有你這樣的男人。你姓什么?”

    “我叫范大?!?/br>
    “我姓胡?!敝魅思沂切悴糯虬?,“這一帶你只問胡秀才,大家都知道。有空你常來,幫我打打雜?!?/br>
    “好的。我會來?!狈洞罂匆豢刺焐?,歉然說道,“今天我要早點回去?!?/br>
    “你請,你請!”胡秀才問道,“你要木盆干什么?”

    這話讓范大難以回答。不能說家里有位“官太”要用木盆洗澡,那一來胡秀才便會尋根問底,耽誤了工夫,或許還說不清楚。

    “我,我從來沒有用木盆洗過澡?!狈洞笊降谝辉庹f假話,所以囁嚅著幾乎不能畢其詞,“我想用木盆洗一回?!?/br>
    胡秀才大笑?!昂?,好!”他招著手說,“你來!”

    領他到了后院,有間堆置雜物的空屋。里面有一套木盆,自小至大一共七個,朱漆漆金,十分華貴。

    “你自己挑,如果拿得動,一套都帶了走也不要緊?!?/br>
    一套自然拿不動,就拿得動,他也覺得受之有愧?!拔腋弦獌蓚€吧!”他挑了一個最大的澡盆,一個較小的臉盆。

    澡盆扛在肩上,臉盆拿在手里,出城回家,自覺十分得意。

    燒好了水,天還未黑。她有些躊躇,門窗處處都是縫隙,這樣大天白日地入浴,如果為人偷看,豈不叫人羞煞?若是等到天黑,無燈無燭,卻又諸多不便。

    “水要涼了。官太,你關上了門去洗吧!”

    “嗯,嗯!”她只好這樣說了,“范大哥,請你替我在窗外守著,莫放閑人進來?!?/br>
    “知道了。不會有人來的?!?/br>
    她將信將疑,忐忑不安地關上了門——說實在的,她是防著范大要來偷看。悄悄走到窗戶下往外窺看,只見他背窗而坐,面對籬門在結草繩。

    “看樣子不會!”她這樣在心中自語,躲到屋角,解帶卸衣,輕輕跨入浴盆,用皂莢搓洗汗膩多日的身子。本意草草了事,只是盆大水多,越洗越痛快,實在舍不得起身,而且水聲湯湯,自度屋子外面都能聽得見了。

    這當然使她不安,同時也起了好奇的心思,不知道范大聽見了這些聲音是何模樣?于是悄悄跨出浴盆,將塊舊手巾掩在緊要之處,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往外張望。

    一眼就看到了范大,依然是原來的樣子,身旁放著一堆結好了的草繩。

    范大一心一意在結繩,根本不曾站起來過。她在想:叫他如何便如何,絲毫不變,是個極靠得住的人。

    洗完了澡,滿身輕快。這天是十三,月亮已經很好了。她坐在院子里,輕搖蒲扇,聞著驅蚊的艾蒿的香味,覺得非常舒服。

    范大呢?她喊:“范大哥!”

    “我在后面洗澡?!?/br>
    他洗澡,她倒無意中撞見過一次:精赤條條站在露天下,洗凈了身子,用涼水一沖便了事——虧他如許年紀,依然壯碩得跟小伙子一樣。

    “你洗完了就來?!彼f,“我有話跟你說?!?/br>
    她是問他一個地方:祭祀漢朝大儒董仲舒的董子祠,知道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范大答說,“在西城新化坊?!?/br>
    “對了!董子祠東面第三家,進門天井靠西面是一條暗溝,有一塊青石板是活動的,你揭起來找一找,有兩只木匣子,你替我拿了回來?!?/br>
    “好的?!狈洞笠嗖粏柷橛?,只說一不二地答應著。

    “這兩個匣子,不可以叫人看見,你預備怎么拿回來?”

    “這還不容易嗎?我挑副籮筐進城撿破爛,把匣子擺在底下就是了?!?/br>
    “對!你就這么做去?!?/br>
    如言而行,果然找到兩個木匣子,體積不大,但相當壓手。范大不肯私下打開來看,挑回去問“官太”。她喜逐顏開,卻笑笑不答。

    到了第二天,她又有差使?!坝駧虮泵?,有一所大房子,你知道不知道?”她問。

    “玉帶橋北?”范大驚異地問,“那一帶沒有什么大房子,只有一處,名叫什么怡園的。莫非官太,你問的是這一處?”

    “一點不錯,就是怡園?!彼芨吲d地說,“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不知道?滿洲大帥打公館就打在怡園,我天天去干雜活的?!?/br>
    官太越發高興了,但笑容突斂,抬著眉說:“照這樣,看來怕靠不住了??催\氣吧!”

    接著,她點怡園的方位:后園有一所專門堆置雜物的空房,左邊壁角有一只中號石臼,移開石臼,木板上有只鐵環,曳起鐵環,下面是個地窖,看地窖里的東西還在不在。

    “在呢?”

    “傻瓜!”她白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虧你會問!東西在,自然拿回來。一次拿不完,明天再拿?!?/br>
    “是什么東西呢?”

    “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br>
    到了那里一看,范大目瞪口呆——是一窖銀子。

    半夜里,官太在輕喊:“范大哥,范大哥!”

    范大睡在廊上,從夢中驚醒,但見明月在天,秋蟲唧唧,此外什么聲音也沒有。

    “范大哥,范大哥!”這下聽清楚了,答應一聲,起身到窗下問道,“官太,你叫我?”

    “是啊,你進來!”

    推開門一看,月光籠罩下,只見官太坐在床正中,四面堆滿了銀子,映月生輝,令人目眩。

    “什么事?官太?”

    “你不要再叫我‘官太’了,刺耳不刺耳?”

    “那,那叫什么?”

    “我叫你大哥,你想想你該叫我什么?”她說,“不是可以叫‘小妹’嗎?”

    “不敢,不敢,決不敢!”范大笑著縮了縮身子,“我還是叫你官太?!?/br>
    “官太”嘆口氣,停了一下又說:“你知不知道我請你來要說什么?”

    “不知道?!?/br>
    “我要報你的救命之恩?!彼昂笞笥襾y指著,“這周圍一大圈,全是你的?!?/br>
    “不要,不要!”范大亂搖著手道,“我沒有那么大福分。你銀子多,送我一錠就是了?!?/br>
    她愣住了,沒想到范大全未會意?!拔沂钦f,全是你的。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后看了他一眼,迅即低頭。這一眼,他倒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睛,就像映著月光的銀子那么亮,但是對她“連”字下面未說出來的“連我都是你的”那句話,卻全不理會。

    官太有些惱怒,抬頭問道:“我倒請問,你要一錠銀子干什么?”

    “聽說北邊的路通了?!狈洞髧肃橹f,“我想跟你要一錠銀子做盤費,替你到北邊去訪親戚,好讓你有個歸宿?!?/br>
    官太流下兩滴眼淚,不知是感動,還是氣苦,到頭來卻依然歸結于一聲嘆息。

    “我哪里還有親戚,哪里還有歸宿?我把我的身世統統講給你聽吧!我叫羅小鳳——”

    羅小鳳當然不會將扎局騙得徐家慘不可言的情事說給范大聽,不過她并不隱瞞她的青樓出身。當年在京城樂戶中名震一時,貴介公子纏頭無數,卻只做了她那悍嫂的搖錢樹。

    以后,嫁了個姓洪的舉人。洪舉人帶她回揚州,買了一座“金屋”給她,就是董子祠附近的那一處。洪舉人的大婦妒悍異常,一夜打聽到地方,帶著丫頭老媽,打上門來,勒令當夜搬家。小鳳苦苦哀求,還惹動了鄰舍出面說公話,才答應多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得走。

    于是,小鳳跟她的貼身侍兒,盡一夜之力,將一千兩銀子的私蓄藏在石板下面,就是范大第一次取回來的那兩個匣子。

    “后來認了一位義母,也是鴇兒。北方人受本幫排擠,她跟我商量,還是回京里才有生路?!毙▲P說道,“我心里在想,董子祠那里的銀子,一時取不出來,得要先弄筆錢回揚州,買下那所房子,才能掘藏。要想撈大錢,還是得回京里。所以聽了我假母的話,由水路上京,走到山東地方,遇見一位張老爺?!?/br>
    張老爺就是前任揚州太守。旅次邂逅,驚為天人,不嫌小鳳出身不好,娶了她做填房,帶到揚州到任。這二分明月的繁華之地,有名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任滿解職,因為陜西鬧流寇,便在玉帶橋北,買地筑宅,題名怡園。如果真的怡然終老,倒也罷了,卻又官癮大發,帶著巨金到金陵,想走阮大鋮的路子,復起為官,結果送了性命。

    不久,清兵南下,小鳳只得將張老爺留下的銀子埋在地窖里,跟義母出門逃難。中途遭遇潰兵,義母被殺,她則輾轉又為清兵所擄。以后被裝入布袋,不知幾晝夜水米不曾沾牙。就在將要餓死的當兒,遇到了范大。

    “你說我哪里有親戚,哪里是歸宿?”她哭著說,“你就是我的親人,這里就是我的歸宿。你自己說的,清兵送你一個老婆。你把我弄回家來,又不要我。我為什么這么苦命?我,我還有什么活頭兒!”

    說著,跳下床來,直奔屋角去搶一把生了銹的菜刀。范大大驚,一把從后面將她抱住——平生未識綺羅香,范大自己卻癱倒了。

    當然,羅小鳳也不會再要抹脖子,將那把菜刀一丟,摟住了范大的寬廣壯健不遜年輕人的胸部。

    大發妻財的范大,贏得范善人的美名。他開了一家極大的客棧,無形中負起了撫緝流亡的責任,因為他那家客棧沒有錢也可住宿,范大夫婦都不計較。

    他不忘貧賤,依然躬自cao作,打水劈柴,無一不在行。小鳳常勸他納福怡養,他說他一天不用勞力,會覺得不舒服。但,從沒有人笑他天生勞碌命。

    小鳳依舊是“官太”,范大一直這樣叫她,始終改不過口來。



<u id="0bgj4"></u>
  • <wbr id="0bgj4"><source id="0bgj4"></source></wbr>
  • <sub id="0bgj4"></sub>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legend id="0bgj4"></legend></wbr>

        <sup id="0bgj4"></sup>
        <wbr id="0bgj4"></wbr>
        <wbr id="0bgj4"></wbr>
        白嫩美女在线啪视频观看,国产色精品VR一区二区,岛国三级在线观看,久99视频精品免